六月甘三,黃曆上說這日子宜嫁娶,可是喜婆瞧著冷冰冰一句話不說的新嫁娘,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接手過燕王府這樁喜事。


    “側妃娘娘,吉時快到了,您看咱們是不是該動身了呀?”喜婆拿帕子擦擦冷汗,上前去攙扶楚湘。可楚湘卻避開她的手,不滿地問:“王爺還沒來嗎?你派人去王府裏傳話了沒有,今天王爺要是不來楚家迎我,我就不進王府的門。”


    喜婆哭喪著臉,說話不免有些陰陽怪氣:“呦呦呦,側妃娘娘說的哪門子氣話,這納妃納妃,依祖製就沒有叫王爺親自出來迎娶的道理,那是正妃娘娘才有的禮,不然怎麽一個叫娶,一個叫納呢。您要是誤了司天監算出來的好時辰,耽誤的是您自己一輩子,話奴婢是都跟您說清楚了,您要怎麽跟王爺鬧,那也得是過了門之後兩個人關上門來鬧,何必在今天這大好日子裏掃了大家興致呢。”


    楚湘氣得把頭上的金步搖拔下來摔在了地上,怒斥喜婆道:“你這賤婢胡說什麽!我是楚家的九小姐,我爺爺是正一品尚書令,王爺對我疼愛有加,他早就答應了今天親自來迎我的,他不可能不來,一定是那起子小人攔住了他,你去,去叫人再傳信到王府,傳一迴不來就傳兩迴,傳三迴,王爺他答應我明媒正娶的!”


    喜婆怕被楚湘砸到,膽小地退到門外,然後才插著腰說:“側妃娘娘說的是,您是尚書令的孫女,可惜楚老大人都已經告老還鄉了,到今日您還看不清自家已經風光不再了嗎?奴婢對您說句大實話您也別生氣,如今誰都看得出來燕王殿下的日子不好過,人家卓正妃娘娘,娘家好歹還有個做太師的爹能幫幫殿下,您呢,您楚家現在還有什麽呀?王爺怎麽可能為了您下正妃娘娘的麵子呢。奴婢要是您,就乖乖上轎子進王府,否則今天難看的就隻有您楚九小姐。”


    喜婆一席話,讓楚湘氣得麵色發青,自從楚尹和楚尚德離開上京,楚湘就越發聽不得別人在她麵前說起楚家已經敗落了這種話。幸好燕王對她有幾分喜歡,又因為楚湘將王四娘那兒藏有王家藏寶的事告訴了燕王,讓燕王對楚湘多了幾分信任,有燕王給她做靠山,才沒人敢當麵對楚湘說這種話。


    可現在,燕王自身都難保,哪裏還有心情來哄楚湘開心,所以不論今天楚湘怎麽鬧,燕王根本沒出現在楚府門口,最後眼看著吉時快過了,楚湘縱使有再多的不甘心和憤怒,也隻能在喜婆的威脅下乖乖坐上轎子,被從側門抬進王府,一直在新房裏等到半夜,才見燕王喝的醉洶洶地進來。


    而燕王,他現在都快被喬珩整瘋了,明明算好了餘錚會被起複,誰知就算獻上讓父皇滿意的半部史冊,現在人還被按在翰林院編冊史冊,在朝堂上半句話都幫不上他。


    還有戶部的馮壽韜,一出事就是彌天大禍,被父皇擼幹淨了他身上所有的官職,現在人還關在刑部的大牢裏呢。此人跟禮部尚書湯道先一樣,都是眾人皆知的燕王黨,現在馮壽韜落了馬,燕王想把自己撇幹淨都沒辦法。


    燕王酒氣湧上頭,雙眼通紅,不顧楚湘的尖叫粗魯地扯開楚湘的衣物,他現在幾乎被逼到了死角,如果真把他逼急了,大不了抱著所有人一起死,反正包庇地方大戶逃稅的又不是隻有他一家的官員,真要查下去,誰都不幹淨,什麽齊王、衛王、密王、襄王,就連喬珩捧著的康王,他都要咬下一口肉來!


    ***


    而此時永定侯府裏,喬珩和廖勝正在下棋。他們從四月時就開始書信往來,正是有了喬珩的支持,廖勝才得以辭官,下定決心隻身前來上京。他來上京的目的也很明確,一為公,二為私。


    為公,他官雖小卻也拿朝廷俸祿,理當揭發底下有人在國稅上做假賬的汙穢事;為私,二十年前,他受盡屈辱被人趕出上京城,如今也該向害他的人討迴公道了。


    廖勝落下一子,道:“斯岷兄前幾日寫了封信給我,說他已經到邯州了,托我向您道聲謝。”


    喬珩笑著搖頭,沈斯岷一心想外放,而且喬珩托他去找吏部左丞張廉收受賄銀、壓下地方官員告狀折子的罪證,萬一張廉反過頭懷疑到沈斯岷身上,恐怕沈斯岷留在上京城兇多吉少,所以沈斯岷不走都不行了,喬珩幹脆托人為他在老家邯州謀了個替補的職位。


    邯州不是什麽肥缺,沈斯岷此去並不打眼,他也算是完成了心願。而現在,上京城的渾水,就該由喬珩和廖勝來解決了。


    廖勝深唿一口氣,他下的黑子已經露了敗象,落子雙方很有默契地停下手並不再下下去。喬珩問道:“先生打算什麽時候去見裴鑒霖裴大人?”


    廖勝迴答:“自然是越快越好。”


    雖然當年事已成定局,廖勝不得不被貶黜獻州,但他始終沒有放棄追查裴家小姐之死的真相,這麽多年查下來已經有了眉目,更何況後來還有喬珩幫忙,整件事早已經水落石出。


    原來裴鑒霖在考中舉人之前,曾經在家鄉做過教書先生,等他後來一步步做到吏部侍郎,正巧有個當年受過他教誨的學生進京趕考。裴鑒霖念及師徒之情,對這個學生多有照顧,誰知一來二去,裴鑒霖的長女就跟這個學生看對了眼。當年事很多細節已經不可靠,但裴家長女腹中的孩子,應該就是這個學生的。


    裴鑒霖大概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當年照顧的是一匹白眼狼。而更可怕的是,廖勝查到,當年透露消息給他知道裴家長女懷孕的,正是這個裴鑒霖的學生;在廖勝退婚之後將消息散布出去的也是此人,最後間接導致裴家長女自殺的更是此人。


    可這人做盡了壞事卻沒得到任何報應,反而轉臉娶了裴鑒霖的次女,在嶽父的提攜下步步高升,如今已經成了吏部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從三品吏部左丞,此人正是張廉。


    然而有些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如今,這個時機就已經到了。


    在喬珩的安排下,廖勝很快就見到了已經貴為吏部尚書的裴鑒霖。已經快六十歲的裴鑒霖乍一看到廖勝還沒認出來,等廖勝自報家門之後,裴鑒霖吃驚道:“你這小人竟然還敢出現在本官麵前!”


    廖勝覆手而立,仿佛又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新科進士。


    “裴老大人,別來無恙啊,在下聽聞大人不久將有牢獄之災,所以特意趕來,見大人最後一麵。”


    裴鑒霖冷哼,知道廖勝說的是吏部牽扯進官員收受賄銀包庇地方大戶逃稅漏稅的事。裴鑒霖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然後說:“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聖上英明過人,自然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也會知道本官與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又何來的牢獄之災啊。”


    廖勝搖頭:“裴大人或許真的行得正坐得端,可架不住您的學生、女婿、吏部的左丞大人希望您替他背黑鍋,他好踢掉你自己做尚書啊。怎麽看大人您的樣子好像不信在下的話似的,也是,您還不知道當年害死您長女的,就是這位張廉張大人。”


    廖勝不管裴鑒霖氣得發抖的樣子,將自己多年來查到的一份份物證一一擺出來,將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個人證一一請上來,讓裴鑒霖知道張廉是怎麽一步步間接害死裴大小姐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裴鑒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整個人還沉浸在真相被揭開的震驚之中,久久說不出話來。


    廖勝繼續說:“您家的私事,可以容後再說,在下也不急著一時向您討迴公道。但是有一點裴大人要清楚,這次戶部官員貪墨案,既然牽扯到了吏部,那您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可以很確定地說,是張廉拿了孝敬銀子幫戶部有些人粉飾太平。可張廉一個左丞沒有這麽大的能耐管住吏部上上下下近百來張嘴,他能成事,多半打的是您的旗號,這個小人是您的女婿,平常又深得您的喜愛,外人不會懷疑他把您也瞞在鼓裏。所以,您現在就是張廉最完美的替罪羔羊,隻要您擔下了所有罪名,他不但沒事,很可能還會接替您的位子,這種時候,裴大人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等廖勝從酒樓廂房裏出來時,他已經胸有成竹,他就不信這次燕王還不倒台。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像喬珩和廖勝在上呈花名冊之前預料的那樣,張廉知道戶部的人遲早會供出自己,索性先一步找上燕王,提議將裴鑒霖推出去做替死鬼,隻要燕王能堵住戶部那些人的嘴巴,張廉就答應在他成為吏部尚書後站在燕王這邊。


    而燕王已經失去戶部尚書這一心腹,當下急需有人投靠,張廉此舉正中下懷,燕王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


    這麽巧一直躲在宮裏不見人的朱德奎朱公公突然出宮,在燕王哭求之下,朱德奎終於鬆口,說隻要燕王送上黃金十萬兩,就在聖上麵前為燕王說幾句好話。


    為了拿出這黃金十萬兩,燕王私底下發了瘋一樣湊錢,葉少棠那邊更是被他緊催,在如此壓力之下,葉少棠終於從王四娘口中探聽到王家藏寶的下落。然而因為王家藏寶分散在好幾個州縣,燕王現在已經火燒眉毛,遠水解不了近渴,無奈之下燕王隻能將這麽多年他收受的底下人的孝敬銀子都拿出來,先給了朱德奎,然後命人將散落各地的王家藏寶都取迴來。


    等喬珩收到朱德奎的消息說已經收到十萬兩黃金了,他立刻派了胡青去東街巷將王四娘接走,等燕王發現根本沒有王家藏寶的存在時,就隻有葉少棠和楚湘該考慮要如何承擔他的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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