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以為去南站取行李是件小事,很快就能辦完,可她忘了這個時間是上班高峰,全城堵車。好不易擠上一輛塞滿了乘客的公汽,五分鍾拐進大路,就結結實實地堵上了。c城人有喜歡在外麵吃早點的習慣,公汽上充滿了酸奶、油條和肉包子的氣味。身後兩人說著北京話的中年人正在抱怨昨晚的夜宵不地道:“還說師傅是在天興居學的藝,炒肝的味道根本不像!”


    自打遇到賀蘭,知道了狐族的風俗,“肝”就成了皮皮的敏感詞。就算賀蘭不在的那幾年也不曾放鬆警惕,照石做的鏡子隨身攜帶。這個城裏究竟住了多少個狐族,她不知道。有時候她會給蘇湄打電話,聊聊近況。半年前蘇湄搬走了,說是有了男朋友,皮皮與狐族的聯係就此切斷了。走在馬路上,她就是個平凡的女人。趙鬆死後,去北極處理完賀蘭的事,再沒有任何一位狐族人主動找過她,或者向她要什麽東西。有時候皮皮獨自守在閑庭街空曠的宅院,心中覺得很孤獨。她最愛的那個人在狐族,狐族卻在她麵前消失了。


    現在賀蘭來了,千花也來了。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如果他們同時出現在她麵前,皮皮寧願相信千花。千花可能有一千種讓皮皮討厭的毛病,但千花不裝。從來不裝。千花想要什麽,就光明正大的說出來,哪怕一千個人覺得她的理由很可恥。相比之下,無論是以前的賀蘭還是現在的賀蘭,說話卻總愛兜圈子,跟他交流累得就跟提審犯人似的。


    皮皮在擁擠的車上胡思亂想,汽車像一隻非洲巨蜥那般搖搖晃晃、走走停停。皮皮差點被擠得雙腳騰空了。扶著扶杆的手酸了,她換了一隻,忽然發現手上的戒指不知何時已變成了粉紅色。


    皮皮的第一個念頭是:戒指壞了。


    一個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不大可能相信這世上會有一個不需要電池就可以永遠不停發光的物體,除非是太陽。這個被金鸐戴了上百年的戒指,它發光的能量在哪兒?機理在哪?是感溫?感濕?感電?感磁?還是感光?——這些都不是,賀蘭說,它隻對饑餓的沙瀾族人有效。幾年前皮皮與賀蘭在一起的時候,他提起過狐族的一些部落。賀蘭自己是帝王之脈的天星族;寬永、修鷳、趙鬆都屬於兇猛好鬥的柳燈族;千花屬於醉心養生、習煉丹術的昆淩族。每個族都有自己的首領,都有自己的曆史和習俗。真永之亂後,族群之間更加散亂、更趨於分離。狐帝的號召力遠不如青木時代有效了。可這被狐帝驅逐的沙瀾族……賀蘭從沒有提起過。皮皮甚至想起了這些日子關於太陽活動異常出現的“磁暴”現象。難不成是宇宙的活動影響了這枚戒指?


    就這麽琢磨了十幾秒鍾的功夫,眼前的戒指好象滴進了一滴血,漸漸鮮紅了起來,眨眼功夫就紅裏透亮了!皮皮的心開始狂跳,唿吸變得急促,她開始渾身發抖、東張西望。毫無疑問,在這輛車上,就在她的附近,有狐族人的存在!


    皮皮假裝淡定地掃了一眼周圍,沒發現什麽特別人物。車上擠滿了朝九晚五的工薪族、打扮入時的高中生、滿臉菜色的民工、以及趕火車的旅客。每一張臉都不一樣,每一張臉都很平凡,可是沒有任何一張臉露出對她——關皮皮——感興趣的樣子。記得賀蘭說過因為修煉的需要,狐族人的相貌會很漂亮,天生就會吸引人的注意。這車上倒是有幾個長相不錯的男女:一位二十出頭的運動衫青年正在入神地聽著ipod,身子隨著節奏不自覺地晃動著,側臉看上去像蕭敬騰,但氣色比他紅潤,應該不餓吧?身旁的兩個高中生模樣的長腿女孩正嘰嘰咕咕地說著悄悄話,八卦得很興奮的樣子,一邊說一邊吃著巧克力,應該不餓吧?後麵那個幹部模樣的北京人倒是嘴角緊閉、一臉神秘,不是吃過炒肝麽,應該也不餓吧?


    那這滿滿一車人,究竟是誰餓了呢?皮皮抓狂了,連忙掏出手機給賀蘭打電話。居然占線!她連忙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戒指變紅,速來救我。”


    皮皮等了一分鍾,沒迴信,覺得不能指望賀蘭了,應當馬上下車離開這裏。想到這用力地擠到車頭對司機道:“司機大哥,我需要立即下車!”


    司機是位三十歲的中年人,看了她一眼,不以為然:“還有幾分鍾就到下一站了,馬路上不安全,到站再下車吧!”


    “不成不成,路這麽堵,別說幾分鍾了,幾十分鍾也到不了。我現在就得下!我得去醫院!我想吐,大家讓讓,我要吐了……”


    司機被皮皮的演技嚇到了,車停了,門開了。


    皮皮快步跳下車,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身後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下車的不止她一個。除她之外還有兩男一女,都穿著灰色的套頭衫,難怪自己沒注意。皮皮低頭溜了一眼手中的戒指,仍然鮮紅欲滴。三人向自己走來,這麽近的距離自己不可能逃開,或許跳上車還有一線生路。狐族低調隱蔽的傳統令他們不大可能在公共汽車上、或大馬路的中央大開殺戒。賀蘭收到短信會很快趕過來。皮皮拔腿向汽車奔去,汽車卻在同一時間關上門開走了。而為首的男人擋住了她的去路。皮皮絕望地轉過身來。


    那人二十七八的樣子,高個、平頭、微須、像西部片的英雄那樣非常非常地男子氣。皮皮覺得一個男人如果剪了平頭還能帥,那他的帥絕對是經得起挑剔的。可他臉上的那雙冷酷的、與世隔絕的眼睛卻讓皮皮的心頭起了寒意:你被這個男人盯上一眼,就不是死還是不死的問題,而是如何死得舒服一些的問題。


    平頭男淡淡地打量著她,忽然說:“病了?要去醫院?我們送你去吧。”


    “救——”皮皮正要尖叫,有人拍了她一下,她暈了過去。


    皮皮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樹林裏,被捆在一棵大樹上。她聞到一股腥味,因為她的頭在流血,血從眉間滴下來,滴到衣服上。樹邊有人燃起了篝火,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正一人拿著一根樹枝在火中烤棉花糖。樹後傳來腳步聲,平頭男提著一個水桶走了過來,放到地上,水桶邊放著一塊白毛巾。


    平頭男穿著普通的套頭衫、牛仔褲,如果不拿怪眼盯人的話,倒還是一副居家男人的樣子。另一個男生看上去比他小幾歲,眉眼有幾分相似,因為披著一頭絲般光滑的長發,氣質陰柔、像個憂鬱的詩人。他身邊站著個長腿細腰、凹凸有致的女子,大眼睛、小嘴巴、笑靨如花,像街頭霸王裏的春麗。她有一頭淩亂的長發,上麵還沾著幾根枯草,身上的衣服也像是穿了好幾天沒換的樣子。


    皮皮的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個八歲的小女孩正用樹枝輕輕地戳著自己,小手指著上麵晃動的棉花糖,細聲細氣地問道:“姐姐,你餓嗎?我有棉花糖,要吃嗎?”小女孩仿佛營養不良,臉色蒼白,頭發很少,眉毛稀疏到看不出來,整個人看上去像幅淡淡的水彩畫,如果用毛筆用力描一下,她就是個漂亮的女孩。


    皮皮搖搖頭:“我不餓,謝謝你。”


    女孩子將棉花糖扯下來,自己慢慢地吃了起來。


    平頭男抱著胳膊打量著皮皮,還沒張口,皮皮問道:“你們是誰?”


    平頭男沉默了一下,說:“沙瀾方氏。”


    見皮皮一臉茫然,女孩子指了指自己:“我叫方梨花。他是我大哥方尊嵋。”她又指了指一旁站著長發男子:“那是我四哥方辛崍,姐姐鍾沂。”


    “為什麽綁架我?我得罪過你們嗎?”


    “沒有。”方尊嵋道,目光掃向皮皮手中的那枚戒指:“你認識金鸐?”


    皮皮沒有迴答,不知道認識金鸐在危險係數上是加分還是減分,於是反問:“你們想幹嘛?放開我!”


    沒人迴答,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的小腹,這就是答案。


    “我估計有一千兩百克,你說呢?”方辛崍捏著下巴對鍾沂道。


    “差不多。四等分的話——一人三百克的樣子。”鍾沂說,“走得太急了,沒帶秤。”


    方辛崍笑了起來:“不用。這活兒幹太多了。一刀下去,最多隻有兩克的區別。”


    方尊嵋冷哼一聲:“大人一人兩百,剩下的給梨花。——哥哥姐姐怎麽當的,不知道孔融讓梨啊。”


    小女孩聽見叫她的名字,好像馬上有大餐吃一樣,高興地舔起了嘴唇。


    皮皮差點急昏過去。自從知道自己的肝髒對狐族人有特殊“療效”之後,她就沒少關心這事兒。常人的肝髒重量一般在一千到一千五百克左右,女性會輕一點,一千兩百克是個很正常的估值。敢情這群人正在想著怎麽瓜分她的肝髒呢!


    “等等!”皮皮大叫一聲,“不要碰我!賀蘭觿不會放過你們的!”


    皮皮覺得提到“賀蘭觿”三個字,對狐族的人一定會有震懾作用。不料方尊嵋沒有半分反應,隻是冷笑了一聲:“賀蘭觿怎麽可能會這裏?他不是一直在蓄龍圃閉關嗎?”


    “我是賀蘭觿的妻子!”


    這迴輪到鍾沂笑出聲來:“賀蘭不是一直跟千花好嗎?幾時又□□來一個你?”


    方辛崍道:“她有可能是賀蘭以前的冰奴。”


    “真的嗎,妹妹?”鍾沂打量著皮皮,大約覺得她長得不夠好看,“賀蘭的品味有點低哦。不論你是不是賀蘭的冰奴,這事最好不要讓千花知道。你死在我們手裏比死在千花的手裏可幸福多了。”


    “別亂來啊!大家,大家有話好好說!”皮皮快哭了,“我現在心情不好,怒極傷肝,你們要吃我的肝,換個日子吧!”


    “哥,我餓了。”方梨花小聲地叫道。


    方尊嵋蹲下身去,摸了摸梨花的臉:“不要急,馬上好。”說罷向辛崍使了個眼色。辛崍走到皮皮麵前,將她小腹上的衣服撩了起來,露出白白的肚皮。他摸了摸肝髒的部位,滿意地點點頭:“吃過這一頓,至少三個月不需要打獵了。”


    皮皮正要尖叫,“啪!”方尊嵋將一塊膠布貼住她的嘴。皮皮發瘋地扭動著、掙紮著、就算她想過自己有一萬種糟糕的死法,這一種絕對沒有包括在內!這一刻,她恨自己為什麽認識賀蘭!認識狐族!她寧願自己是個蚯蚓,是隻甲蟲,這樣就不會有肝髒……皮皮雙目圓睜、驚恐萬狀地掙紮著——


    方辛崍卻視若無睹。他有條不紊地用毛巾擦了擦皮皮的肚皮,仿佛在進行一道消毒程序。擦完之後,他舉起手,對著皮皮肝髒量了量尺寸,仿佛在想從何處下刀,才能把肝髒完完整整地掏出來。做完這一切,他從腰後抽出了一把刀子。


    我命休矣!皮皮已經感覺不到心跳了,也感覺不到唿吸了,她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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