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夜色之中,火光四射。


    被組裝起來的拋車朝著前方的關卡射出了石塊。


    韋孝寬先前為了迎接段韶,派遣丹州兵前往迎接,而後丹州兵死傷慘重,先是被姚雄幹,而後被段韶幹,隻有極少數人逃了迴來。


    為了應對敵人後方,打開通往長安的道路,韋孝寬隻能從核心的綏州運輸士卒前往丹州,綏州通往河水的方向多是丘壑高坡,甚至有數道斷崖,根本不怕敵人突襲,而北麵的銀州,西麵的夏州,都是有重兵把守的,故而兵力減少也不怕被偷。


    但是,老韋也沒想到敵人竟敢從丹留前營渡河來襲擊綏州。


    好大的膽子!


    不隻是老韋沒想到,就是綏州的刺史將領們也不曾想到。


    姚雄在占據前營之後,就不必再遮掩,直接讓對岸的大軍一同渡河,冰麵上最要擔心的是那些鑿開的窟窿,至於能不能讓大軍通過,這是沒問題的,不然周和齊每年都不會耗費那麽大的代價去鑿冰。


    這冰麵不隻是能通過大軍,甚至能通過騎兵,而且還是大量的騎兵的車隊,甚至能鋪上木板,直接‘人工搭橋’,方便又快捷。


    姚雄的目的隻有綏州。


    此番並非是要跟韋孝寬來一場大的,雙方都沒有精力來大型戰役,這就跟過去斛律光有事沒事出去討伐一下周人一樣,是屬於小型的摩擦。


    綏州許多城池,想要占據是不可能的。


    三麵都是敵人,容易被堵在城內殺,但是攻破其城池,掠其輜重,殺其官吏還是能做到的。


    石塊唿嘯而過,重重砸在城牆之上,在壓製了城牆上本就不算太強的弓弩手後,士卒們發動衝鋒。


    最靠近丹州的兩座戍壘最先被攻破,兩座戍的守兵還不到三百人。


    主要作用不是防禦,而是聯絡點,道路中途的休息點。


    姚雄很急,將大軍一分為二,一部由自己統帥,另外一部由獨孤節統帥,從兩處戍壘往綏州各縣鄉發動襲擊。


    一時間,綏州遍地戰火,綏州有著供養夏州防線的第二大馬場,馬場的守衛在發現自己守不住之後,就令人將戰馬放走,讓它們逃出去,以免落在敵人的手裏。


    當韋孝寬到來的時候,官道上甚至還能看到無主的戰馬


    韋孝寬到達之後,卻不敢往南切斷後路,綏州不隻是有馬場,還有許多糧草,比起全滅敵人,守住這些東西更重要。


    雙方在義良縣相遇,開始交戰。


    獨孤節不敵,敗退到了河底附近的安人縣。


    在跟姚雄合兵之後,再次與韋孝寬交戰,雙方各有死傷,韋孝寬打的並不急,他帶出來的士卒不多,同時也擔心後方出事,需要等後方的斥候。


    斛律羨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往夏州方向出兵,麾下猛將李乞虎帶頭攻下了岩綠縣東邊的白頭橋,兵直腹心。


    韋孝寬一麵指揮著對斛律羨的戰事,一麵來追擊姚雄,企圖將姚雄等人打出綏州。


    姚雄等人一路撤到往丹州的戍壘,沒有戀戰,帶著斬獲從原路渡河離開。


    丹州的將領們卻沒有出兵,不是因為他們不敢,是韋孝寬不許他們出兵,韋孝寬擔心姚雄身後還有其他的軍隊,就例如消失了很久的晉陽兵。


    丹州兵一往前,很難說會不會冒出一大批晉陽兵來襲擊丹州,而後直接威脅大周的門戶,劍指長安。


    姚雄等人得以離開,韋孝寬往岸邊排列重兵,自己則是趕忙往迴,在白頭橋與斛律羨死戰,終於將漢兵擊退,再次奪迴了控製權。


    這不能算是一場戰爭,從姚雄渡河到撤退,所有過程隻耗費了十五天,隻能算是一個小摩擦。


    姚雄雖然一度攻破了綏州的許多城池戍壘,破壞了對方的馬場,洗劫了幾處冶煉廠,但是軍隊的傷亡也不小。


    但是,這證明了姚雄原先的想法是正確的!


    一旦擴大戰線,讓韋孝寬陷入多麵作戰的情況,那他就不能爆發出全部實力來,甚至能跟姚雄打的平分秋色!


    韋孝寬麾下並非是沒有能用的人,隻是韋孝寬性格如此,看誰都先看到對方的缺點,總覺得讓此人出戰會引發某些不好的結果,而後就都不敢用了,隻能自己上。


    簡單來說,就是想的太多,太過謹慎,太過保守。


    姚雄在成功迴到自家地盤的時候,整個人是無比的得意,他在並州享受到了最高的禮遇,並州的老鮮卑們跟韋孝寬向來是有大仇的,無論是誰,隻要能讓韋孝寬丟臉吃癟,那都是他們的好兄弟!


    姚雄在安置好了麾下的軍隊之後,也是奉命帶著斬獲的戰馬,敵方的將領,前往平城拜見漢王。


    漢王元年,春。


    平城。


    鄉吏穿著一身黑,牽著騾,騾子的腰鞍上鼓鼓囊囊的,裝著各類的文書。


    他就沿著鄉間小路一直往前。


    小路的兩側,滿是高大的樹林,這些樹林剛剛綻放出些翠綠,一路延伸到遠方。


    左側是一個小渠,清澈見底的溪水,偶爾能看到幾個孩童光著腳,踩在上頭,或是直接坐在裏頭,嬉笑打鬧,當下小渠的水很淺,便是孩童站在裏頭也不過能淹過腿而已。


    而在右邊,每隔百餘步,就能看到藏在那些果林之中的茅草屋。


    依稀能看到有牧童聚在一起,任由他們的牛在一旁低頭吃草。


    鄉吏板著臉,從路上經過,一邊走一邊叫嚷。


    “你們幾個!給我出來!!”


    “都說了幾次,不許下水玩!不長記性?!”


    鄉吏作勢要追趕,那幾個娃娃便急忙跳起身來,尖叫著逃離。


    鄉吏哈哈大笑繼續往前走。


    樹林漸漸變得稀疏,許多耕地出現在了小渠之外。


    鄉吏找了處地,拴好了騾子,而後走向了耕地。


    站在邊緣上,他盯著遠處的農夫們。


    幾個農夫正在犁地,耕牛拉著耕犁,低頭走在耕地之中,鋒利的耕犁破開泥土,黝黑的土地上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老農抬起頭來,看到了鄉吏,大驚失色,趕忙囑咐好了身邊的幾個兒子,快步走上前去,滿臉堆笑的行禮。


    “上吏!”


    鄉吏看著遠處的牛和耕犁,拿起了文書,臉色依舊肅穆,“新犁不錯吧?”


    “極好!極好!都是好鐵!好鐵!”


    老農一臉的諂媚,鄉吏將手裏文本遞給了他,“你看看。”


    “這上頭記得你家借了一套耕犁,三根雙鐵尖耒,兩把鐵鋤,還有一把斧頭,對吧?”


    老農看向了耕地方向,想了一下,而後點頭,“對。”


    “在上頭畫個圈。”


    老農畫了押,鄉吏便將那麵對折撕開,一半遞給了老農。


    “那就勿要忘了,秋收時你家要額外償還五鬥米.這已經是非常大的恩賜了,管好你的幾個兒子,我可是幾次看到你的小兒子在村口跟人鬥雞官府支持你們力農,是要看到成效的若是敢怠慢,不夠勤勉,給你們的授田是可以減少的,耕牛和農具也就別想了”


    老農趕忙點頭。


    “知曉,知曉了,上吏且放心吧,我絕對不會怠慢的。”


    鄉吏又囑咐了幾句,轉身前往下一家。


    平城的尚書台內,高浟正在跟幾個官員們商談著農桑的大事。


    這都是老生常談了。


    高浟已經在這方麵做了許多年了。


    高浟板著臉,看著周圍的眾人,認真的說道:“我們還是要貫徹過去的做法,利用我們本身的優勢來助長農桑。”


    “河北之地的優勢是什麽呢?”


    “一個便是畜牧,我們在並,燕,幽,朔等多州,有許多的牧民,牧牛,牧羊,牧馬。”


    “而這些都是能幫助農桑的。”


    高浟認真的講述著這些內容,他周圍的這些官員們撓了撓頭,這位尚書令的頑固是真的令人驚訝。


    這都多少年了。


    高浟來到邊塞也不短了,這些時日裏,除卻安排官員之外,其餘精力都用在了助農之上。


    可以說,整個尚書台都是以農為核心,其他的啥也沒幹,就埋頭興農。


    一連做了這麽多年,而高浟依舊是不肯放棄,大有跟‘饑餓’不死不休的感覺,朝中不少人都覺得高浟多少有點繼承了家風,這是瘋魔了吧?


    經曆了這麽多年的農桑事,授田已經做的很好了,百姓們都有地去種,這就可以了!


    何必繼續插手呢?


    難道還要指手畫腳的去教農民如何去種地嗎?


    要知道,過猶不及,作為官府,讓境內的農民們有地去種,就差不多了。


    幾個官員對視了一眼,卻不敢將這些話說出來。


    過去那些質疑農政的人,都被高浟稱為‘不知國事,不堪大用’,直接調出了尚書台


    就在高浟還在言語的時候,門外的甲士大叫了一聲,“拜見陛下!!”


    大堂內的諸多官員們惶恐的站起身來,高浟也停止了言語,起身迎接。


    果然,下一刻,劉桃子就大步走進了屋內。


    高浟領著眾人行禮拜見。


    “我就是來聽聽的,諸位繼續。”


    劉桃子說了一聲,就坐在了一旁,祖珽站在他的身後,低頭打量著高浟。


    高浟看向麵前的官員們,正要再次講述,忽又停下來,看向了劉桃子。


    “是有人向陛下彈劾了臣嗎?”


    劉桃子也不隱瞞,“有台中官員上書,說高令君以農桑為由,清除異己,安插黨羽,這個指控很嚴重,我就親自來看看。”


    高浟並不懼怕,也不意外,隻是有些失落。


    “我知道台中眾人的想法,但是,當下確實是應當將精力都放在農桑上,農桑的事情,不是將耕地丟給百姓就可以收手的。”


    “還有許多事情都需要官府來幫忙。”


    高浟忽開口問道:“陛下可知道嗎?各地那些牧場的糞便,其實是可以收集起來,用以耕地的,這些堆肥是可以促進農桑的,河北有著最多的牧場,這些糞便不能用來做肥,實在是太可惜了!”


    劉桃子呆愣了一下,他再次看向了麵前的高浟。


    “糞便?堆肥?”


    “高令君是怎麽知道的?”


    高浟很是無奈,“臣說的是真的,國內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我要做的事情。”


    “農桑是一切事情的根本,有了充足的糧食,才能去做其他的事情,百姓富裕,國家強盛,這不是單純的授田,還需要從多個方麵來下手.”


    “河北有許多東西都能用以農桑事,除卻牧場,還有那些鐵礦。”


    “陛下可知道一把好的鋤頭能給百姓們節省多少力氣?一畝耕地,因為工具的好壞,在僅用一個農民的前提下,時日相差最大能到六天!這還隻是一畝地啊,若是四十畝地,一百畝地呢?”


    劉桃子強勢的打斷了高浟,“高令君怎麽會知道這些呢?”


    高浟無奈的從懷裏掏出了一本書,放在了一旁。


    “在十餘年前,我在擔任滄州刺史的時候,曾在民間遇到了一位高人。”


    “那位高人跟我談論治理農桑的關鍵,給我講述了許多,還送了我一本他自己的書。”


    “這是個賢人,可惜,名聲卻不顯與世,我有心留下他,奈何,他沒有心思出仕.”


    祖珽急忙上前,將那書帶到了劉桃子的麵前。


    劉桃子接過書,翻看了幾頁,眼眸不由得放大了些。


    “你說的哪個高人?他叫.”


    “他喚作賈思勰。”


    “在魏朝擔任高陽太守,齊國建立後辭官,而後就在滄州,青州,齊州等地遊曆,著書育人.”


    高浟很認真的介紹起這個‘名聲不大’的高人,“陛下,此人跟我辯論了許久,他說‘強國在農’,一切政策都得圍繞著農來進行,倒不必壓製其他,但是不能輕視。”


    “那時我對均田極為看重,自以為均田令乃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農政,可他卻駁斥了我一頓。”


    “他說,官府將耕地交給百姓們去耕作,這隻是最基礎的,不能算是農政,而真正的農政,是通過官府的力量來讓百姓們節省更大的力氣,得到更多的成效,其中就包括了農具分配,堆肥,新農具等等內容.我跟著他學到了許多。”


    “此人的名聲雖然在諸多名士裏不算顯赫,但是此人當真是厲害極有才能!!”


    高浟很用心的想要說服劉桃子。


    劉桃子揮了揮手,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我信。”


    “嗯?”


    劉桃子一臉的嚴肅,“你所說的那個高人,他如今還在嗎?可還有來往?”


    高浟迴憶了下,方才緩緩說道:“已經有十年不曾聯絡了.他倒是還有幾個弟子,聽說都在光州.”


    劉桃子看向了一旁的祖珽。


    “去找人。”


    “若是人已經不在了,那就找他的弟子們,去問問有沒有此人的書籍文章留存。”


    “唯!!”


    祖珽看出了劉桃子的重視,趕忙離開了此處。


    高浟終於安心了許多,他認真的說道:“這些時日裏,我一直都是在按著那本書上的內容來嚐試農政,各地的礦場,已經有數年,都是全力打造農具,增加鐵製農具的數量,打下其價格,這在各地已經見效,平城今年一把好鐵鋤價格已經降到了二百錢,比過去要減了三倍!”


    “這些好的農具淘汰掉了過去那些粗製濫造的劣質農具,增加了成效。”


    “另外,麵對那些實在拿不出任何錢,剛剛得到授田的百姓,我還下令可以從官府賒借,秋收之後,按時價償還,另外補交糧食.”


    高浟想要做的事情,跟眾人所想的事情,出現了些偏差,朝中官員們所認為的農政,還是以往的風格,讓百姓們有田可種,然後就可以將精力放在其他方向了,但是高浟想要做的,是繼續以官府為助力,從多方麵來提升農政,他甚至將畜牧業都劃分到了農政之中,他認為當下的牧民也需要進行指導。


    不隻是糞便和耕牛的問題,在合理飼養方麵,那位高人留下的書籍裏就曾說道飼養方麵要注意公和母的搭配,以及各種關於預防牲畜疾病的方法等等。


    高浟有個大誌向,他想借助當下河北強悍的基層吏,以及對各類資源的強勢控製,讓漢國的農政突破以往的‘足矣’,讓糧食堆滿各地的穀倉!!


    官員們偷偷看向了劉桃子。


    “高令君繼續去做。”


    “勿要遲疑。”


    “也別管什麽彈劾。”


    “別說耗費了五年,往後你就是耗費了十年,五十年.我也不會反對。”


    “若是你能讓國人都不餓肚子,我給你立廟。”


    高浟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若是能找到那位高士就好了。”


    “他才該立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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