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阿那肱臉上帶著酒氣,在幾個武士的陪同下,快步朝前走去。


    高阿那肱沒有讓鄴城兵進城,安排了人讓他們在城外休整。


    當高阿那肱在幾個人的陪同下走出了城池,沿著小路一直走到了最南側,就看到饑腸轆轆,疲憊不堪的鄴城兵正在生火設營準備休整,這老狗就是連校場都沒舍得讓他們住。


    軍士們板著臉,正在忙碌,高阿那肱來到此處,看著麵前的諸多甲士,臉色著實複雜。


    這裏共計有兩千多位騎士,這些都是從鄴城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是高湛擔任京畿大都督時的部下。


    高湛讓這些人跟著高阿那肱一同前往朔州,目的很明確,就是用來提防劉桃子的,光靠朔州的地方軍,無法與劉桃子的邊兵抗衡,而這些人就能保護高阿那肱不被朔州本地勢力挾持,同時作為軍官能整合整個朔州兵,這兩千餘精銳,配上當地的地方武裝,湊出個幾萬人的戰鬥部隊都是輕輕鬆鬆的。


    他們也果真是精銳,哪怕是在休整,也是井然有序,毫不雜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分工,便是生火,也是按著方位,按著一定的距離,哪怕沒有主將吩咐,他們按著本身的小編製,也能自己管理好自己。


    田子禮站在高阿那肱的身邊,一隻手按著劍,正死死盯著他。


    軍士們發現了前來的高阿那肱,可他們沒有在意,隻是冷冷的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有三位軍官和那位記室走了出來,拜見了高阿那肱。


    “將軍。”


    看著麵前的三位軍官,高阿那肱忽然沉默了下來。


    此處乃是朔州的門戶,實際上,從這裏逃到自家的領地,縱馬飛奔,隻需要一個時辰。


    而他麵前的這些人,又是精挑細選的精銳,他方才進了大營,也查看了營寨規模,敵人在這裏的兵力絕對不超過三千人。


    如果自己直接下令,讓鄴城兵掩護自己撤退。


    高阿那肱思緒萬千。


    劉桃子這是要謀反!!


    一個恆州刺史,偷偷殺進朔州,控製了諸城池關卡,趁著寒冬大雪杜絕了往中原的消息,如今又想要挾持自己,委任官員,這不是謀反這是什麽??


    若是自己不反抗,那往後便是從賊,等廟堂派遣大軍來討伐


    看著高阿那肱一直不說話,那三個軍官都皺起了眉頭,為首者問道:“將軍,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遠處幾個甲士緩緩放下了手裏的柴火,站起身來,紛紛看向了這邊。


    高阿那肱的眼光瞄到了自己身邊的幾個甲士,遠處閃爍著寒光,那應當是弩矢。


    田子禮笑著走上前來,“高公方才吃了太多的酒。”


    他擋在高阿那肱與那甲士之中,笑著問道:“高公,要不要我準備些醒酒湯?”


    高阿那肱猛地反應過來,他笑著搖頭,“不必,不必吃了酒,風這麽一吹,便覺得有些發暈。”


    他看向了麵前的甲士們,再次遲疑了下,僵硬的說道:“諸位,就先聽從這位公的命令,前往各地駐守吧。”


    軍官皺起了眉頭,跟左右對視了一眼,又看向了田子禮。


    田子禮笑著向他們行了禮,“諸位,在下乃是朔州司馬石道之!當下偽周人和突厥人頻繁叩邊,在塞外,多次交手,當下諸關津皆缺乏精銳坐鎮,這就要勞煩你們了。”


    軍官緩緩迴了禮,再次問道:“高公,無恙否?”


    高阿那肱點點頭,“無恙,招辦就是了。”


    田子禮這才派人上前,下達了諸多協守的命令,這些騎士們被分散到了各個前線關津,他們拿起了報到所用的文書,不再設營,很是幹脆的各自帶隊離開。


    高阿那肱站在原地,看著這些人不斷的離開,緊緊握著拳頭,眼裏寫滿了幽怨。


    他媽的!!


    還說是精銳呢!!


    就這麽走了?!


    田子禮倒是很貼心,還給他們準備了路上所用的糧食和酒水,這般寒冷,需要酒水來暖身。


    兩個軍官縱馬往外走,其中一人迴頭,看著遠處那眼巴巴的高阿那肱,低聲說道:“我感覺情況有些不對勁啊。”


    “高阿那肱怎麽忽然變得這般乖巧?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嗬嗬,你管這老狗做什麽?”


    “我們這一路護送,被他如同牛羊般驅使,隻是行軍竟死了我們十幾個兄弟,如此功勞,你看他方才到朔州後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竟是說什麽朔州兵強,還想要問罪呢!”


    “當下讓我們散到各地去,我想也是這廝信不過我們,他要用他的朔州兵,那就讓他用去!”


    “我們在前線關津,又多戰事,撈取軍功的機會那麽多,何必管他呢?”


    那位發問的軍官想了片刻,當即也點頭,罵道:“也對啊,這狗東西,說真的,他要是帶著我出去作戰,我非得從背後射他一箭!”


    “能立功就好!不管他!!”


    高阿那肱無助的站在狂風之中,看著精銳們越走越遠,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直到他們完全消失不見,田子禮這才笑嗬嗬的看向了他。


    “高公。”


    “田君。”


    “嘭。”


    田子禮用刀柄擊打高阿那肱的腹部,高阿那肱慘叫了一聲,當即蜷縮起身體,跪在地上,田子禮又用刀柄狠狠砸他的頭。


    “老狗!你方才是在遲疑什麽呢?!”


    “想要壞將軍的大事嗎?!”


    “方才還敢對將軍無禮,你是想死嗎?!”


    高阿那肱倒在雪地裏,慘叫不止,田子禮也不知打了他多少次,打得他頭破血流,躺在地上直呻吟,田子禮這才令人將他抓起來,兇狠的說道:“再敢有下一次,非剝了你的皮,令軍士們分食!”


    高阿那肱此刻是真的嚇壞了。


    打仗對他來說,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裏,他專心鑽營,去的都是宴會和床榻,多少年不曾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他沒想到對方真的敢動手,還是這麽暴虐,完全不留情麵。


    高阿那肱被打醒了,他的眼裏滿是驚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乞活!!”


    田子禮冷笑著,讓左右的甲士們將他帶走,自己則是擦了擦刀柄上的血,大步朝著營內走去。


    迴到了正屋,劉桃子正在書寫著什麽。


    田子禮畢恭畢敬的坐在了一旁,“兄長,辦妥了,鄴城兵走了。”


    “嗯。”


    劉桃子瞥了眼田子禮的刀柄,似是看出了什麽,可沒有開口去問。


    “你便留在朔州吧。”


    “多謝兄長!”


    “我定然會看好高阿那肱,不會讓他跟任何人私下接觸!!”


    田子禮認真的說道。


    劉桃子平靜的搖著頭,“當下天大寒,冰雪堵塞道路,故而消息才能隱瞞,等到開春,鄴城就會知道這裏的真正情況。”


    “便是這些人沒能跑出去傳遞,韋孝寬也會幫忙告知的。”


    田子禮皺起眉頭,“兄長,我以為這些都不是什麽大事,郡縣兵大多是由漢人壯丁來充當,過去不受鮮卑將領重視,很多都是被強行抓起來的,與民夫沒有區別,也就是比中原的那些郡縣兵好上了一些而已。”


    “他們對兄長格外的尊崇,況且我們及時分發糧食,補發冬衣,能收其心。”


    “而吏更是如此,待遇比軍士還差,八九成皆是漢人。”


    “隻要兵跟吏在我們手裏,那其餘的便都不值一提。”


    劉桃子沒有說話,田子禮卻繼續說道:“過去我一直都認為官員很重要,可崔剛卻讓我知道,其實官員可有可無!”


    “崔剛和張黑足在恆州抓住了許多官員,派遣諸吏來治理地方,沒有官員插手,吏依舊能做事,而且還能做的極好,地方皆在掌握.”


    “不是不需要官。”


    “隻是大齊這些官,不如沒有。”


    劉桃子收起了麵前的文書,放在了一旁,看向了田子禮,“我讓寇流留下來協助你。”


    田子禮趕忙說道:“兄長,不必,與楊忠的大戰在即,我一個人便足矣,讓寇流留在您身邊吧。”


    “當下張黑足領兵坐鎮恆州,姚雄在北恆對抗突厥人,若是寇流留在我這裏,兄長身邊豈不是無人可用了嗎?”


    劉桃子輕輕搖頭,“無礙。”


    “已是元月,楊忠沒有機會出兵了。”


    “要抓緊這段時日,這是你初次治理大州事務,多看看楊公的那本書,查缺補漏。”


    “最重要的是,勿要以偏見來待人.胡人之中,也有斛律光這樣的人,漢人之中,也有韓晉明這樣的人。”


    “唯!!”


    劉桃子叫來了一位騎士,將書信遞給了他,讓他送往鄴城,隨即站起身來,便要離開此處。


    高阿那肱得償所願,坐上了馬車,不必再遭受風霜之苦,而劉桃子騎著青獅,田子禮跟在他的身後,一同朝著招遠出發。


    青獅邁開大蹄,走在最前頭,一馬當先。


    道路上滿是積雪,清澈幹淨,沒有高高堆起來的惡臭土坡。


    雖沒有雪土堆積起來的高坡,可沿路卻時不時能看到些墳堆。


    地麵上有新動過土的痕跡,連綿不絕的墳堆集中出現在了一些重要的路口,這裏通常都有小路通向遠處的村鎮。


    遠處的村鎮外,時不時能看到濃煙。


    如此走了許久的路,來到了陰山腳下的桑乾縣。


    縣城之外,掛滿了頭顱。


    城樓上的頭顱被串起來,此刻正在隨風飄動。


    有騎士們正在押解著眾人,頻繁的走出城池,就在城外的一處馬廄前,地麵上挖出了一道溝壑,那些人就被押到此處,跪在溝壑前,一刀砍去,頭顱掉落,屍體則是丟進溝壑。


    有人崩潰,嘶吼辱罵,有人嚎啕大哭,大聲求饒,有人一言不發。


    這裏的士卒們配合的很好,有人押送,有人揮刀,有人掩埋屍體,有人處理首級。


    城外格外的熱鬧,每一刻都有人頭掉落。


    當這些士卒們發現前來的大軍之後,即刻就稟告了上官,很快,一位軍官急急忙忙的前來拜見。


    “將軍!!”


    來人正是劉成彩,他拜見了劉桃子,方才說道:“城內又平定了一場叛亂,正在處死主謀。”


    劉桃子還不曾開口,田子禮縱馬出來,問道:“是何人謀反?!”


    “城內張姓,獨孤姓,陸姓等三個大族,以私兵和家丁衝擊官署,攻打城門,被我所拿下。”


    “嗬,對他們還是太憐憫了。”


    他看向了一旁的劉桃子,“兄長,就不該征集物資,應當直接誅殺滅族!”


    劉成彩笑了起來,“我已將其滅族,還挖出了兩個藏著錢糧的地方.夠全城人吃好多年的!!”


    田子禮看向了劉桃子,“兄長,您且先進官署,我來處理。”


    劉桃子領著其餘人進了城,田子禮則是跟劉成彩在此處詢問叛亂的事情。


    走進了城內,時不時還能看到有甲士四處走動,有人幹脆是持刀走動,刀刃上還能看到血跡,時不時就揪出幾個人來,押著他們往城外走。


    可到了城南官署所在,此處卻是人山人海。


    百姓們完全堵住了所有的道路,進出不得。


    場麵喧鬧,人擠著人,時不時能聽到散吏那憤怒的吼叫聲。


    劉桃子騎著戰馬,看的很遠。


    在官署門外,看到有許多散吏,有的在記錄,有的則是正在分發冬衣柴炭,朔州在入冬之後就發生了幾次大雪災,其中又以桑乾受災最嚴重。


    還是原先的套路,詳細的核實來者的身份,耕地,而後發放物資,授發耕地。


    散吏們都在接待和分發,有甲士維持秩序,確保不會哄搶。


    高浟所推行的均田令,在朔州得到了很少的推行,一切如故,劉桃子麾下的散吏們對這一套東西可謂是相當的清楚。


    可也有不同的地方。


    那散吏在授發的時候,竟是直接開口說道:“這都是我家安西將軍所授發的,往後此處歸屬我家將軍治理,縣衙若有傳令,在縣內外推行諸事,那便都是善政!爾等不可懼怕!”


    老農背起了布帛,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激動,臉漲的通紅,麵對官吏的囑咐,連連點頭。


    “知道了!知道了!”


    “將軍萬歲!!”


    散吏那板著的臉也舒緩了些,笑著點頭,“記住就好。”


    劉桃子正看著這一幕,田子禮匆匆追了過來,他忙完了城外的事情,交代好了,他看著劉桃子,又看向了遠處那擁擠的人群,“怎麽辦事的!竟讓兄長在這裏等著,我這就去.”


    “子禮。”


    劉桃子叫住了他,問道:“散吏雲:活命皆將軍所賜.是你吩咐的?”


    田子禮當即慌亂了起來,有種偷竊被抓住的羞恥感,他急忙解釋道:“兄長,我不是有別的意思,主要是為了安撫百姓。”


    “在那塞外,百姓們信任官府,無論我們下達什麽命令,他們都爭著去做。”


    “可這朔州,恆州,這都是大州,百姓極多,人一多,想法也就多,我們下達命令,他們都跑,不願意親近官衙,所以我就讓眾人都拿出兄長的名頭來,他們或都聽說過您的名頭,一聽是安西將軍,都願意聽從絕對沒有其他的想法。”


    劉桃子沉默了片刻,“你還是有些太急躁了。”


    “兄長!我也不曾說錯啊,這本來就是您分發的,不然,還要說是高湛發的嗎?他連邊兵的物資都吞掉了!”


    “當下北朔北恆諸戍鎮,也都是這樣!他們都知道了新皇帝不給物資,是將軍前往朔州取迴來的!”


    “大行皇帝陛下對吾等確實有恩,東西也確實是他發的,讓百姓們去承他的恩德,我覺得應當!”


    “可那高湛是個什麽東西?”


    田子禮的眼裏完全沒有對這位新天子的半點敬重,他不悅的說道:“兄長,當下我們執掌四州,有了朔州和恆州,物資糧食就能解決大半,朔州和恆州有的是耕地,隻是過去都不繳納稅賦,才有貧苦的情況!”


    “當下這些耕地上都有了百姓,礦場也不敢不繳納成品了,到明年,我們有糧,有鐵,有馬,有人漢兵也差不多操練成型,怕他做甚?!”


    劉桃子輕聲說道:“我們之所以能如此順利,不是因為我們強盛,也不是因為敵人太弱。”


    “是因為我們占據大義,我無私心,所做都是為了社稷。”


    “故而有段韶,斛律光,高長恭這樣能作戰的人,也不願意與我作對,當作什麽都不知,縱容我們四處做事。”


    “我所表奏的官員,高浟也會直接批準,還會想辦法送來良吏來幫助我們。”


    “隻要我沒有謀反的想法,所作所為是為了社稷,那他們對許多事都可以當作不知情,甚至還會私下相助。”


    “可你現在的做法,卻是會破壞當下的局勢。”


    田子禮呆愣了片刻,隨即長歎了一聲,低下頭。


    “兄長,我知錯矣。”


    “是我太過得意了,我這就下令,讓他們改口稱廟堂恩德。”


    劉桃子看著滿臉沮喪的田子禮,忽又說道:


    “其實,大多百姓雖沒讀過書,卻是知道好壞的。”


    “哪怕嘴上不說,心裏大抵也有些了解。”


    “給他們說一百句話,也不如為他們做上一件事來的實在。”


    田子禮猛地抬起頭來。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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