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每個病人治療時間四小時來算,李超越手上有3個病人,即是12小時的工作量。再加上每個病人進入治療艙之前的準備時間,治療結束後的整理、消毒時間,他從早晨7點開始幹活,至少也得幹到晚上8、9點鍾才能結束。


    更何況許苡仁上午做檢查的時候,他還以翻譯身份幾乎全程陪同,這至少又占用了兩小時,所以一直忙到現在也不足為奇了。


    “講講唄。”李超越不知何時已經趴在病床邊上,如夢囈一般嘟囔著,“你有一個笑話,我有一個笑話,咱倆都講出來,就都有兩個笑話了。我的講完了,該你啦,許哥。”


    許苡仁親身體會過那種長時間高度集中精力之後的感覺,別說趴在病床邊了,就是躺地下都能睡著。


    他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以後我治療和檢查的時候你不用跟著了,我自己能解決,再說還有埃爾維斯呢。”


    “嗯?”李超越從半夢半醒中甩甩頭清醒了過來,“怎麽了?”


    “你要是真閑著沒事兒,你不想跟著我也拉上你,可你現在手頭還有工作呢。”許苡仁用沙啞的聲音輕輕說道,“先把你的病人照顧好才是你最該幹的。我這邊有謝裏爾和埃爾維斯,就差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你那兒三個病人,一天幹十幾個小時的活兒,再忙活別的,小心未老先衰啊。”


    “看你說的,每人每周隻進行五次治療,我還不能勻開了做啊?非得擠出來個雙休嗎?”李超越的頭又重重地點在了床邊,臉悶在被子裏說,“你的事……看看再說吧。哎,你還沒講笑話呢,快點。”


    這聲音聽起來實在太精疲力竭,許苡仁不免有些心疼。


    入院之前,他雖然不在父母家住,可想迴去也隻是開車半個小時的事。但李超越多久才能迴去一趟呢?周末的雙休未必名副其實不說,兩天的時間迴老家一趟也趕得有點緊,基本上都得逢年過節大小長假。


    一個人從十幾歲起背井離鄉,在陌生的城市中摸爬滾打,男人再怎麽頂天立地擎山架海,終究也脫不開一個“人”字,哪有人能完全不需要噓寒問暖和關心照顧?


    他孤零零的,累了倦了時,誰來疼他?


    許苡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講笑話的天分,卻還是坐起身披上外套,整理了下思路,認真講道:“老師問幾個學生,你約了心儀的對象吃飯,突然想去廁所,要怎麽禮貌地表達?第一個學生說,我要去小解,第二個學生說,我要走開一會兒,第三個學生說,我要去見一位好朋友,希望今晚能介紹它跟你認識。”


    講完之後,許苡仁感覺好像少了點東西,為什麽這麽講完自己一點想笑的衝動都沒有了?


    病房安靜了兩秒,隨後李超越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許苡仁:“……真的嗎?”


    “真的!”李超越坐起身,“哎呀,聽你講笑話太開心了!來,許哥,伸手,我給你個好東西!”


    許苡仁微微一怔,還沒想明白這二者的關係,手就被他拽了過去,手心對手心地拍了一下。


    “這是什麽?”許苡仁用手撚了撚,“是紙嗎?”


    李超越:“哈哈哈哈哈,我還沒緩過勁來呢,我再笑一會兒。”


    許苡仁:“……太假了,別笑了。這是什麽紙?”


    李超越清了清嗓子:“郵票。”


    “幹什麽?”許苡仁不明所以,“你要把我寄迴去?”


    “寄你是寄不了,”李超越思索片刻,就地取材,“呃……這個是送給你的好朋友的。”


    他說的不會是剛才那個好朋友吧。


    許苡仁:“……”


    “你今天上午測雙向血流不是沒測成嗎?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嗯,環境因素,所以沒……咳。”李超越低聲解釋道,“但咱不能老因為這事兒卡在這,耽誤你的細胞改造計劃。謝裏爾跟你說了嗎?治療中斷會引起細胞抗性,這個抗性產生的具體時間因人而異,有可能斷個五六天都沒事,也有可能斷三四天就不安全了。所以我們現在先看看是器質性還是功能性的。”


    許苡仁:“不是,那你這……”


    “你用過郵票吧?”李超越把輕若無物地小紙片拿起來,邊緣放在許苡仁掌心讓他觸摸,“沾一點點水在背後這一麵,膠遇水化開就有黏性了。再把它圍一圈套在你好朋友上,卡的剛剛好……也別太緊了,然後粘結實。四連張夠嗎!”


    許苡仁:“……”


    這不知哪國郵票的四連張,圍成年男子的手腕一圈都夠了吧!


    “明天早晨起來,要是沒變化或者粘的地方開膠了,那就是沒有有效勃/起,得做造影檢查——往‘那兒’的動脈注射造影劑啊,動脈啊我的天,針頭那麽老長,我光是想想都替你覺得疼;不過要是從郵票的聯孔這被撐裂開,就說明你隻是對著我和艾倫硬不起來,夜間和早晨都正常,沒有器質性問題。艾倫那邊我去跟他談,以後再也不會來折騰你了。”李超越拍著他的肩膀,“許哥,要做一個對自己和團隊負責任的人,不能用手悄悄撕開哦。”


    許苡仁一抬胳膊把他的手推開,冷靜地說:“這麽不嚴謹的測試方法,相當於穿著內增高量身高、戴著眼鏡測視力、尿檢兌水、饑餓測糖——不具備任何臨床參考價值。真不敢相信這是和我學一本書的人建議的辦法。”


    李超越毫無愧意,微笑如同春風化雨:“現在沒別的辦法了呀,讓你測多普勒你又不硬,書上也沒寫不充血怎麽測血流量呀!”


    “……”許苡仁木然地把臉偏向一邊。


    “關鍵這兒沒網你知道嗎?要是有網線這事兒不就好辦了?我給你搜個電影……你看不了至少還能聽是吧,聽硬了讓艾倫檢查,兩分鍾就完事兒。”李超越似乎憂鬱地歎了一口氣,“想下載點東西還得打報告寫申請……我寫申請倒是沒問題,可是又得等批複,一來一迴就是兩個月。許哥,你喜歡看誰的,我現在打報告,你兩個月之後還能聽得上。”


    許苡仁:“……你走吧。”


    “行,我走。”李超越把郵票拍在他手心裏,起身整了整衣服,“現在是背麵朝上,沾水沾在這一麵。你自己能操作得了嗎?”


    “……”許苡仁把手放得離自己遠了點兒,下意識挺直了腰杆,“我還是認為這個沒用,不同批次的郵票厚度、聯孔連接強度不一樣,膠的黏性說不定也有區別,能做什麽證明?”


    “嘖,”李超越居高臨下幽幽地說,“許哥,這就是張紙,正常來說,什麽強度的孔都能被撐開。”


    許苡仁:“……”


    “好啦,你趕緊弄吧,弄好了睡覺。”李超越的探索精神再次翻牆而出,邊走邊說,“哎呀,挺好玩的,我迴去也試試好了。剛才我掐頭去尾給你拿了一截幹淨的,不知道剩下十幾張的還能不能挑出來夠長的了……走了啊,拜拜。”


    “……”


    許苡仁腦海中天人交戰。


    這誰想的破主意?太沒有可信性了。


    郵票背後才噴了多少膠?分離下來對光看恐怕未必有一層塑料袋的厚度。


    這種強度的黏性隻夠把郵票本身粘黏在信封表麵的粗糙紙張上,可人身上還穿著衣服,衣服上還蓋著被子呢,晚上睡覺再來個翻身蹬腿的一摩一擦,能不開膠嗎?


    再者,膠水貯藏溫度區間是多少?聽說過恆溫運輸醫療器械的,沒聽說過郵票還要恆溫運輸的,這零下三十幾度的地方,不知哪裏來的郵票,說不定背後的膠早就變質了,粘信封都粘不住!


    不可控變量太多,看似實驗,實則偽科學。


    許苡仁正義地一甩手把郵票扔到了床頭櫃上。


    然而僅過了幾秒鍾,他又默默地摸索著,兩指一拈拿了迴來。


    他現在情況未明、治療推遲,以李超越的義氣,絕對不會對他放任不管,十有八/九要像今天一樣,一天三趟地過來問長問短。


    一次幾分鍾、三言兩語,看似不耗什麽精力,但李超越除了要照顧手下的病人之外必定還有報告、記錄等著他去完善,對於工作量大得已經要連軸轉的人來說,這占用的無疑是僅有的休息時間。


    這份情義他隻能心領了,還是讓李超越安下心,好好忙他的工作吧。


    許苡仁摸索著四連郵票的三處聯孔……要在哪撕開比較真呢?中間一道麽?要不要弄個弧度和卷邊什麽的?


    ……哦,卷邊就算了,綁的又不是活動關節。


    等等,應該卷嗎?


    重疊粘貼的部分,要重疊多少?


    許苡仁皺著眉頭苦思冥想了半晌,直到手心的潮濕快把郵票的背膠溶化,才猛然一驚反應過來:撕開做什麽?撕開不是等於認可這幺蛾子的檢測方法有效了嗎!


    可昨天才說了要相信他的。


    況且……李超越剛才不是說他也要迴去試試?


    如果自己不親身嚐試,明天怎麽一針見血理直氣壯地批判此舉無理?


    這感覺就像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的時候一樣,不好好複習,連術前討論都說不上話。


    許苡仁仰頭一聲長歎。咬牙伸出手指,沾了杯子裏的一點水。


    糟糕,哪麵是正麵……


    他平時的睡相非常之好,除非做了情節太激烈的夢,譬如夢到某人……其餘時間一般睡下的時候什麽樣,醒來還是什麽樣。


    一部分歸功於他母親從小對他的深度睡眠教育——晚餐不能吃太甜的太鹹的,不能吃太多也不能吃太少,睡覺的時候一定要關燈。


    如今一切條件都符合,甚至環境還非常之安靜,許苡仁卻怎麽也睡不著。


    睡相好是建立在睡眠的基礎之上的,一旦睡不著就和所有人一樣,難免有想翻身的衝動。


    一要翻身又想起來身上還貼著那麽個東西。


    李超越能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找出一串連張的郵票也是厲害,誰有文件不用快遞寄,要用信封貼郵票?


    隻是不知已經放了多久?辦公用的膠水有保質期,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有保質期,這郵票背麵的膠水還管用嗎?


    到底是連接孔的強度大還是膠水黏合力的強度大?


    將連接孔撕裂卻不破壞粘貼處的力的臨界點是多少牛頓?


    當今科學不是處於分子時代就是朝分子研究發展。


    而他,身在同時代的同一個蒼穹之下,赫然沾水往自己身上貼了郵票,還是個四連張。


    為的是籍此證明一個他沒能及時證明的問題。


    這到底有什麽意義……


    許苡仁被倒退的曆史車輪轟然碾過,自暴自棄地把手覆在額頭上。


    李超越也貼了嗎?


    明天這小子要是敢說他沒貼、忘了、開玩笑的,他就……其實,就算忘了也正常,也許他迴去一沾枕頭早就睡著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李超越必定連夢也無暇分給這些瑣事分毫,想的都是今天做了哪些工作,如何改進、怎麽匯總、有何意義之類的吧……


    睡意終於穿過茫茫宇宙姍姍來遲,許苡仁的胡思亂想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於昏沉終止。


    第二天清晨——或許還未到清晨,許苡仁被吵醒的時候感覺自己隻剛眯了一會兒。


    “怎麽樣了,許哥?”比埃爾維斯來得還早的李超越興衝衝賊溜溜地又鑽進了屋,“裂了嗎裂了嗎?”


    “……”許苡仁不得不當著他的麵把手從被子底下往身下探去,指尖觸及那張小紙片時居然還有點緊張,摸出了紙環鬆動的時候也未能放鬆,一直到摸出鋸齒般的斷口,他才舒了一口氣,故作輕鬆地說,“哦,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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