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蘇瑾恍惚了。


    那抱著裝滿零食油紙袋,開心吃著糖果,笑的眸子彎彎之人。


    那距戲台極近,小麥膚色,俊俏到雌雄莫辨的少年。


    不是他家蕭兄弟又是誰?


    今日唱的是《梁祝》,他家那曾經女扮男裝的小媳婦,此刻便在台下,亦是初見時候模樣。


    女兒身,男兒裝,吃著糖果,傻乎乎的。


    眼中有執著,亦有藏在笑裏的哀傷。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蘇瑾心中呢喃。


    這一刻,蕭姑娘含著糖果,鬆鼠般鼓起腮,亦察覺到那戲子的目光。


    卻未放在心上。


    她也看過戲,隻道這是定場瞪。


    蘇瑾的中級麵具效果,同階之內除非使用強力秘術,不然也瞧不出端倪。


    她啊,滿心都是對《梁祝》劇情的期待,聊解相似。


    也是這一刻,戲曲中的戲劇性,照進了現實,滿是命定一般錯覺。


    此刻。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劇中人。


    ……


    “好兄弟,你今天既然來看這出戲,那一會兒就定要哭著出去了。”蘇瑾心中輕笑。


    此刻不是相認時刻。


    可今日的曲終之時,卻也不會是人散之刻。


    鼓點漸落,二胡聲起,歡快之中帶著溫柔,似懵懂少女對未來的憧憬。


    蘇瑾將前世那首梁祝的曲子,做了進一步精編。


    此界沒有小提琴,自然便用二胡代替,隻讓眾人耳目一新。


    唱詞一起,詩一般。


    “辛荑放,春草綠江南。風暖漫吹池水皺,笛清遙送牧童閑,雙影倚亭欄。”


    “鴛鴦戲,荷荷正田田,昨夜夢聽窗雨細,今朝人弄曉珠圓,吟賦挑琴弦。”


    劇情,亦隨著唱腔起,漸漸推進。


    英台自幼嬌慣養,執意求學性乖張。老妻愛女甚無狀,家父允她扮男裝。


    乘車駕,走河山,終是遇那命中郎!


    相逢才知是同窗,便作良朋相結伴。


    三春柳飄,粼粼水搖。


    那梁山伯,扯著祝英台,笑的歡暢:“願與兄拜天地、結金蘭,同心不移!”


    那祝英台,卻不理,暗傳心事他不曉,且自搴裳過小橋。


    心中思量:“待到高燒紅燭夜,當驚喜,卻看兄弟是凰鸞,是凰鸞!”


    這戲配著這樂,這劇襯著這情,極好!


    蕭姑娘看入了迷,又朝嘴裏塞顆糖,喃喃道:“真甜!”


    也不知,是糖甜,還是戲甜,又或是她想起了心中那少年,便覺甜。


    這霜庭樓內,千餘看客,又如何沒被甜到!


    小甜文!小甜劇!真好看!


    這就很好!


    寫劇本的人,若是一心要埋刀,那就真是惡意滿滿!


    騙進來殺,然後誌得意滿看著觀眾們哭,他卻在笑!


    狗編劇!


    而蘇瑾做事,向來認真,絕非照抄劇本。


    也改了不少戲詞,更糅雜了前世多個版本的梁祝,有京劇,有越劇,亦有影視劇。


    如何將這段故事,合理嵌到此界曆史中呢?


    徐克版的電影,便是最好的答案。


    東晉時期,五胡亂華,皇族南遷,士族南下,與江南土著世家的爭權便自開始。


    豪門、寒門,階級牢不可破。


    世家要通過聯姻來鞏固地位,又哪容得下兒女情長?


    此界,何嚐不是?


    五胡亂中原,大齊下江南!


    如此一來,曆史的厚重蒼茫之感,便如不可抗拒的滾滾車輪,蠻橫碾來。


    情?


    愛?


    這世道啊,能活著就不易了,太過美好的東西,生在此間,最終招致的隻有毀滅。


    隨著劇情的推進。


    大家覺出不對了。


    “有……刀?”


    “不會吧?前麵那麽甜,後麵有刀?”


    “《白蛇傳》據說就是這樣,先刀一刀,賺了我等眼淚,最後再來個大團圓,男女主終將會在一起的!”


    “嗯,你說的對!咱接著看!”


    蕭姑娘此時,也看入了迷:“這新戲,真不錯啊……”


    “怪不得昨日,那些觀眾又是哭又是笑的,那《白蛇傳》定然也好看!


    可惜,看不到了……


    也無妨,今後我要蘇瑾帶著我一起來看!”


    蕭姑娘自得想著,嘴角上翹。


    看愛情片,就該帶著男朋友一起!


    ……


    而劇情,亦繼續推進。


    伏筆都已鋪好,故事便入高潮,可觀眾們哪裏想得到,後麵全是刀!


    相聚,相認,坦誠相見。


    相愛,相依,終究離別!


    二人相約,愛不轉,情不移,心相結,雙飛蝶。


    哪曾想,約期竟是生死別。


    觀眾們越看越不對,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刀子有些多哦?


    糖了?!


    卻也晚了,一個個哭的淚珠子墜不停。


    蕭姑娘也是呆了,握緊拳:“這戲!好不吉利!誰寫的?我……”


    待得唱詞再起,句句如詩:“千般萬般留不住,人棄朱顏花辭樹。”


    婉轉淒涼。


    風淒淒,霾漫漫,油壁車移陰穹歎。


    心上人命赴黃泉,未亡人身披嫁衣,綁上花轎,逼做他人新娘。


    這是亂世啊!


    “哎!天殺的亂世!天殺的胡人!天殺的那些世家……”


    眾人不敢嘴上說,隻敢心中歎。


    這劇情很合理,他們好不爽,哭瞎眼,又挑不出毛病。


    蕭姑娘也想到好多。


    想到,自己也被娘親許給血刃宗,想到蘇瑾也無背景,想到眼前這亂世,想到那強勢的血刃宗!


    “蘇瑾也有壓力吧?他也好累吧?”


    “答應要娶我的那一刻時,他便也背負了好多吧?”


    “我不是祝英台!不信命!即便最後真要死,那也是我反抗著這天殺的命,死在他前!


    絕不會哭哭啼啼,讓他獨在黃泉沒人陪伴!”


    蕭姑娘捏緊了拳,卻自始至終不曾哭。


    她覺得這戲挺不錯,卻沒被打動到。


    說實話,她覺得祝英台當初就不該迴去,也不該聽從家裏的安排!


    蕭姑娘保持著這想法,直到劇中二人化蝶,依舊沒變。


    周遭啊,大家都哭瞎了眼,蕭姑娘也覺這戲挺感人,卻始終差那麽一點點情緒,不曾被係統認定為徹底打動。


    “演完了,該走了。”她收好糖果。


    和下屬們說的,今晚便要離開金霄城。


    戲看完了,也任性過了,是時候辦正事去了。


    眾人皆坐,哭的稀裏嘩啦。


    她獨起身,朝廳外走著。


    背影融於昏暗光線。


    還沒走出悲情情緒的觀眾們,無一察覺,皆是看著戲台。


    亦在此刻,定場詞響,一聲輕歎。


    是那主角唱腔的聲音。


    蕭姑娘是辦大事的人,看完戲了,滿腦子就隻有宗門之事,頭都懶得迴。


    那定場詞,也自調起: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迴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卻是歎!”


    “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蕭姑娘步子一頓,於昏暗台下,緩緩迴頭。


    眼中水色,終因心弦被觸,此刻想那蘇瑾,想的心慌,霧起!


    她看到了那戲子,那戲子卻似看著所有人。


    蕭姑娘轉迴頭,繼續朝外走,眼中有淚。


    積蓄了整場的情緒,被這定場詞攪動。


    越走越遠,出了門口,啐道:


    “神經!硬要惹我哭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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