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對小哥哥的恨從來就沒多深,從初識到如今,我記得的隻有這十八年。而這十八年中,他給了我太多的刻骨銘心。


    望著他那蒼蒼白發,望著他棱角分明的臉,以及那深邃得沒有邊際的星眸,我仿佛又迴到了去年大劫的時候。


    他親自給我戴上鳳冠,穿上霞帔,與我行那天地之禮。他是我的夫君,我們擺過兩次天地。


    所以我恍惚了。


    小哥哥看到我這身紅色羅裙也怔住了,眼神很是驚愕,此情此景,他莫不是也想起了那對在漫山遍野的梨花中舞劍的少男少女?


    好半天,他迴過神來,將我招了過去,“過來,給我束發!”


    破天荒大半夜的要束發,也是沒誰了。


    我從木屋裏找來梳子,發冠,走到了小哥哥身邊。


    他盤腿坐在了懸崖上,若有所思地俯瞰著書院,以及書院之外的西淮市,像極了一個尊神在凝視他腳下的萬物蒼生。


    我梳著他根根白發,很是疑惑他的頭發怎麽會白,我記得去年大劫之時他還是黑發呢。


    於是問道:“尊主,你的頭發怎麽會是白色的呀?”


    他滯了下,幽幽道:“被某些人氣的。”


    他倒是直白得很,可我不敢問下去了,怕聽到我不想聽的答案。我給他把頭發束好後,湊到前麵看了眼他現在的樣子。


    劍眉朗目,絕世無雙,都不及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來得好聽。


    小哥哥的模樣確實是我見過最俊朗的人,沒有任何瑕疵,哪怕他一頭白發,也蓋不住那與生俱來的高貴與狂傲,眉宇間依稀還有兒時的樣子。


    “尊主,你好好看!”我由衷道。


    他一挑眉,“喜歡嗎?”


    我當即愣在當場,臉倏地就紅了,埋著頭不敢作聲。若換做以前他問我這話,我肯定一口就親上去了。


    隻是現在他融了尊皇、蕭逸歌兩人的魂,想必早已經記不得我們的關係。多少,我也覺得有些不自在。


    也罷,眼下這樣也挺好。


    “喜歡嗎?”他竟又問了一次。


    我頓時緊張起來,訕訕站起身準備迴煉獄裏睡覺,小哥哥卻將我叫住了,“上次見你跳的舞挺好看的,正好今朝月朗星稀,可願意跳給本尊瞧瞧。”


    “我……不敢!”


    “嗯?”


    “上迴我跳舞被尊主一道符印給封了脈絡,尊主當時還罵我孽畜,勒令我從此往後不得跳舞,不得用魂音,這事兒我是銘記在心不敢忘記的。”


    小哥哥抬眸意味深長地笑了下,“這是跟本尊秋後算賬?”


    “不敢!”


    “笛子給我!”他朝我伸出了手,我遲疑了下,召出魂音遞了過去,他看了看又道:“好些年沒有吹笛子了,我來給你伴奏可好?”


    看小哥哥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我很是惶恐,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是定律。


    他沒事要給我伴奏,哪兒那麽好心?


    我努力迴想著自己今朝又做了什麽壞事,想了想,感覺除了掉水裏擾了他洗澡之外,好像並未有過分的舉動。


    我訕訕問道:“尊主這是……說真的?”


    他沒理會我,將魂音放在唇邊試了試音,隨後吹奏了起來,是那首我經常夢見的《離魂曲》,比我吹的要好聽多了。


    我有點癡,傻瓜一樣看著他,腦子好亂。


    這般迷人的夜色下,他穿得這麽風流倜儻,拿著玉笛吹奏,光是這姿勢就顛倒眾生,何況他的笛音悠遠空靈,特別好聽。


    於是我忍不住揚起袖袍,在他麵前翩翩起舞。


    原本我對音律並不太懂,但可能前世或者前前世我會這些東西,所以本能地隨著感覺起舞。


    崖邊夜風襲來,吹得我羅裙輕舞飛揚,我竟不知自己是這麽會跳舞,舉手投足已經不像我自己的了。


    腦中隱隱約約浮起了個畫麵:漫山遍野的梨花下,小哥哥坐在梨樹上吹笛子,我在花叢間起舞弄清影,好不悠哉。


    不多時,山下就出現了好多人,無塵大師、呂道長、輕塵師太,甚至連念先生都過來了,都舉目望著這懸崖上。


    也不知道跳了多久,直到笛音結束我才停下來。小哥哥望著我沉默了許久,將魂音遞給我,一言不語地往院子裏去。


    我看他眼底透著幾分兇戾氣息,有些不對勁。我也不敢追過去問,怕一不小心又觸到些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便遠遠看著,直到他揮袖將院門關上。


    山下,無塵大師和呂道長都搖搖頭迴了書院,唯有念先生和輕塵師太留下來了。一個麵色凝重,一個麵色猙獰。


    我看著念先生好像心事重重,便撚了個手訣下山了,朝他走了過去,“師父,方才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休息了?”


    他莞爾一笑,道:“沒,舞很好看!”


    “很好看?二師兄可真會說謊,難道你忘記當年就是這支舞惹了禍事,最後害得尊主被罰,六界雞犬不寧的嗎?”


    輕塵師太在邊上接了話,隨後還陰森森瞪了我一眼,“孽畜,還有臉跳這支舞。”


    念先生霍然蹙眉,“輕塵,注意你的言詞!”


    “二師兄,你未免太護著這孽畜了,要不是她,尊主會淪為如今這個樣子?要不是她,六界會有那場血雨腥風?”


    “混賬,你當眾神眼睛都是瞎的,孰是孰非他們分不清?”念先生滿眼厲色,又道:“輕塵,書院的先生都是宗派大能,彼此底細自然都門清,你管好自己就好。七兒是我的徒弟,不勞你費心!”


    輕塵師太臉上掛不住,涼涼一笑道:“二師兄,那你且好生護著她,可千萬別橫死在什麽地方,到時候你傷心都來不及。”


    她說完就氣急敗壞地走了,一點先生的風度都沒有。


    我偷瞥了過去,瞧見“玄學書院”那塊大石碑便藏著個鬼鬼祟祟的影子,有點兒像靈清,也不曉得要做什麽。


    “七兒,尊主怎麽樣了?”念先生忽然道。


    我迴過神來,迴道:“他吹了那首曲子過後就一聲不吭迴了院子,我不敢過去看。不過,我感覺他臉色好像不太好,很兇戾。”


    “這《離魂曲》曲子是他作的。”


    我一怔,“想不到他還有這才情。”


    “能冠絕六界的男子,自然非比尋常。對了七兒,眼看著月半要來,尊主體內的魔宗靈血怕又要作祟,你隨我去趟陰司,拿幾滴至陰靈血迴來。”


    “……這才過去多久,怎麽又要靈血呢?”


    “鬼月至陰日是魔宗靈血魔性最強的時候,上次破誅仙陣時尊主消耗了不少靈力,我擔心他撐不住。”


    “可……”


    用至陰靈血克製魔宗靈血,這個辦法定然不可取。這世上有多少至陰之魂,又有多少至陰靈血呢?如果用光了,又該如何?


    我想了想道:“師父,這六界之中誰的靈血有我的管用呢,我是血棺凝成,血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你別再殺生了,讓那些魂魄輪迴去吧。”


    念先生一愣,甚是嚴肅地看著我,“這不行,你若取太多靈血是會死的。”


    “不會的師父,我可以!我不能讓你和小哥哥都沾上殺戮。那些至陰之魂好不容易有輪迴轉世的機會,怎麽可以就這樣被剝奪了呢?”


    我鐵了心,很是堅定地望著念先生,“師父,上天有好生之德,請你別再因為小哥哥去殺那些魂魄了。我可以的,你別擔心。”


    念先生深深看了我許久,沒有做聲,轉身往前院走了。看他那落寞孤寂的背影,我莫名生出了幾分悲涼。


    總覺得他的心裏像壓著什麽東西,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


    我沒有隨他過去,看著他走沒影兒了,便悄然朝輕塵師太的院落走去。她院子裏還亮著燈,一股淡淡的血氣在她院中繚繞,我估摸著她還在偷練焚寂血咒。


    之前她讓靈清帶迴的魂甕我滴了兩滴精血,若她想用靈兒的精元來養魔宗鬼嬰是不可能的。


    靈兒是我前世生的,她認得我的氣息。


    我在書院外的石階邊候著,不多時靈清就偷偷摸摸出來了,我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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