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菲玲嗎,幹嘛不說話啊?”我看了一眼顯示屏,以為手機斷了信號。

    “小蕊,你不知道……”菲玲支支吾吾,半晌才擠出話,“文傑他……”她仿佛剛哭過,顫抖的聲音透射出冷森森的不祥的晦氣。

    “什麽呀,你說什麽?”一種莫名的驚惶如潮水湧上心頭,我心頭開始亂了方寸,使勁甩掉曾惠敏緊摟的雙臂,猛地從他的懷抱中掙脫,怔怔地站起來。想想前天痛楚的情景,還有昨晚擾人的噩夢,我意識到或許出了什麽不可想象的大禍!

    今天我一直關機,而且把家裏的電話線也一並拔掉,前天晚上我和文傑之間發生的事情讓我痛苦至極。

    “文傑今天早上他……”抽泣著的菲玲語不成句,幹脆的說,“他死了——”

    嘟嘟嘟,電話突然掛斷了。我重拔,菲玲已經關機。

    電視屏幕正播放一個接吻的鏡頭,曾惠敏像一隻幹渴的青蛙半張著嘴聚精會神地觀望。

    一股高壓電流迅速的由腦際漫遍我軀體的每一個細胞,我隻感到瞬息之間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晃悠悠的寒冷的黑暗。我泥塑般樹立沙發前,兩行淚水不知什麽時候已如溪流懸空傾瀉。轟隆隆的腦海仿佛有原子彈在劇烈爆炸,我全然喪失了知覺!

    沒有什麽比死亡更讓人理智與情感失控了。

    “啪啦。”手機從我麻木失控的右手重重墜落,電池彈飛了。

    這時目不轉睛看電視的曾惠敏愣了神,按住遙控器關掉電視,惘然地仰望佇立不動的我。空氣凝固成一團無形的冰,我缺氧似的的急促喘息,胸脯像狂風掀巨浪跌宕起伏;泉湧而來的淚水淹沒了我淺淺的眼眶,隻感覺晃動的黑夜閃爍無數刺目的星光!

    不知道橙黃的壁燈是否還亮著,我如浸漬一池冬水,縱橫交錯的寒流穿心而過;又像懸在一個飄渺的真空,毫無重量的軀體輕如風中一朵蒲公英飄忽不定。那時那刻,我的腦子像水洗過似的空無一物。

    曾惠敏站到我跟前,用紙巾輕輕擦拭我臉頰上淩亂的淚花,動情而驚慌地問:“小蕊,你怎麽了,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並未恢複神智,胡亂地搖晃沉重如鉛的頭,淚滴嘩啦嘩啦地胡亂紛落,喃喃自語:“不會……不會的,不……”聲音愴涼似臘月寒風掠過荒山野嶺。

    “告訴我出了什麽事情,你說話呀!”他厚重的雙手緊緊地抓住我酥軟的雙肩,焦灼地責問。突如其來的驚天噩耗讓我頓時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任憑淚滴吧嗒吧嗒濺落地上的瓷磚。

    “你倒是給我說說話啊——”他急不可待,用力抖動我癱瘓似的身體。

    我雙肩使勁一聳,甩落了他的手,厲聲尖喊:“你放開我!”銳利的聲調令他不禁一陣悚然。

    客廳裏隻有一進一出的唿吸聲清晰可聞。他惶悚不安審視顫栗的我,緊繃的臉綴滿驚愕的音符:到底什麽使她今天晚上異常得如此可怕而不可接近?

    豆大的淚珠從我的眉睫一串串滑地,牆上的掛鍾不緊不慢挪動,仿佛有意拉長黑夜的長度!時間被不斷刷新,空間凝固不變。

    不知道我站立了多久,麻木的雙腳猶如拖著千鈞鐵鏈。我扭轉過身,僵屍似的走進臥室,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了門。

    沒有亮燈的臥室伸手不見五指。我瘋了似的撲倒柔軟的席夢思,不堪一擊的情感堤壩開始全線崩潰,黑暗中的空間飄散我排山倒海般的痛哭,音律清越悲切……

    門外的曾惠敏惘然不知所措端坐沙發,一顆受到莫大衝擊的心胡亂上跳下躍,好象有千百隻蝴蝶在裏頭飛舞。“開門,開門啊,春蕊你給我開門好嗎?”他密集地敲門,迴應他的隻有我悲慟欲絕的哭泣!

    過了一會兒,他止住了敲門,因為門底縫溢出了我淒楚的哭訴:“為什麽要這樣,文傑,你為什麽,為什麽,文傑,嗚嗚,誰讓你這樣,誰要你走,嗚嗚……”

    文傑?誰是文傑?曾惠敏憑模糊的印象覺得似曾聽說過這樣一個名字,卻又找不到一絲頭緒而感覺無限陌生。

    兩年前,曾惠敏從華中一所高校調到南方這所s大任教,而文傑的長篇小說《為誰零落為誰開》出版後火紅則過去了三年。作為研究外國文學的曾惠敏自然知道中文係學生近年出版過一部影響不小的校園小說,但他從未接觸過此類他自以為不入流的東西;另外,小說署的是筆名,扉頁上作者的簡介是這樣一段文字:礁石,男,20世紀80年代出生於一貧苦農家,現在某監獄服刑,入獄前為s大中文係本科生。其處女作《為誰零落為誰開》為獄中所著……文傑的小說一發行即大獲成功一鳴驚人,當時整個s大頃刻掀起了一場超乎尋常的軒然大波,係裏所有圍繞小說展開的議論沸沸揚揚。然而,文傑的犯罪行為曾給學校聲譽與形象造成了某些程度的損害,校方鑒於多方麵因素考慮,對《為誰零落為誰開》的轟動效應持最低的基調,外界固然不甚了解作者最真實的概況。

    曾惠敏麵對米黃色的房門苦思冥想,企圖在記憶的菜單裏搜索出與“文傑”有一絲牽聯的信息,但他徒勞了。

    她與那個所謂的文傑到底存在什麽特別的關係?難道他們……

    “誰要你走?”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又去了什麽地方?這與她有何種牽連……

    曾惠敏越想越納悶,越想越離奇。稍稍矯正思緒,他不想再作離譜的胡思亂想,或許自己又多疑了。

    “春蕊,給我開門,開開門。”他一邊敲門一邊苦喊。我忘乎一切全身心地痛哭,黑暗中紅腫的雙眼一定像兩顆熟透了的草莓。

    敲門聲越來越洪大,他不顧特定情境火上澆油,悲傷不已的我那時也喪失了正常理智,於是毫無忌憚的帶哭吼道:“混蛋你滾開。”每每悲傷之時,我這人總是難以把握說話的尺度。

    禍從口出,我爆發性的話語象傳染病中傷了他的尊嚴,終招徠皮肉之苦。

    “你罵我混蛋?我招你了,竟然這樣罵我?你想造反了啊?”我的話著實太過於傷人,他怒火中燒,砰砰砰的擊打門,拳頭的能量盡轉移到木板之上,響聲震耳欲聾!

    我哭得也夠累了,更沒有心思理睬他,倒伏席夢思一把鼻涕一把淚抽泣。

    “開門!開門!我叫你把門開了,聽到沒有?”他命令似的咆哮,脅迫道,“等下可別怪我不客氣!”

    “我偏不開,你又想怎麽樣?”撐起身子,我的聲音一點不比他的弱小。我就不信他膽敢破門武力解決。

    話音未著地,怒發衝冠的他終於忍無可忍,一個飛毛腿揚起,隨著一聲轟隆巨響,門戶訇然洞開!

    他扭亮了燈,滿屋子蒼白刺目的光芒。驚訝萬分的我從床上閃電般骨碌爬起,隻見他燒紅得象烤番薯的雙眼仿佛著了大火,火勢咄咄逼人;我知道性子同樣倔強的他要發威了,但仍然佯裝鎮定自若的架勢,以靜製動,其實我的膽嚇得快要破碎了——我哪裏見過他如此狼虎般難看的兇相?

    有句話說得有理:老虎不發威你以為它是病貓。

    他怒目圓瞪著我,一言不發,似乎要把我整個生吞活咽,這等嚇人的模樣讓我十分厭惡,卻又非常恐懼。

    為了掩飾我內心的躁亂,我還不知道好歹地說:“看著我幹嘛?”

    “你真想嚐試我的拳頭?”他竭力壓住胸中升騰的火苗,冷陰陰的說。

    麵對男性的強權主義,我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赤裸裸的武力威脅加劇了本已嚴重惡化了的局勢。他的話實在讓我一下子氣炸了:“好啊——你流氓!”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惱怒十足的他咬牙切齒,蠢蠢欲動的拳頭揚在半空,仿佛一枝粗樹枝綴著一隻大梨隨風顫動。

    內戰一觸即發,但忐忑不安的我依然擺出一種盛氣淩人的架勢,以示不畏強暴。我實在不相信文質彬彬的中文係教授也膽敢施展拳頭暴力。

    “就是流氓……”我不顧危急情勢繼續挑釁,輕蔑的說。後麵的一句“流氓才踢門闖進來”還來不及說出口,啪的一聲,一個極具力度的耳光已經幹脆利索地擊落我清瘦的左臉。這有板有眼的家夥果真不放棄使用武力。他有失身份的暴行遠在我的意料之外。

    哎,想想當初,我說話也太過激甚至粗魯了,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曾惠敏畢竟還是一位儀表與學識兼優的堂堂教授啊,卻被我這樣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弱女子侮辱為流氓!我以為我是誰呀?簡直是吃了豹子膽而無法無天妄自菲薄了!

    “你——打——我,你——敢——打——我!”驚駭萬分的我撫摩熱辣辣的臉龐,憤恨地瞪著他抽動的麵部。

    “你剛才什麽態度?把我當作人麽?太放肆太沒有規矩了。”他氣勢洶洶,唿出的氣流好象十二級的颶風。

    “太放肆太沒有規矩了。”這樣訓斥的話使我感覺到他根本沒有把我當著他的戀人,而是仗勢一種長輩的身份高居我之上,這大大傷害了我一向不容侵犯的自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紅飛過秋千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譚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譚耀並收藏亂紅飛過秋千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