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阜康不禁怔了怔,在心裏自我解嘲,查到又如何?這輩子根本沒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更別說納妾,知道那位姑娘是哪戶人家的女兒,又能做什麽呢?


    「我隻是隨口問問。」他狀若無事地迴道。


    「是。」王朝奉在心裏偷笑,想騙過自己這雙老眼,大當家還嫌太嫩了。


    想到大當家至今未娶,身邊也沒有一個女人照料,好不容易對個姑娘有意思,他定要想辦法撮合,再說依他監別貨物的老練眼力,那位穿著藕荷色襖裙的女子,不隻外貌,還有從氣勢上來看,絕對是上等貨,能夠與大當家匹配,當下便決定明天一早就出門打聽。


    翌日中午——


    凡是當鋪的外牆皆寫了大大的「當」字,鋪房蓋得堅固高大,牆也特別高,一旦進入店內,什麽也看不到,隻有一整排用石頭組成,又高又寬的大櫃台,冷冰冰的像一堵牆頭,把來當號的人擋在外頭,這間邢家當鋪也不例外。


    而當鋪內部則有庫房數間,專門收存各種物品,還要防鼠、防蛀和防潮,因此又稱為「長生庫」,可說是煞費苦心。


    「大當家請用茶。」後生(亦即打雜)奉上茶水說道。


    邢阜康一麵檢視庫房內的古玩字畫,一麵等待馬車準備妥當,便要離開同裏鎮了。


    「王朝奉呢?」一早到現在都沒見到人影。


    「呃,朝奉說有點急事要……要辦……務必請大當家遲……遲些再走。」竟敢要大當家等人,讓這個負責打雜的學徒說得膽顫心驚,就怕惹他不高興。


    急事?王朝奉算是邢家的老夥計,做事向來謹守分寸,既然說是急事,想必不假,邢阜康也就信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說。


    這位打雜的後生偷偷籲了口氣,趕緊退出庫房,與一名做小廝打扮、年約二十、長相秀氣的年輕人擦肩而過。


    「大當家,馬已經喂好,隨時可以出發。」金柱站在庫房門口,嗓音恭謹宏亮地向裏頭的主子稟報。


    邢阜康將字畫收好。「什麽時辰了?」


    「就快未時了。」金柱說。


    他轉身走出庫房,來到外頭的小廳,在幾旁落坐,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再等一會兒,若是王朝奉還不迴來,咱們就走。」


    金柱躬了下身。「是。」


    話聲方落,就見王朝奉頻頻用袖口擦汗,匆匆忙忙地迴來了,見邢阜康還沒離開,慶幸趕上了。


    「讓大當家久等了。」


    「你的急事都辦好了?」邢阜康擱下茶碗問道。


    王朝奉乾笑一聲。「辦好了!辦好了!」


    「那我該走了……」他作勢起身,卻被王朝奉給攔下來。


    「小的去辦的這件急事,跟大當家有關。」要是讓大當家走了,自己豈不就白忙一場。


    邢阜康挑起一道眉梢,疑惑地問:「跟我有關?這話怎麽說?」


    「昨晚那位姓周的姑娘,雖然大當家說不必查了,可是小的總是掛念在心,因此自作主張,一大早就出門打聽。」王朝奉觀察他的表情說道。


    邢阜康沒想到是為了這個,理智告訴自己,根本不需要知道,可是又無法抗拒內心的渴望,話就從舌尖吐了出來。


    「……可打聽到什麽?」


    聽他這麽問,王朝奉在心中暗笑,他們這位大當家就是習慣把心事和煩惱藏在肚子裏,幸好自己有先見之明,才沒有錯失良機。


    「那位姓周的姑娘閨名韻娘,今年剛滿十七,是「周記布莊」的五姑娘,不過由侍妾所出,生母早就過世,原本還有個孿生兄長,也在七年前發生意外死了,聽說周家這位庶出的五姑娘個性文靜柔婉,是個秀外慧中的女子……」王朝奉愈來愈覺得跟大當家極為相配。


    文靜柔婉?邢阜康有些不以為然,若照她昨晚的表現,這位姑娘肯定是外柔內剛,可不要被其外表騙了。


    說著,王朝奉一臉憤慨地說:「小的還打聽到周家太太的侄兒,三番兩次到府裏對她糾纏不清,還數度揚言要把她弄到手,大當家可知這位侄兒是誰?」


    「是誰?」邢阜康臉色一凜,心底有股淡淡的不悅,這種不悅宛如自己的女人被人覬覦,意識到自己的心情,不禁煩躁起來。


    「就是昨晚見到的那個登徒子,蕭家在同裏鎮算是書香門第,聽說他爹還曾中過舉人,唯獨這位蕭家少爺無心於功名,就隻會玩女人,根本是個紈絝子弟……」王朝奉佯歎一聲,不忘用眼角打量大當家陰沈的臉色,決定再推他一把。


    「隻要想到昨晚蕭家少爺被刺傷之後,當街喊著要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五姑娘要真的嫁過去,一定受盡折磨,生不如死,最後還被休了,唉,好好一個姑娘家,一生就這麽毀了,真同情她的遭遇……」他又連歎兩聲。


    「不過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忙,就連大當家也一樣。」


    邢阜康瞥了他一眼,有些狐疑。「你在打什麽主意?」認識王朝奉多年,他可不像是那麽富有同情心的人。


    「小的不敢,隻是覺得周家這位五姑娘可憐,卻又愛莫能助……唉!人老了,心也跟著變軟,實在很難袖手旁觀。」王朝奉心想似乎說得太過火,難怪大當家會起疑,不過就是看準他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才會這麽說的。


    聞言,邢阜康掄緊擱在座椅把手上的掌心,就算真的有心幫她,又該用什麽名義,實在想不出來。


    王朝奉故意催促。「時辰不早了,小的送大當家出去。」


    真的就這麽走了嗎?等下迴再到同裏鎮,不知何年何月,說不定她已經屬於另一個男人所有,邢阜康在心中天人交戰。


    他無法否認自己確實動了心,這是活了二十五年來頭一遭,原以為可以克製愛慕的心情,但在得知對方有可能所嫁非人,甚至遭逢不幸命運之後,便無法冷眼旁觀,當做不知情。


    「大當家?」王朝奉按兵不動地問。


    經過一段冗長的沈默,邢阜康終於吐出一句話。「去請個媒婆過來。」希望這個決定不會令自己後悔才好。


    王朝奉不由得喜出望外。「是,小的這就去找。」


    周府後罩房——


    「……五姑娘不好了!」奶奶行色匆匆地推門進房。


    坐在繡架前的韻娘抬起螓首。「出了什麽事?」


    奶娘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聽來的壞消息。「聽說蕭家少爺……此刻正在太太那兒……當麵跟她提親……說要娶……五姑娘為妻……」


    「大娘答應了嗎?」她沈下俏顏問。


    「這會兒還不知道……」奶娘真是又急又氣。「該怎麽辦才好?五姑娘昨晚又刺傷他,要是真的嫁過去,不知會怎麽折磨你。」


    韻娘打從心底發冷。「我爹呢?」


    「老爺還沒迴府,不過他一向就怕太太,豈敢說個不字……」她一邊說、一邊哭道:「五姑娘真是命苦,要是三少爺還活著,至少有個人可以依靠。」


    「就算哥哥還活著,也幫不了我的。」韻娘澀澀一笑,庶出就是庶出,在這個家中是沒有權力的。


    「現在隻能先聽聽看爹怎麽說,咱們就是急也沒用。奶娘,先坐下來喝口水吧。」


    奶娘卻是怎麽也坐不住。「不如……咱們逃吧!」


    她怔了怔。「逃?」


    「是啊、是啊。」奶娘實在不能眼睜睜看著親手帶大的孩子嫁給那種不學無術的敗類。


    「咱們想辦法逃出同裏鎮,讓老爺和太太都找不到。」


    「我也想過,但是談何容易。」韻娘也不想任憑擺布,可值錢的東西都典當光了,手頭上也沒多少銀子,又能逃多遠呢?


    「要是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再來考慮這條路也不遲。」


    那是最壞的打算。


    當天稍晚,婢女來請韻娘到正房一趟,她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待她來到有些心虛的父親和擺高姿態的大娘麵前,先跟他們福身見禮。「不知找女兒過來,有何吩咐?」


    周老爺清了下嗓子,不太敢直視女兒的雙眼。「呃……你的年紀已經不小,也該嫁人了,寅成又很喜歡你,爹想……想……」


    「你爹的意思是想把你許配給寅成,雖然我並不讚成,可寅成就是死心眼,非要娶你不可。」蕭氏哼笑一聲,反正依侄兒喜新厭舊的個性,很快就會倦了,到時不是休離,就是冷落,那也是她的命。


    韻娘定定地看著父親。「爹真的要把女兒許配給蕭家少爺?」


    「呃……」周老爺猶豫地看向妻子。


    「寅成那麽喜歡你,嫁給他有什麽不好?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身分,有人肯娶你當正室,已經是你的福氣了。」蕭氏冷嘲熱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風拂麵之結發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梅貝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梅貝兒並收藏清風拂麵之結發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