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趙肅並沒有能來蘇家提親。


    就在帶走江晚奕大理寺不久之後,徽宗急召趙肅進宮,當然並非是為了江晚奕一事,而是為了江南貪賄案。


    關於此案的所有卷宗全部都被放在了趙肅麵前,看向他的目光溫和,道:“江南貪賄案,你都聽說了吧。”


    縱然是在徽宗麵前,趙肅神情一如往常沒有任何表情起伏,聞言淡淡的:“嗯。”了一聲,語氣沒有一絲波瀾道:“此案傳到汴梁已有數月之久,皇上已有了決斷?”


    徽宗也早就習慣他如此,不需贅言,直接開門見山道:“此案拖了許久朝中大臣們對其頗有微詞,朕思量著此案關係重大朝中除你之外無人能堪當此重任。此次,你親自去江南一趟。”


    趙肅麵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對於徽宗此言早在預料之中。


    在徽宗召他進宮的之前,夔王府在宮中的眼線同時遞了消息到王府——傍晚時分,蘇顯秘密進宮覲見皇上,同時呈上的還有江南貪賄案的卷宗。


    聞言,趙肅抬眸看向徽宗,那一雙黝黑的鳳眼狹長,深邃暗沉。他的五官肖似其母,尤其是那雙眼清冷的似是能看透人心。


    他溫和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偏移寸許,無論多少年過去,坐擁天下的九五之尊,依舊無法直視這樣一雙眼。


    是多少年前,便就是在那宮牆拂柳下,就是這樣一雙眼,讓他入了魔障。


    而後,他聽見趙肅用那清冷無波的聲音道:“此案微臣若是處置重了,恐傷了太子顏麵。”


    聞言徽宗原本溫和的目光變得錯愕看著站在底下一臉冷漠的男子,第一反應是——自己是聽錯了還是眼前這個人是假的?


    從邊關到大理寺,他行事乖張全憑心意而為,就連丞相的門生、戶部的侍郎他都能麵不改色的說砍了就砍了。


    鬧的最兇的時候他立功的折子與參他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非到他手中,他不知為了他收拾了多少爛攤子。前些年他常年戍守邊關,每逢迴汴梁述職的時候他都十分誠懇的勸告那些哭哭啼啼的來告狀的老臣,讓他們自己管顧好自家不肖子孫。


    錯愕了好一會兒,徽宗才道:“此事本是東宮失德在先,你秉公處置。太子那裏,有朕在。”


    說到此處的時候他語氣中帶著一絲冷意,他這些年一心求仙問道,對於皇子教導難免有所疏忽,但他想著皇室這一脈子嗣單薄,其他兩個一個身體不好、一個又是個安分的。


    就算太子平庸,但是這儲君的位置卻是坐的穩當的,這也算他將一碗水給端平了。


    未曾想到在深宮婦人的挑撥下,趙泓煦這些年的作為越發的離譜,到底是他疏於管教了,就如蘇顯所言,若不借此事敲打東宮一番,怕是今後東宮行事更為不知收斂。


    聽他如此說趙肅便沒再多問,似就是為了他這一句承諾,恭敬道:“臣領旨。”


    見著他寵辱不驚的樣子徽宗不由歎了口氣,雖說他少年老成心性寡淡,可是人總該有個七情六欲的。


    想到此處不由問道:“話又說迴來,你與蘇家那小姑娘如何了?”


    他聲音帶著笑意道:“賜婚的聖旨,朕都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放下天下誰不是求著他一道賜婚聖旨,還給姻緣添一分榮耀,到了他這裏,反而成了他求著賜婚,徽宗都不由覺得無奈,眼中目光卻帶著縱容。


    趙肅看向他的目光微凝,道:“等臣從江南迴來後再說。”


    徽宗沒察覺到他目光中的異常,頗為欣慰道:“如此甚好,等你從江南迴來。朕親自為你們賜婚,也親自為你們主婚!”


    禦書房中搖曳的燭火將龍案下首長身玉立的男子身影拉長,他清俊的麵容一半在明亮的燭火下、一半藏在陰影中,神情不定。


    他沒說好,還是不好,隻是背影微微有些僵直。


    他撫擦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中流露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慈和道:“夙寒來陪朕對弈一局。”


    “不了。”方才神情有片刻僵凝的男子此時已恢複了素日波瀾不驚之態,道:“臣該迴了,再晚些,宮門還要落鎖了。”


    徽宗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笑道:“前些時日朕新得了個棋譜,裏麵七星玲瓏局朕思索了數月都未曾能解,隻等你從江南迴來,再替朕將這棋局給解了。”


    彼時的徽宗沒想到,這場棋局是個死局,無解。


    他癡迷於破解棋局,卻不知人生亦如棋,一步錯,便是步步錯。


    坐在龍椅上的九五之尊透過雕花窗柩看看著他穿過長廊的背影,那一刻不由陷入了久遠的迴憶中,竟是已經過了這麽些年了。


    趙肅方才出禦書房,便遇到了腳步匆忙的樓玉堂,見這麽晚他還在宮中樓玉堂有些意外,連忙頓住了腳步向他行禮,有些意外這皇上和夔王殿下說什麽了?怎麽這位看起來臉色不大好的樣子?


    正心中琢磨著呢,便聽趙肅清冷無波的聲音問道:“出何事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樓玉堂不由長歎一口氣道:“倒也沒什麽大事,隻不過藏書樓裏丟了幾幅畫。本是不打緊的事不知怎的被內閣那些老臣知道了,說我們禁軍玩忽職守,定要我們將丟失的畫卷追迴來,可那藏書閣一堆子書,誰知道什麽時候丟的……”


    “丟了什麽畫?”趙肅麵無表情的阻止他的長篇大論。


    樓玉堂一臉晦氣道:“什麽花鳥的我不記得了,被那些老臣們抓著不放的是幾十年收的那一套什麽《九幽地獄》圖其中一副,聽說是先太傅葉家家主葉寫意畫的意義非凡,十二幅中少了一卷就是殘卷了。”


    “王爺您是沒看見那些平日裏老態龍鍾的老臣們知道丟了這個時候那些老臣們擼著袖子到禁軍這裏找我算賬的樣子,簡直比西燕的鐵甲騎還恐怖……”


    說起這個驍勇善戰的樓副統領一臉後怕的樣子道,他並沒有注意到眼前的男子聞言在這一刻臉上血色褪盡,眼眸中閃過了一絲類似於痛苦之色。


    晚鍾鳴起,驚屋簷下棲鳥,九重宮闕籠罩在迷蒙的顏色中,竟看得那般的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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