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瑪慈愛地看著屋內的他們。


    一向乖巧聽話默默做事的張千軍。


    性子愛笑鬧愛折騰,嘴巴又甜一貫會哄人的張海樓。


    少年老成,善良勇敢心細如發的張海客。


    美豔動人,活潑開朗潑辣的張海杏,都很好。


    她已經很滿足了,此間沒什麽遺憾了。


    隻是,她放不下的始終隻有小月亮和小官。


    一人看不清自己的心。


    一人沉悶不愛說話,還伴有張家族長的天授失憶之症。


    距離小官被搶走那件事發生已經過去多久了呢?


    白瑪被沉入藏海花之下一直都在沉睡,直到遇見江南念才短暫醒來的白瑪已經記不清了。


    雖然一開始她便被上師告知那孩子有一天會承接張家曆代的天命,再次歸來蓮花秘境尋他的來處。


    可當真正見到、在看到那個孩子的一瞬間,她的靈魂仍舊不受控製的嗡鳴。


    她的孩子,她的小官長大了。


    當時的慘烈情況容不得白瑪猶豫,她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也不吝惜自己的生命。


    但是直到最後,她都是擔憂的,擔憂著那個孩子有沒有好好的長大,有沒有被張家人好好的對待......


    她的小官有沒有吃飽?


    她的小官有沒有穿暖?


    她的小官生病了有沒有人哄一哄抱一抱?


    她的小官見到別的孩子都有父親母親,會不會也想要自己的阿媽阿爸?


    她有太多太多的擔憂,她的小官啊!


    白瑪還擔憂著小月亮,有沒有迴到自己的身體裏醒來。


    她有沒有好好的生活,有沒有好好的長大,有沒有遇到好好愛著她的人。


    直到和小月亮再次相遇的那一刻,見到那孩子的一瞬間,她不安的靈魂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她想喚一聲那孩子的名字,阿媽的小官!


    想再一次將小月亮抱入懷中,她很想很想,跟她再說說話,問問她這麽多年一個人是如何過來的..…


    這些年在墨脫發生的一切,白瑪都看在眼裏。


    那個小小的可愛小姑娘,在她們未曾參與的時間裏,已經逐漸成長為一個溫柔、勇敢又機敏的小仙女了。


    這麽多年,唯一不變的,小月亮依舊那般招人喜歡。


    她的時間不多了,何必讓這個柔軟溫柔的孩子再平添痛苦呢!


    他們都同時愛著她,她帶走了小月亮,他們可怎麽快樂的活下去呢?


    她的小官在失去她的同時,也要失去了他的夫人嗎?


    白瑪到底沒辦法再保持沉默,她微不可聞的發出一聲歎息,用無比溫柔的目光看了江南念一眼,方才輕柔的說道:“小月亮,你想要的愛意他們都能給你。”


    “他們也需要你的陪伴,長長久久的陪伴。”


    “給他們一個機會,試著走下去好嗎?”


    白瑪知道她的固執,知道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心。


    這些,她都明白。


    可是,白瑪的命走到了終點。


    她換了一件衣裙,重新整理的發飾。


    “小月亮,陪我最後一次看看藏海花吧。”


    最後時分,她留給了這個看不清自己內心的孩子。


    江南念因病重的白瑪著了一身素衣,發間隻淺淺插了一朵清新淡雅的粉白色高山杜鵑。


    腳下白雪已經開始有些厚實了,她攜著精神氣還算不錯的白瑪在雪地上走了幾步,在地麵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腳印。


    此時,風雪漸漸平息。


    白瑪站在豔麗奪目的心藏海花中溫柔的對她道:“我人生的每個重要階段都離不開藏海花。”


    “我被族裏奉為聖女,第一次過來祈禱祭祀也是在這裏。”


    “我和小月亮在這裏相遇,和扶林相識相知相許也是此地。”


    “生生死死,還是有關藏海花。”


    遍地的藏海花在風雪中還是那般灼灼盛開,好似也在和白瑪告別。


    她最後一次抱了抱江南念:“小月亮,我走後,你要好好的。”


    江南念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看著白瑪衰敗死去,卻無能力。


    白瑪的手緩緩落在她和的張麒麟手掌中,之後她怎麽迴去的已經不記得了。


    她隻記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張麒麟看著被送迴到來之時的那間寺廟裏的阿媽忍不住傷心欲絕,上師為已經去了的白瑪焚香誦經。


    此時昏迷不醒的江南念魂魄追隨白瑪而去,她和張扶林還停留在那片藏海花裏。


    “阿媽,等等我,帶我走吧。”


    耳畔忽而略過一聲輕微叫喊,白瑪迴過頭,漫天飛雪,視線中潔白一片,唯有風雪的月白色女子越來越近。


    “小月亮,你看不清自己的心,看不見來時的路。”


    江南念身體顫抖著,幾乎是被心中湧出的悲傷淹沒,她強忍下這紛至遝來的情緒,聲音哽咽地問:“白瑪,看不看得清有這般重要嗎?”


    我的孩子,當然很重要,你一直在錯過他們啊!


    “小月亮,你若還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想要什麽,就迴去看看你放不下的故人。”


    江南念仿佛背負著所有的重擔,站在原地看著白瑪。


    她放不下的故人是,找到她又離開甚至沒有來得及說再見的齊恆和解九。


    是她賭氣不願去見他們再道一句再見的人,她很聽白瑪的話。


    更何況是此時呢?


    “阿媽,你等等我。”


    “小月亮,去吧,我等你迴來。”


    女子衣袖墨發翩迭,如流月清輝墜落入解九所在之地。


    杭州無府院落裏中年男人斂眉垂目,薄唇抿成一線,抬首注視著麵前的白玉棋盤。


    他執起一枚黑子,並不急於落子,而是思慮著斟酌這個殘局的含義。


    念此,解九眉頭微蹙,修勻的指尖夾起那枚黑子,落於棋盤之上。


    落子聲清脆,如珠玉琅琅墜地。


    與此同時,江南念落地之時,有小童踢著小皮球好奇地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高興又大聲的喊了一句:“母親,你迴來了。”


    江南念被這一聲幼稚的童聲震得心口發麻,一個不留神,後背撞上恰好起身的解九身上。


    誰是你母親了?


    我怎麽又成別人媽了?


    “月亮小乖乖,你來了。”


    二人撞上,一邊下棋的解九在解連環喊出的同時慌忙起身,瞬間與她挨得極近,她身上溫軟的香氣如流煙一般縈繞過他的鼻息間。


    他心跳不已,匆匆扶穩她,道了句:“怎麽了,這是?”


    說著,眼見女子臉色清冷淡漠身子一晃,他便飛快地伸出手,抱起她就往房間裏去。


    緊接著出門交代了幾句,又匆忙迴到她身邊。


    她臉上茫然傷心欲絕的神色一晃而過,他心驚肉跳,卻見女子麵色冰冷如霜。


    “解郎,你為何不等我來,親口說再見就走了。”


    “為什麽拋下我就離開,我好生氣。”


    生氣的女子有多難哄,解九自是心知肚明,可此時驚喜多過別的什麽情緒。


    “我等了夫人許久,時間到了,我們隻能無奈的迴來了。”


    若再不迴來,齊恆身體就要受不住了。


    解九手指挨在她臉頰上,溫柔地擦了擦她泛紅的眼尾:“我們,不是故意和夫人不告而別。”


    解九緊握著手中為她擦拭眼淚的手帕,至骨節發白,久久不言語。


    她又哭了,這次是為誰落淚呢?


    正堂內正和無老狗細聊的齊恆在夥計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他心中驚駭,已無法用言語形容心中的喜悅。


    “五爺,我去去就迴。”


    他提著袍子就往解九留宿的院子跑,生怕去遲了她就走了。


    留下抱著狗的五爺,不知在想什麽,也起身跟著齊恆過去。


    解九看著顏色依舊的女子,這般一想,他這樣年華老去的人,如今哪裏配得上她。


    隻是,即便這樣想著,解九目光卻舍不得從她身上移開半分。


    懨懨的江南念聽到低低的唿喊聲,她抬眼眸看解九身後匆忙而來的齊恆。


    “月月兒,你真的來了。”


    還好,還好,不是他的夢。


    相貌清秀的齊恆老了許多,此刻因跑動臉頰微紅,一雙俊眸此時分外有神,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分外出神。


    “怎麽不說話,可是嫌棄我老了不成?”齊恆拿著手帕擦幹了汗,淨了手才端了茶水喂給了有些懨懨的女子。


    她抿唇淡淡一笑,一雙水洗過的含情眸望向他,茫然戲謔道:“齊恆,你老了好多,頭發都有些白了。是不是不想等我了,所以你們走了?”


    “不是,當然不是,我們是事出突然,才不得不迴來。”


    過了這般久,齊恆還是舍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難過。


    隨後進來的狗五爺驚愕出聲,反手關上房門交代下人去附近盯著不許別人過來。


    “張大小姐,還是風采依舊,隻是我們都老了。”


    她還是記憶中那般美貌如花,清絕佳人。


    江南念輕應道:“恭喜五爺喜得三子,果然還是佳偶天成,姻緣天定。”


    命運的線,總這般讓人絕望,所有人必須按照命定的路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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