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拿起畫板,全世界與我無關——這大約是此刻的陸未晞最貼切的寫照。


    晨光下,她手執畫刀細細刮割,動作輕巧得仿佛眼前的畫布是自己最親密的愛人。眼裏心裏除了色彩、明暗、線條、肌理……再無其他。


    正是一天裏最明媚的時光……


    如非一覺醒來,看到未晞竟然穿了一條緊身牛仔褲,一件單麵蕾絲鏤空吊帶背心—就是前麵沒有任何裝飾,卻能透過背麵的鏤空花紋,隱約看到整個後背的那種。她又為圖方便,將一頭靛黑青絲利落的挽起,越發襯得人蜂腰窄背,削肩皓頸。


    很少見她穿這種帶些嫵媚的衣服,如非不覺眼前一亮。又記起來,這好像是自己幾天前,花了八塊錢從地攤上淘來的。可能就是看著它便宜,被未晞當成了工作服。


    如非忿忿地歎氣,真是,人漂亮,就是穿件破爛也比別人受看。


    再過兩天就是新年,街上是一派祥和熱鬧。如非刷牙的時候,習慣性地向外看了看,看到阮劭南那輛銀灰色的帕格尼,像個彬彬有禮的紳士守在樓下。


    她吐掉嘴裏的泡沫,漱了漱口,然後走到外間,對正在畫畫的美人說:“已經一個星期了,你還讓他在外麵晾著?我說姑奶奶,差不多就行了吧,大過年的……”


    未晞什麽都沒說,依舊聚精會神忙她自己的,似乎對這樣的結果並不在意。這幅油畫她已經畫了整整一周,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


    如非聳了聳肩,縱然親如姊妹,在感情方麵也是局外人,未晞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多問。


    如非下樓買早點去了。門關上的那一刻,未晞挺直的脊背終於垮了下來,像個開小差的學生,對著自己的畫兀自出神。


    巴洛克風格的油畫,色調詭異陰暗,麵容冷漠的六翼天使,展翅翱翔於雲端之上,腳下是熊熊業火,手執長劍,淩厲的劍鋒卻是直指人間。未晞給這幅畫取名為《天使的憤怒》。


    未晞歎了口氣,望著畫布上的六翼天使。不由得想,世人都以為天使仁慈純美,平和寬厚。其實世人錯了,天使是上帝的戰士,善戰好殺,且憎恨人類。


    是不是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有自己的兩麵?而兩麵之間卻沒有絕對的界限?正如瘋狂與正常之間不過一線之隔;就像上帝的右手是慈愛和寬恕,左手卻是狡黠和暴戾?


    她放下畫刀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肩頸,不由自主地走到窗邊,看到他的車還停在那裏,身子不由得一顫,心裏一時千迴百轉,一時天覆地滅。


    想起那個無法言說的夜晚,過了這麽久她依然心有餘悸。沒有親曆過的人隻怕無法明白,童年受過凍的孩子,一生都會覺得冷;有些傷口,一輩子都好不了。


    未晞鼻子一酸,隻覺得熱辣辣地想要掉淚,趕緊揚起臉。


    南方的冬天,是淡淡的明媚,天空的顏色也是淡淡的,好像久病不愈的美人臉,帶著某種憂傷。清新的陽光輕輕地貼著她的臉,忽然想起來,七天前,他找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她沒有見他,那時她整個人發著燒,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難受得好像死了一樣。每次發病後,隨之而來的就是高燒。這次又加上一夜的委屈,某人恣情縱欲的消耗,於是病得更加厲害。她本就是先天不足,後天缺少調養的羸弱體格,幾乎心力交瘁。又不敢告訴如非,平白無故讓她擔心,也隻得自己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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