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兒?你認得她?”葉婉聽見阿舞低低驚唿出聲,顯是認得驚鴻的,心中暗自詫異,麵上卻是半絲不露,隻掀了掀眼皮,懶懶問道。她穩如泰山地坐在車內沒有動,架子還是要拿一拿的,驚鴻在外麵剛剛叫喚著讓“賤人”下車,她立時就下去與之對罵,豈不就是認下賤人之名了。任由驚鴻在外麵潑婦一樣地跳著腳,待會定要先收拾掉她半條命!


    “東家忘了?那年東家接手拾花館,有幾個不願意走的,後來被東家攆了出去,其中就有這個金寶兒。”阿舞透過車簾縫隙不住張望,再三認了好幾迴,那樣貌、那神態,跟當年比起來,變化並不大呢。


    “你能確定麽?”葉婉嘴角微揚,事情有意思了,若阿舞當真沒有認錯人,這個驚鴻的心眼可不大呢,更是留她不得。這種人,本事不一定能有多大,時不時跳出來惡心人一下也夠煩的。


    “錯不了。怎麽說也在一個屋簷下那麽些年,再不會認錯的。”


    “好啊、好啊。”葉婉點了點頭,笑得有些詭異。阿舞不知道葉婉是說她記性好,還是什麽,隻見葉婉緩緩起身,對她道:“你在車裏呆著,莫要出來。”然後就撩開車簾下車了。


    巡街的兵丁聽到這邊吵鬧,已是有兩隊人趕過來維持秩序了。領頭的見一方是長寧侯府的馬車,行事就謹慎起來,再看驚鴻攔在長寧侯府馬車前破口大罵,不知她的身份,更是不敢妄動,隻是默默將兩方圍了起來,不許百姓們亂衝亂撞,免得發生磕碰。


    “金寶兒,幾年不見,你混得倒是不錯。”葉婉慢悠悠下車來,不著痕跡地仔細打量了車前的女子幾眼,果然與記憶中那張臉一般無二,隨即擺出滿臉的欣慰之色,朗聲笑道:“想當年本公主收了拾花館,允你改娼為良,你還不樂意,非要留下來做婊子。隻是以長寧侯府的家風,斷斷不能為了銀子去經營青樓,到底遣散了你們,這些年間每每想起,本公主還甚是為你憂心,不做皮肉生意,你能養活自己麽?現下看來,倒是白白擔心了,看你這樣子也是過得很好的,那本公主就放心啦。”


    驚鴻看著葉婉下車來,本還有些得意,但馬上就被叫破舊名,心神就有些慌亂,她與葉婉隻見過一麵,想不到葉婉竟還認得她。待看清葉婉的樣貌,心中登時又升起一股又恨又妒的情緒,這些年,葉婉長開了,那張光滑細膩的小臉兒更加漂亮,身量也長高不少,一身極不起眼的衣裳,生生被她穿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高貴氣質,愈發顯得自己黯然無光。就這麽一失神,葉婉那裏巴拉巴拉好似關心,實則將她的老底都揭了出來。驚鴻咻忽迴過神來,想阻止已是來不及,暗自咬牙惱怒不已。不安地迴頭瞟了一眼馬車,她從未與楚毅說過自己的過去,雖說自己並沒有把他當一迴事,但眼下她的靠山隻有他,他會不會因為那點子舊事,棄自己於不顧?楚毅在車上半點動靜都沒有,驚鴻心下愈加慌了,思來想去唯有咬緊了牙關死不認賬。


    “葉婉,你信口胡謅什麽?老娘名叫驚鴻,不是你口中的什麽金寶兒!”


    “哦?你改名了?”葉婉渾然化身為了紈絝子弟,完全不理會驚鴻話中的否認之意,輕佻地上下打量了驚鴻幾遍,“嘶”了一聲,搖頭道:“你現今投身的青樓,老鴇與你有仇吧?就你這副尊榮…還給你起名叫‘驚鴻’,真的不是在諷刺你麽?”也就是葉婉是女裝,若是換上葉睿晨的一身青衣,手中再拿上一把描金折扇,此時“唰”地展開來學著人家的樣子風騷地搖著,不說大姑娘小媳婦兒,情竇初開的少女總是能勾搭上幾個吧。葉婉不無遺憾地想著。


    驚鴻被葉婉半是調侃半是羞辱地這麽一說,臉色登時漲成了豬肝色,一口氣卡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險些沒厥過去。她向來自恃貌美,可在葉婉麵前,饒是她臉皮厚如城牆,也實是說不出自己的身姿明明就是“翩若驚鴻”,仙子般的人物,取名“驚鴻”真真是相得益彰。


    圍觀看熱鬧的聞言都低頭吃吃地笑出聲來,有那瞧不上驚鴻方才那張狂樣子的婦人就笑道:“嘖嘖,原來是個窯姐兒,怨不得滿身的風塵氣。”此話一出,大夥見葉婉微微笑著,沒有不悅的樣子,沒了顧忌,都放肆地哄然大笑起來。


    馬車裏的楚毅再也維持不住淡定的表相,拳頭捏得“咯吱咯吱”直響,他滿心以為驚鴻是落難的世家小姐,還頗為憐惜同情,處處維護有加。想不到今日被當街說穿了身份,竟原來是個青樓女子!被蒙蔽、被愚弄的恥辱感燒得他恨不能立時化成一捧灰,省得日後被江湖同道當成是個大王八恥笑不休。


    “楚少莊主,你與金寶兒,額,你與驚鴻,不是特地來尋我的麽?怎的你的架子比本公主還大,遲遲不下車,是等本公主親請麽?”葉婉冷冷笑著,她倒是要看看,知道了驚鴻原是個妓女,他是否還掛得住那副情聖的麵具。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楚毅車上的那麵素色的車簾上,等了片刻,才伸出一隻大手,猛地掀開車簾,一道穿著月白鑲金邊的身影瀟灑跳下車,站定在葉婉麵前,拱了拱手,道:“葉小姐,幸會。”麵上波瀾不驚,實際上楚毅心中惱恨極了,一忽兒恨驚鴻欺騙他;一忽兒恨葉婉半點不顧及他的顏麵,大喇喇說驚鴻是妓女。感覺到一道道視線定格在自己身上,楚毅都想尋個地縫兒鑽進去,登時後悔自己不該下車的。他實是有些承受不住被一幫平頭老百姓用那種嘲諷、看好戲的眼神盯著,就好像人人都在說,他楚毅是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被個下賤的妓女迷惑住,還要娶人家迴去做少莊主夫人!這一輩子,他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狼狽過。


    楚毅終於肯下車了,驚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習慣性地就攀住了楚毅的手臂,還不待她撒嬌賣癡地哭訴幾句,就被狠狠地一把甩開,愣了一愣,隨即臉色一片猙獰,果然,她就知道楚毅是個靠不住的!別人隻是說道了幾句,他問也不問就全然相信了她出身青樓,全沒了往日的柔情蜜意。還真是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幸好她手中還有籌碼。下意識地捏了捏袖中的一個小布包,驚鴻眼中閃過一抹決絕。


    葉婉冷眼旁觀,欣賞夠了楚毅青黑的臉色,語中帶了疼惜責備,道:“楚少莊主這是做什麽?你那般大的力氣,再傷著了少莊主夫人該如何?”


    “葉小姐多慮了,不過是養在身邊的一個賤婢罷了,什麽少夫人不少夫人的,切莫以訛傳訛。”楚毅胸口不住起伏,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了這句話,末了還十分嫌棄地瞥了驚鴻一眼,好似她是病毒一般,恨不能離她越遠越好。


    不僅僅是葉婉,凡是聽說過楚毅那點子風流韻事的人都覺齒冷不已,先前還要死要活,非卿不娶,連親娘都氣病在床了,轉眼間就棄之如敝屣,這楚毅當真如傳聞中,是個爽朗豁達、高義薄雲的人麽?反倒是驚鴻,心緒就平靜許多,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她在青樓中呆了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如楚毅這樣的男人,她見過何止百數,麵上瞧著對你情深意重,要死要活,說不定轉頭就把你往火坑裏推呢。不過要說一點傷心都沒有,也不盡然,她跟著楚毅也有兩年了,這還真是她過得最舒心的兩年,有時她甚至想就一輩子跟著他吧,哪怕沒有名分也好。直到見到楚夫人,那樣挑剔的眼神、刻薄的言語,激起了她深藏在骨子裏叛逆,不是說她來曆不明上不得台麵麽?她偏就要這樣一個她瞧不上的女人,將她的兒子迷得個五迷三道,連她這個親娘都扔到腦後去!鄙夷地看了翻臉視她如草芥的楚毅一眼,驚鴻輕咳一聲,威脅道:“葉婉,當年你如掃垃圾一般將我掃地出門,我就說過,總有一天我會將你踩在腳下,現在,隻要你跪下給老娘磕三個響頭,這些,老娘就賞你了。”一翻手,驚鴻將藏在袖中的布包托在手上,緩緩地解開來,露出裏麵幾樣銀飾。驚鴻打得好算盤,就算葉婉不肯低頭,管他真的假的,她立時宣揚這首飾中藏著天大的秘密,到時別說是江湖中人會生出覬覦之心,怕是龍座上的那位也要猜忌一二,那時葉婉定然再過不得安寧日子了,她憋在心中的那口怨氣自然也就出了。


    “噗嗤”,葉婉忍不住低笑一聲,越想越覺好笑,不自覺笑聲越來越大,連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圍著看熱鬧的人俱都從楚毅身上收迴視線,轉而看白癡似的看著驚鴻,這女人瘋了吧?葉婉是什麽身份誰不知道?她竟讓葉婉給她磕頭,就為了那麽區區幾件不值錢的首飾?


    “你!”驚鴻心頭忽地略過一抹不安,惱怒道:“你笑什麽?!”


    笑了半晌,葉婉才堪堪收住,白皙的小手從袖中抽出一塊絲帕,擦了擦眼角的濕潤,道:“笑你蠢呢。什麽好東西不成?你就是搬來金山銀山,也休想叫我葉婉折腰!天相!”


    話音落,不待眾人看清楚,一道身影不知從哪裏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驚鴻手中一把抄過布包,恭恭敬敬地捧到葉婉麵前。葉婉冷笑一聲,聲音不高不低,似是帶著些笑意,卻不自覺讓人覺得渾身發冷:“這些曾是我長寧侯府的舊物,想不到竟落到了你個風塵女子手中。也罷,予你百八十兩銀子,給這幾件首飾一個清白罷。”說著,一件接著一件拿起、捏碎,幾息之間就將布包中的銀簪、銀鐲和兩片長命鎖捏碎成幾節,“叮叮當當”落在青石地麵上。


    那邊天相也不遲疑,從懷中摸出幾張銀票,抽出一張一百兩麵額的,揚手摔在了驚鴻的臉上。眾人都呆住了,情景轉換太快,他們的思緒都有些跟不上了,轉眼間人家完成了一樁交易,而那幾件首飾也變成了一堆殘骸,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有幾人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盯著地上的碎銀挪不開眼,想著等熱鬧散了,定要衝上去搶上幾塊,好歹那也是銀的啊,怎麽不得換幾十個銅錢來花花。


    “你、你、你!”驚鴻嘴唇一個勁哆嗦,葉婉毫不遲疑地將她視作最大籌碼的幾件首飾當眾毀去,難道真是她猜錯了,葉婉隻是有錢燒得慌,才想著找迴那些個破爛首飾?


    “不必你啊我的,驚鴻,本公主陪著你玩也玩了鬧也鬧了,咱們之間的帳,該算算了。”葉婉不知驚鴻心中的小九九,但看她一臉的幻滅,就知道她定是沒安好心,自己怕是無意之間壞了人家的好事呢,既如此,她就更不能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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