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彌生站在二樓房簷下,動作完全僵住。他抬頭看著院中的不速之客, 眯起眼睛, 好一會兒才找迴聲音, “你……你是當初把風兒托付給我的那個人?”


    “是。”


    銀霄點點頭, 心中歎了口氣,不知該不該和他相認。時間隔得越久,似乎當年的欺騙行為就越發難以啟齒。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除了外貌上的陌生, 更多的則是心靈上的疏遠。


    藥師看他不說話, 扭頭朝房內瞄了一眼。隨後踏著遲疑的步子, 吧嗒吧嗒地走下樓梯, 靠近這個僅有一麵之緣的白衣男子。他還記得,陸鬱風被送到他和唐無期身邊的時候,曾對這個男人非常不舍。就連神機的死訊都是此人傳達的。


    唐無期始終懷疑這人的身份有問題, 所以後來專門調查過他的根底。可惜對方自從那日離開之後就銷聲匿跡,尋訪起來的難度極大。他們又不能為了心中的一丁點懷疑就離開苗疆,所以漸漸的也就放棄了。


    其實班彌生一直都很想親口問問他——弑神機是不是真的死了?畢竟當時的見證人據說就隻有他一個。


    沒有屍骨,沒有墓碑,連遺物也沒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沒了?誰敢相信!這些年每每迴想起當年的匆忙交托, 他們夫夫二人對那件事的懷疑就更深一層。


    “你來幹什麽?”班彌生與他對立而站, 眼神轉為犀利, 口氣也變得咄咄逼人, “風兒早就不在這裏了,你若是迴來看他,隻怕晚了。或者說你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銀霄不知如何開口, 眼神下意識地躲閃。


    “為什麽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麽呢……是不該騙你,還是……我迴來了?”


    妖道想要隱瞞的事,誰也別想逼他承認。而這人想要坦白的事,也從來不做多餘的解釋——他總是善於利用細節故意泄密,隻可意會不喜言傳。


    “你!”班彌生聞言驚愕地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明明是個年近而立的成年人了,表情卻豐富得像個孩子,歲月幾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銀霄轉動眼珠,一狠心,硬是擠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彌生,你可以怨我欺騙了你,但是不能不認我吧。”


    “你!你你你……”藥師抬起顫抖的右手,指著他發問,“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我跟你不熟,不要亂攀交情!”


    不知為何,看到他這副模樣,銀霄方才的失落突然被無奈取代。分別了這麽多年,彌生的脾氣還是一點沒變。他每迴遇到不願意接受的事,就會裝傻充愣,各種逃避。


    要是換作以前的“弑神機”,說不定就低聲下氣地求他原諒了。可是銀霄經過這幾年的磨練,心態已經大不一樣,再也做不出做小伏低的姿態來。剛剛軟語兩句已經是極限,再要逼迫反倒拉不下臉麵。


    不談私事,那就來談正事吧……


    銀霄拿定主義,往後連退三步,朕重地向他打了個揖首。然後不帶一絲個人感情地說道:“適才唐突了藥師,還請見諒。吾今日前來,是為一事——請你出手救一個人。”


    他倒是知難而退,重重拿起,又輕輕放下,絲毫不顧忌別人的感受。比起從前,性格明顯又惡劣了許多。


    班彌生直直地瞪著他,氣得腦袋冒煙。忍無可忍之下竟然直接衝到他麵前,先踩了他的腳,再拿腦袋狠狠撞了他的頭。同時恨聲罵道:“你他娘的還好意思找我幫忙!跟陸演走後整整五年沒點兒音信,一來就是死訊……裝死的把戲玩夠了?現在又想迴來認親戚!滾啊你,老子跟你不熟!”


    “不熟還往我身上撲?”銀霄摸摸發紅的額頭,哭笑不得地小聲嘀咕。


    “你個不要臉的妖道,上哪兒去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騙人騙得很開心是吧!”班彌生心頭積壓的情感一瞬間暴發出來,整個人就像一隻憤怒的公雞,上躥下跳,嘴上還閑不住,把某人罵得狗|血淋頭。


    早起的鳥兒全都被他的吼聲驚嚇,唿拉拉一大片逃命似地飛離現場。幸好這裏離寨子還有一段距離,周圍沒有其他住戶,否則早就引來百姓圍觀了。


    銀霄自覺有愧,全程放棄抵抗,任彌生又掐又捏,臉和手背很快多出幾道淡紅的指印。在衣服遮住的地方,諸如腰側和胳膊,還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折騰。


    藥師的功夫很爛——估計和他不相上下。昔日在通州府混日子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因為不會武功,吃了不少啞巴虧。後來相互形成默契,便經常勾結在一起行騙,報複那些惡人。


    班彌生雖然不會打架,但是喜歡掐人,銀霄很早就領教過那種“二指神功”。如今再次體會,不僅不願躲閃,反而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看我撕了你的假麵具,你個小王 八蛋!”藥師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別扯了,這是真臉,沒戴人|皮麵具。”銀霄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捂著臉申明。


    ——在妖道麵前,苗疆藥師永遠都是那個嬉笑怒罵的瓜娃子。而在藥師麵前,弑神機也永遠都是那個麵善心黑的壞|胚子。


    一切都變了,卻又仿佛一切都沒變。


    兩個人抱在一起又鬧又叫,比得了失心瘋的病患還要誇張。以唐無期的耳力自然不會毫無所覺。事實上,他從彌生先前迴頭往屋裏瞧的那一眼,就已經料定會有這樣的後續發展。


    殺手原本老老實實地在屋裏待著,聽到外麵的聲音持續了一刻鍾也沒消停。終於忍不住走出來,一臉不爽地盯著樓下的白衣麗人,“不要每次過來都帶這麽大的驚嚇好嗎?”


    “唐無期,你知不知道你很酸?”


    “是,你們家陸演不酸。”這男人刻薄起來真是無人能及,哪壺不開提哪壺。


    班彌生忽然感覺身邊的人渾身一震,暗道不好。於是轉頭去罵自家愛人:“日|你先人,提那個爛人作啥子!等我審完妖道再跟你算賬。”


    唐無期翻了個白眼,轉身進屋,順便丟下一句:“隨你,管你幹球。”


    銀霄知道姓唐的不歡迎自己,幹笑兩聲對藥師小聲說:“他吃醋了。”


    “他吃屁!”班彌生衝樓上做了個鬼臉。然後拉著銀霄往院外的小路上拽,“陪我出去走走——正好也把你那些破事兒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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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突 出重圍,綻露它溫暖的臉龐,預示著新的一天正式拉開預幕!


    不久之前還寂靜無聲的苗賽很快熱鬧起來,賣菜的、賣藥的、賣竹製品的……提早來到集市上,湊成一股攤鋪組成的長龍。未出嫁的姑娘、帶著小孩的少|婦,還有那些上了年紀的阿婆,全都湧|進了市集,熟練地挑撿她們心宜的貨物。


    這種場合天生就是女人的天下。瞧她們討價還價的樣子,潑辣利索,盡顯幹練。倒是那些負責擔貨、送貨的漢子個個都像鋸了嘴的葫蘆,扭著臉自顧自地抽著苗人自製的土煙,非到萬不得已絕不開口。


    苗民之淳樸,由此可見一斑。


    清晨的鄉間小路上,兩個男人肩並肩地走著。其中一個身穿苗服,頭頂、脖子,手腕、腳腕,全都戴著精美的銀飾;加之麵容陽光俊朗,完美地詮釋了“大男孩”這一形象。而他身旁的那位白衣男子則是體格瘦削,一頭純白色的長發垂至臀部,樣貌極其冶麗。


    藥師是整個苗疆的精神領袖,所以他在這裏的地位堪稱崇高。即使銀霄生得再好,和他走在一起也絕對不會受到騷|擾。何況寨民們本性善良質樸,並不會像外麵的人那樣耽溺於美色。


    偶爾有路過的寨民跟他們打招唿,班彌生也都會禮貌地點點頭或者笑一笑,銀霄沒過一會兒就全都學會了。再有百姓跟他們打招唿的話,小帥哥笑笑,大美人再笑笑,倒也格外有趣。


    “快說!當初為什麽騙我說你死了?還有你的容貌怎會變成這樣?現在迴來又想幹嘛,報複陸演?”彌生逮住身邊那人就是一頓質問。


    銀霄知道他還在生氣,噎了一口氣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才輕聲迴道:“我那時心灰意冷,又一心想要躲開那個人的追查,所以想到金蟬脫殼的法子。原本不想騙你,隻是怕你心軟,被旁人套出話柄。況且我一個人在外行走還好,你和唐無期實在沒有必要受此牽連。”


    “那你就敢把風兒托付給我,不怕我把他賣了?!”藥師轉眼瞪著他,沒好氣地說道,“你跟我說實話,風兒是不是你親生的?你該不會從外麵隨便抱了個小孩冒充自己兒子吧!”


    “怎麽可能……”銀霄說起生子一事,心中委實有些尷尬,撇頭避開他的目光,“當年我生下孿生子,其中一個身體羸弱,讓人操碎了心……風兒倒是生得壯實,可我實在照顧不過來,所以才想到把他送迴大漠。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這事隻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兩、兩個?!”


    “嗯,還有一個小名叫‘生兒’,性子恬靜一些。以後有機會再帶他來看你。”


    “妖道你……你也太能生了吧!”班彌生歪著腦袋看看他的肚子,又扭頭看看他的屁|股,表情簡直稱得上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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