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掉頭就跑,一個往東,一個往西,這樣跑的目的,是想分散對手的注意力,讓他們不能集中火力來追。


    結果,從他們迎麵過來兩個人,那兩個人似乎早就算準了他們要分頭逃跑,就堵在他們離開的方向,直接將他們截住。


    謝大夫別看平時是個文弱書生的造型,好像走幾步路都要喘氣,可是此刻手裏卻亮出了一並柳葉狀的刮骨刀。


    刮骨刀上塗了能讓人麻痹周身的毒藥。


    “啊,我跟你拚了!”謝大夫尖叫著,在對方朝自己伸出手的同時,揮舞手裏的柳葉刀閉著眼睛亂揮。


    結果對方隻是在他的手腕上輕輕點了一下,謝大夫的虎口便一陣酸麻,柳葉刀叮當一聲掉到地上,他的手臂被對方握住,擰到身後,那人在他後腰處用力一頂,謝大夫便痛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身體也往前傾,臉跟膝蓋貼在一起,整個人以這種折疊的姿勢被對方押著往貨倉去。


    在往貨倉去的過程中,他心裏想著,如果胡貨郎能順利逃出去,去找忘塵大師搬救兵,或許他們這些人還有救。


    結果這想法才剛在腦子裏拐了個彎兒,就聽到那邊傳來殺豬般的慘叫。


    那聲音,謝大夫再熟悉不過了,可不就是他的同夥胡貨郎麽!


    完了,完了,這些全軍覆沒了!


    到底是什麽人這麽大膽,竟然把他們約到這裏來一網打盡?不知道他們的靠山是忘塵大師嘛!


    很快,謝大夫和胡貨郎就一起被押進了貨倉。


    昏暗的貨倉裏,此刻正中間擺了一把凳子,凳子上坐著一個女人。


    女人的身側分別站著兩個臉上戴著麵具的黑袍男人,兩個男人手裏皆點著一盞燈籠。


    謝大夫和胡貨郎被推到地上,此時他們才發現張氏姐妹已被五花大綁丟在地上,張氏姐妹的嘴巴裏,還塞滿了布條,頭發也亂了,姐妹倆的臉都腫了,姐姐張媒婆頭上的那朵大紅花此時被紮進了她的鼻孔裏,鼻孔裏鮮血淋淋。


    而妹妹張穩婆的那雙柔弱無骨的小手,已經被砍掉,手腕的地方經過了包紮,但是鮮血還是滲透出白紗布,而張穩婆本人,早已暈死在地。


    至於陳半仙,陳半仙則像一條討好的老狗,跪在那個坐在凳子的女人的腳邊。


    那女人……


    那女人……


    謝大夫艱難抬起頭,借著白燈籠慘淡的光芒,仔細辨認了一番那女人的容貌,瞳孔隨著一點點擴大。


    “謝大夫,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啊?嗬嗬……”


    當聽到那女人的笑聲,謝大夫打了個哆嗦。


    他認出來了,怪不得覺得這個女人麵熟,她不正是今天在何家出診時,那三個病倒了的病人的家屬麽?


    當時她守在床邊,對自己這個大夫很是恭敬,各種詢問,末了還果斷支付了診金……


    怎麽,怎麽她搖身一變坐在這裏?還把我們都……


    “夫人饒命,我就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大夫,您家裏幾位家屬的病症,是小的學藝不精啊,但小的沒有壞心,也沒做過壞事,求夫人放過我……”


    “學藝不精,技不如人……”楊若晴意味深長的沉吟著,“嗯,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夫人,先前的診金我可以如數奉還,隻要您高抬貴手放了我!”謝大夫又伏地求情。


    他的臂膀現在就像斷了,身上的腰椎尾椎骨那些地方都一片酥麻,想必是先前那個押解自己進來的人弄的。


    好大的力氣,必定是練家子,而麵前這個婦人恐怕更不簡單,從她家那個無法無天,不給套馬車,還騙人,打人的家丁就能看出!


    “哦?看來你誤會了,你以為我把你抓過來,就是為了追迴診金嗎?”楊若晴又問。


    “那,那我兩倍,三倍的奉還診金,隻求您放過我!”


    “哈哈,謝大夫你莫慌,我這人有原則的,給出去的診金是斷然不會要迴來,所以那些錢你放心大膽的收著好了。”


    明明楊若晴都說了叫謝大夫不要慌,可是這謝大夫卻是越來越慌,跪在那裏一個勁兒的額頭冒冷汗。


    “我很好奇誒,像你這樣的庸醫,你是怎麽混進怡和春的?”楊若晴又笑眯眯問。


    謝大夫忙地說:“是找關係進去的……”


    “找誰的關係?”


    “這……”


    “嗯?”


    楊若晴還以為要抽兩鞭子才能把謝大夫的嘴巴撬開,結果,這謝大夫直接就求饒了。


    “是凡幾小師傅幫忙的!”


    “凡幾是誰啊?”楊若晴又問。


    “忘塵大師座下的入室弟子……”


    “那忘塵大師又是何方神聖啊?”


    “迴夫人話,是迎江寺的四大掛牌法師之一……”


    經過一番審問,楊若晴得知這謝大夫是這五人裏,唯一念過書的文化人。


    他竟然考中過秀才,後麵因為連續參加好幾年的科舉考試,都未能中舉,為了供他念書,家裏都家徒四壁了。


    老娘熬夜織布做女工,眼睛都熬瞎,老爹在家裏經營一個小小的醫館,也是起早貪黑累到早早白頭。


    本想著自己要好好念書,將來考中舉人,考中進士,迴報爹娘。


    結果屢次名落孫山,他的心態崩掉了,尤其是家裏砸鍋賣鐵給他娶的媳婦兒也耐不住寂寞和清貧,跟一個做買賣的商人跑了後,他就徹底被打擊到了。


    從那後自暴自棄,吃喝嫖賭抽,在外麵賭博,欠下一大筆賭債。


    賭債滾成了一個大雪球,債主帶人找上門,他爹賣掉了醫館,拿出全部家當為他填平了這個深坑後,爹也因為惱火,失望,而一病不起,很快就一命嗚唿。


    他娘也在不久後瞎了雙眼,不小心栽進了水井裏淹死了。


    從此家裏就剩下他一個,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不想認他,把他趕出了老家那邊,他流浪到了慶安郡,去了迎江寺上香後,心中悲憤難平。


    他恨這個世道,恨命運的不公,恨自己不爭氣,為什麽不考上功名?又恨那些主考官眼瞎,不能識得他的錦繡文章!


    他恨那些債主,為什麽要利滾利?


    為什麽要找到他家,讓他爹娘來承擔這一切?


    他甚至又恨他的爹娘雙親,為什麽是小門小戶的人家?為什麽不是達官顯貴,為什麽不能讓他生來就享福?既然不能給他一個錦繡的人生,為什麽要把他生出來,帶到這個世上來受罪,來遭受別人的白眼?


    他更痛恨那些親戚朋友,痛恨他們的冷漠無情……


    他那天在迎江寺上完香後,就去了後院放生池通往長江的水邊。


    他蹲在一塊礁石上,手裏拿著一柄長長的魚叉。


    他看著那一條條從放生池中遊出來的魚,爬出來的龜,他知道這些生靈是香客們買來放生積累功德用的。


    隻要通過了這條狹窄的通道,就能進入到廣闊的長江裏,從此就能獲得自由。


    對於瓦市那些待宰的魚蝦烏龜王八來說,這些能通過放生獲得二次生命的生靈,無疑是幸運的,得到了上天和佛祖眷顧的。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我這個人類活得這般淒慘,憑什麽你們這些弱等生命,卻能得到眷顧?


    不行,我不答應!我要你們死!


    所以那天,他拿著叉子蹲守在那裏,見一條叉一條,慘死在他魚叉下的魚和烏龜不計其數!


    他卻暢快得不行,感覺活了這二十多年,從未有哪一天能像今天這般肆意妄為,酣暢淋漓,掌握弱等生命的生死!


    盡管後麵他的舉動引起了迎江寺和尚的注意,來了兩個和尚將他製服住,並將他關押進寺廟後院的柴房等待發落。


    他原本以為自己在寺廟這種神聖莊嚴的地方犯了殺戒,自己必定也難逃一死,結果,他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負責前來審訊他的忘塵大師。


    一個年紀很老很老,老到眼皮已經耷拉得快要蓋住眼睛的老和尚……


    那個老和尚,慈悲為懷,不僅沒有懲戒他,反而還苦口婆心的‘點化’了他。


    至於這個點化的方式,可能跟大家傳統意義上所理解的點化的方式有很大的出入!


    而得到老和尚點化之後的他,則在老和尚安排的一個住所裏,撿起當年爹留下的兩本醫書。


    花了整整三個月的功夫去研究那些醫書裏的內容,三個月後,老和尚打發座下的弟子凡幾和尚過來,凡幾和尚交給他一塊令牌,說讓他持著這塊令牌便可以去慶安郡的怡和春醫館領取一份坐館大夫的差事……


    怡和春醫館的大名,他早就聽說過,那是當年他爹那種小醫館的大夫企望不及的存在。


    他這個半吊子的大夫,僅憑著小時候跟在爹身後耳濡目染,以後最近三個月的臨時抱佛腳的啃讀醫書,人家怡和春醫館就能接收自己麽?


    他半信半疑的去了。


    結果那邊的管事當真給他安排了一份坐館大夫的差事,每個月不僅有足夠養活自己的月例銀子,醫館還給安排了住宿的地方,一時間,他在這個世上,又重新有了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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