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士從始至終都以誠侍君,從未巧言令色。”


    “你言語曖昧,舉止不端,大膽犯上,戲弄君王,還要朕點破你?”


    陶菁一皺眉頭,又馬上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下士雖身份低微,也勉強算是個君子,誠心對皇上表達愛慕之情,怎麽就成了言語曖昧,舉止不端。”


    言下之意,你是皇上有什麽了不起。


    毓秀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陶菁剛才明明白白地對她說“愛慕之情”了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是什麽鬼?


    活了十七年,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表白喜歡。毓秀非但不覺得欣喜,反倒認定自己成了被覬覦的盤中菜。


    毓秀繼位之前,朝臣大多都持觀望態度,直到最後一刻,靈犀的唿聲也很高,在世人眼裏,孝獻帝將帝位傳給皇儲,非但不算順理成章,還有幾分出乎意料。


    在此之前,毓秀的確是孤家寡人,一心一意輔佐她的隻有程棉一人;程棉白衣出身,沒有借的上的家族勢力,他的政治資本,頂多是聊勝於無。


    至於靈犀……從前把籌碼壓在她身上的不在少數,其中更是以右相為首。薑鬱是靈犀伴讀的關係,靈犀同薑家交往極深,毓秀早知道那是不見底的一灘渾水。


    陶菁在下頭很鬱悶,小皇帝居然蹙起眉頭想別的心事,根本就無視他的存在。


    毓秀被陶菁的一聲咳嗽叫迴神,盯著他一臉探尋,哪裏有半點羞澀的樣子。


    兩人正詭異地互瞪,門外傳來內侍通稟,毓秀理理朝服將人宣進門。


    周贇拜道,“皇後病的不輕,薑二公子進宮探視,皇上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毓秀聽到“皇後病的不輕”時就慌了,急匆匆地往門口走,走了一半,周贇又吞吞吐吐地問了句,“皇上可要留他?”


    毓秀看了陶菁一眼,陶菁眼中滿是笑意。


    毓秀一時心煩意亂,就揮手道,“帶他下去安排住處,學習宮規。”


    她原本是不想留他的,又想弄清楚他到底玩什麽花樣,所以做決定時頗有些肆意任性。


    陶菁望著毓秀的背影輕笑一聲,心說他這第一步就消掉了小五年的時間,還真是不容易。


    毓秀趕到永樂宮時,薑聰與薑鬱正坐在桌前喝茶,二人一見她就雙雙行了跪禮,薑鬱低著頭看不清臉,反倒是薑聰下巴抬的高高的,眼中滿是怨懟之意。


    薑家的兩兄弟從來都不喜歡毓秀,薑鬱是冷,薑聰卻多了點針鋒相對的意思,從前毓秀對薑鬱百般示好糾纏不休時,他就常常譏諷嘲笑潑冷水。


    西琳宰輔的嫡長子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絲毫不懂人情世故,看人臉色的功夫比薑汜薑鬱這些庶子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他為人是率直過了分,可這也不失為他的好處。同他交往不用虛與委蛇地周旋,打開天窗說亮話總比摸黑打拳好得多。


    毓秀才道平身,薑聰已等不及向她發難,“哥哥病了皇上也不管不顧,無新婚溫存之意,反存排擠冷落之心,真是無情。”


    毓秀上前扶住薑鬱,“前幾天我聽說皇後隻是小病不礙事,怎麽才過了幾天就嚴重起來了?”


    薑鬱的確清減了,也不知是風寒折磨,還是心病所致,內裏外裏都透著憔悴,想必是那日的事讓他為難了。


    “皇後在宮裏住不慣,不如迴相府小住些日子散散心?”


    毓秀本是好意,聽在薑聰的耳裏卻變了味道,“皇上要遣我哥哥迴府?”


    毓秀扭頭望了一眼薑鬱,薑鬱的臉色也有點發白。


    她趕忙解釋一句,“皇後不要多心,是去是留,全憑你自己的心意。”


    薑鬱點頭道,“多謝皇上關心,臣無大礙。”


    毓秀才要露出笑容,薑聰卻不依不饒,“皇上三年前為了哥哥尋死覓活,如今得償所願,反倒薄待夫君。”


    尋死覓活這四個字傷害了毓秀的自尊,毓秀忍不住冷笑,“仲賢心思單純是好事,若句句話出口都不三思,就是莽撞而並非率直了。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朕與皇後的事,太妃都不好過問,更輪不到你插嘴。”


    若非萬不得已,毓秀也不想搬出“朕”。


    薑聰直著脖子還想再辯,被薑鬱一個淩厲的眼色生截,“仲賢口無遮掩,無禮犯上,請皇上恕罪。”


    毓秀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通報,說太妃駕到。


    薑汜一進門就瞧見吹胡子瞪眼睛的薑聰,生怕他已經說了什麽收不迴來的話惹惱了毓秀,“你怎麽進宮了?你父親讓你來的?”


    薑聰哼了一聲不答話。


    毓秀一扭頭,就看到薑鬱憂心忡忡地盯著她看,目光裏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毓秀被看的一愣,鬼使神差就摸上薑鬱的額頭。


    不是一般的燙手。


    毓秀忙差人傳禦醫,“皇後需靜養,永樂宮有朕就夠了,太妃迴永壽宮,仲賢出宮。”


    薑汜聽毓秀口氣不善,忙把薑聰拉走了,二人出了永樂宮,他才敢開口問侄兒是誰讓他進宮的。


    薑聰撇著嘴拉直被扯皺的袖口,“哥哥傳書叫我進宮的。”


    薑汜心裏五味雜陳。


    知道在這種時候找誰解圍,薑鬱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可他在感情上要是能有在權謀上一半的修為,也不至於走這麽多的彎路了。


    薑汜看著一臉無垢的薑聰,忍不住一聲長歎,薑鬱性格有缺陷,卻不少心機,可他這個侄兒,隻憑一腔熱血做事,薑家以後靠他執掌,前景堪憂。


    “皇上既命你出宮,我也不好留你用膳,你快迴府吧。平日多在正事上用功,不要一得空閑就看雜書。”


    毓秀扶薑鬱上床躺了,她自己坐在床邊,著人將勤政殿的奏章都拿來。


    薑鬱麵有難色,吞吐半天才說了句,“皇上政事繁忙,不必為我耽擱。”


    毓秀笑道,“不耽擱,在哪裏看折子都一樣。這些天我一直想來看你,又怕你看到我別扭。”


    薑鬱默然不語。


    你看我我看你的氣氛實在詭異,毓秀隻能沒話找話,“飯吃的不好嗎?還是日子過得無趣?”


    薑鬱還是不說話。


    毓秀以為他默認了,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安慰才好,“淩音幾個進宮之後,宮裏興許能熱鬧些。”


    提到淩音,薑鬱嗓子又是一緊,整個人都不好了。


    眼看著薑鬱臉色慘淡,毓秀不禁又疑惑她哪裏說錯了,就抓住他的手搖了搖,“皇後的臉怎麽這麽白?”


    薑鬱把手從毓秀手裏抽出來,閉眼不再看她;毓秀同他說了好幾句話他也不理,直到禦醫來,薑鬱才把眼又睜開。


    兩位禦醫輪番為薑鬱把了脈,開出的藥方同三天前的大同小異。


    病還是那個病,病人自己不上心調理,他們這些人也不能捏著他的鼻子硬灌藥。


    禦醫走了,薑鬱又把眼睛閉緊了,毓秀不再試著同他說話,而是著人煎藥,準備清淡的晚膳,自己伸個懶腰,坐到桌前看奏章。


    薑鬱在床上一直沒睡著,好幾次毓秀站起身活動身體,他都錯覺她要走了,可到了掌燈時分她還在,還吩咐人把藥端到床前,親自伺候他吃下去,又叫人把粥與素菜端來,一勺一筷地喂他。


    宮人看到這情景無不嘖嘖,連薑鬱本人的眼睛也有點發澀。他靠在床上看著毓秀,有那麽一瞬間,幾乎都想什麽也不顧了,最終理智還是蓋過了燒熱的頭腦,硬是把到嘴邊的話同粥一並咽了。


    薑鬱吃了飯又被扶到床上躺下,毓秀胡亂用了晚膳,一邊吃茶,一邊又坐迴床前看折子。


    薑鬱以為毓秀用了茶就會走了,結果過了一個時辰她還沒走。


    直到她吩咐人把批完的奏章都送迴勤政殿,薑鬱才隱隱覺得毓秀今晚不會走了。


    毓秀坐著看書,間或幫薑鬱擦擦額頭臉頰,直到就寢時分,才起身預備迴宮。


    誰知她腿還沒伸直,手就被緊緊扯住了。


    薑鬱側著頭閉著眼,握毓秀的手卻用上了十分的力氣。


    毓秀掙脫不開,頗有點不知所措,幸虧宮人都不在寢殿,她撅著屁股的一幕實在不太雅觀。


    毓秀壓低身子伏到薑鬱耳邊,“皇後想喝水?”


    薑鬱不理,手也不鬆。


    “莫非是……想出恭?”


    薑鬱還是不理,抓人的手卻又添了幾分力氣。


    毓秀的手被捏的生疼,想投降都不知道怎麽投降,頭一昏就問了句,“皇後是想我今晚留下來陪你?”


    薑鬱還是沒有迴應,抓毓秀的手卻適時鬆了鬆。


    毓秀一聲輕歎,她從前生病時也希望有個人陪在身邊。


    薑鬱的表現,毓秀都能理解,也很想包容,她用另一隻沒被抓住的手拍拍薑鬱的手,笑道,“我會留下來陪皇後的,你總要放開我讓我洗漱換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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