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尉北璀的婚後生活平靜而幸福。兩人都不是愛熱鬧折騰的人, 少有軼事傳聞可供人談論。相比時不時就招搖過市高調出行秀恩愛的尉馨芳和水溶夫婦,實在是低調得可以。


    而他們之間相同的可讓人議論的,就是子嗣的事情了。


    黛玉與尉北璀婚後三年才生育一女, 如今已有五歲,生得玉雪可愛, 聰明伶俐,十分招帝後喜愛,隻可惜兩人之後再未傳過喜訊。


    而尉馨芳與水溶更是成婚多年未曾生育。


    相較於對尉馨芳和水溶更多的是看笑話的人, 而對黛玉與尉北璀之間, 瞧著的人, 心思就沒那麽單純了。


    大尉朝雖大幅提高了女性的地位, 律法也在各個方麵保護女性的應有權益, 但千百年來形成的“重男輕女”思想卻不是一下子就能夠在所有人的心裏被消除的。不僅許多男人們依然重視兒子, 重視所謂的傳宗接代,就是有些女人也覺得生兒子才是立身之本, 自覺不自覺地輕視女兒,更可能因兒媳婦沒生兒子而百般刁難。


    所以暗地裏, 覺得黛玉生不出兒子地位不穩的人大有人在,也沒少盯著黛玉身下那個親王妃的位子眼熱動心思的:這皇帝和皇後和離要退位, 可親王與王妃和離卻是不會被奪爵的呀!


    如果……如果這黛玉下了堂,這親王妃之位空出來, 也許……也許自家的女孩兒就有上位的機會了不是嗎?


    不過, 雖然動心思的人不少, 可誰也不敢貿貿然出這個頭, 畢竟隻是他們自己心中猜度帝後對黛玉不滿,可這表麵上誰也看不出這個端倪來。


    難不成是能跑到帝後跟前去問:“皇上、皇後您二位是否不滿曜親王妃生不出兒子來?逼她和離啊!臣(臣婦)家裏的閨女(妹妹)都說是宜男之相,若能嫁與曜親王,必將三年抱倆,給曜親王傳遞香火。”


    還是能跑到曜親王麵前推銷自家的女孩兒,攛掇他趕緊趕親王妃下堂,娶自家女孩兒,過門生兒子,再給自家謀一個羨煞旁人的榮華富貴?


    沒人那麽傻的。


    最好還是有個別的傻子出頭,自家跟在後頭撿便宜,才能不顯山不露水,得了好處,也不得罪人,落個好名聲。


    這樣的傻子可不好找。


    這一日是賈敏五十歲的壽辰,林如海加黛玉姐弟都主張大辦熱鬧一下。


    黛玉早已出嫁,賈敏又是壽星,這次的壽宴全是林皓去年娶的媳婦郎雲初在嬤嬤、姑姑們的幫襯下一手操持起來的,賈敏隻是把把關,倒也有模有樣,未出紕漏。


    賈敏自打兒媳婦進門,便手把手教她掌家,從未想過要給媳婦下馬威或是拿捏她。半年後就把家事全交給郎雲初打理,如今這個家早由兒媳婦管著,也是井井有條,而她和已經辭官的林如海頤養天年,兒女媳婦、甚至女婿都孝順,女婿身份雖高卻從不擺架子,他們老兩口每日裏過得樂嗬嗬的,也沒什麽遺憾的了。


    郎雲初年紀還小,尚不足十八,賈敏也不急著催他們小夫妻生孩子,兒孫自有兒孫福,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壽辰這一日,前來林府道賀的人極其多,不管是看在林家的麵子上,還是衝著曜親王府,人人都想來討個善緣。若不是林如海一律不收禮,隻怕這禮物要堆滿林家的院子了。


    賈敏的娘家賈家,在京的賈赦、賈璉、邢夫人、王熙鳳等人俱都來了,甚至包括其他的賈家族人也來道賀。隻是都表現得很低調,並不仗著娘家人的身份熱絡出頭招攬,就連王熙鳳也斂了聲氣,並不出頭。


    就連賈元春也親自到賀。


    史家作為賈敏的外祖家,史家兄弟與賈敏也是極親近的表兄妹關係,自是攜妻女一同到賀。


    此外,史湘雲也帶著丈夫和孩子來了。史湘雲如今招贅了鄭家幺子為婿,這鄭家原是軍功起家,長子當年隨尉北璀出征朝國立功被封了爵。若非這小兒子騎馬摔斷了腿,又與史湘雲兩情相悅,也不可能入贅史家為婿。不過在名醫的診治下,腿傷漸好,若不疾跑,都看不出有何缺陷來。如今在工部考了個官身,腦子極靈活,很得上官青睞。史湘雲之母前兩年身體不好已過世,見女兒日子過得不錯,性子也漸漸穩重平和,終於放心闔眼。


    史湘雲當年雖與黛玉有些許不快,但賈敏和黛玉都不是計較的人,而這兩年史湘雲的表現也不差,所以賈敏與黛玉待她也親切,尤其給了她所出的兒子不少見麵禮。


    史家其他的出嫁女和媳婦兒若有帶孩子的,也都得了表禮。


    但對於史家史鼐、史鼎的兩位夫人,賈敏臉上便有些淡淡的,實在是史家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叫她不喜。


    史鼐比賈敏年長,史鼎則比賈敏小一歲,也是快要知天命的年紀了,卻在兩年前與夫妻近三十年的原配任夫人鬧了一場和離,又娶了個二十多快三十還未嫁過人的新夫人進門。賈敏知曉內情,一來是史鼎覺得任夫人沒給他生個兒子,,又加上新人年輕貌美,便老夫聊發少年狂,非要和離再娶。


    任夫人不願,都快知天命的人了,這樣鬧實在丟臉,史鼎卻不依不饒,甚至連“七出休妻”這樣早被廢除的話都出來了,已出嫁迴家來勸和的兩個女兒也被他罵了個沒臉,說她們巴不得他斷子絕孫覬覦他的家產,哭著迴去了。


    任夫人見事情難了,史鼎也是鐵了心,幹脆一紙訴狀告上了官府,要和離可以,但想逼著她自動淨身出戶給狐狸精退位讓賢,沒門!


    後來官府判了兩人和離,卻也判將史鼎府上大半的財產分予了任夫人母女。


    史鼎如願娶得了美嬌娘,卻鬧了個家產大縮水,兩個女兒也不再上門了,粘結時派人送上不失禮卻也並不厚的節禮,連麵都不露。後來尤二姐給他生了個兒子,才算是把這憋屈勁兒給緩了過來,於是便處處捧著這新夫人和兒子,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他不是個笑話一樣。如今倒是與尤家母女三人似三代同堂般一起生活。


    史家兄弟自有林如海父子招待,被領到賈敏跟前的,是史家的兩位夫人及史鼎夫人尤二姐身邊大丫鬟手中抱著的一個小小繈褓,叫人側目的是,尤二姐身邊赫然跟著個二十來歲做姑娘打扮的年輕女子,長相極為豔麗,神情倨傲,卻是比尤二姐小不了兩歲的尤三姐。


    史鼐夫人比賈敏隻大一歲,隻是看起來卻蒼老許多,有些沒精神的樣子。雖與尤二姐、尤三姐同來,行動間卻不難看出對那二人的疏遠不耐。事實也是,若非史鼎一大早就帶著這姐兒倆一同上門把他們夫妻給堵了,她是絕不願意和這兩個同行的。怪隻怪一筆寫不出兩個史字來,史鼎鬧的笑話,連帶著他們家也跟著沒臉。


    與史鼐夫人相比,尤二姐這位史鼎剛娶進門不到兩年的新夫人卻是容光煥發,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看來溫婉無害,但一個能哄著個可以當她爹年紀的大老爺不顧三十年結發夫妻情也要和離再娶的女人,誰也不會覺得她是個省油的燈。


    對於尤二姐、尤三姐,賈敏僅限於知道她們曾經在寧國府住過一段時間,黛玉卻是不識得的。


    寧府出事幾年後,這尤二姐反倒以二十多歲的年紀成了史家二夫人,論親戚關係,倒是變近了。但這依然改變不了賈敏對其的不喜,哪怕她表現得再小心翼翼、再與世無爭也不行。


    相較於表現怯怯的尤二姐,尤三姐卻是顯得更風風火火、明媚妖嬈些。


    這尤家姐妹一進門,話還沒說兩句,那尤三姐就叫大丫鬟將懷中小兒抱去讓賈敏和黛玉瞧。


    “今兒真是托了我姐姐和豫哥兒的福,我這賤腳才能踏入貴地,我姐姐能與夫人成了姑嫂當真是她有福氣了,我便也厚顏喚夫人一聲表姐了。”說著也不容人插話,自顧自地往下說,“表姐,快來瞧瞧我們豫哥兒,如今真是越長越好了,都說沒見過這般好模樣的哥兒。哎喲,要我說都說他們見識少,沒見過府上的公子小姐,那才叫通身的氣派,倒是我姐夫總是樂得合不攏嘴的,說總算是後繼有人了,他呀就是死也瞑目了。我那是直接啐他一口,不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要我說呀,姐夫這麽多年終於有了兒子,了了他多年的心願,很該多活幾年才是,表姐你說是不是?”


    賈敏抬眼看了看這個自顧自就可以說得熱鬧的女子,倒有一兩分王熙鳳的潑辣爽利,隻是王熙鳳的熱鬧是出於討好,各方逢源,這尤三姐,卻是話裏話外透著幾分譏誚,仿佛時時刻刻在不平著什麽一樣,倒有幾分憤世嫉俗的意味。


    不過賈敏可無意與她分辨什麽,更無意去抹平她的不平,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很不必去討好什麽人,更別提這兩個她素來不喜的姐妹了,淡淡道:“你姐姐也算是嫁進了史家,喚我一聲表姐,也……算是合宜,你喚我表姐卻是不相宜的,還是叫我一聲林夫人的好。”


    說著也不去看尤三姐乍然怒紅的臉色,兀自吩咐丫鬟娶了幾色金銀錁子作了表禮給了那嬰孩便不再關注,更無意將其抱來逗弄。


    尤三姐被賈敏噎了一迴,心中惱恨,而她從來就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性子。又見賈敏給出的表禮也隻是平常,遠不及旁人的,越發覺得該發作一番才能不叫人看輕了。眼珠一轉看見賈敏旁邊同樣神色淡淡的黛玉,忽扯起一抹諷笑:“瞧我,隻顧著和……林夫人說話,倒忘了,該把我們豫哥兒給我們王妃抱一下的,也好沾沾這喜氣福氣,早日給曜親王生個帶把兒的才是。”


    尤三姐這話一出口,原本在一旁不欲與之打交道而不言語,隻是瞧熱鬧看笑話的夫人小姐堆中居然傳出幾聲壓抑不住的嗆咳聲,不少人都取了帕子假裝擦嘴,蓋住或抽搐或上揚的嘴角。


    都聽說過這尤家娘兒三個不怎麽入流,倒是沒想到居然這樣大的膽子。


    這話說得,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專挑人痛處紮針,到底倚仗的什麽?還是諷刺曜親王妃對她有什麽好處?可就算退一萬步講,曜親王夫婦當真和離了,親王妃的位子空了出來,就算全京城沒一個適齡的女孩兒了,也不可能輪到她尤三姐啊!還是,她是叫人給利用了?當了出頭鳥了?


    在場別有用心的夫人小姐們,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身邊的其他人,猜測著誰那麽高杆,居然想到讓尤三姐去做這隻出頭鳥。反正她惹了禍,不管林家、曜親王妃會不會看在史家親戚的麵上不予追究,反正怪不到旁人頭上不是?


    聽了尤三姐的話,賈敏果然臉色一寒,但抬頭見那尤三姐一臉挑釁的表情,複又冷靜下來。


    正此時,黛玉輕柔的聲音響起,道:“母親,時辰不早了,該安排諸位貴客入席了。”


    黛玉臉上全無異色,淡定從容得很,眸光並無往尤三姐處瞥一眼,仿若全無聽見尤三姐的話一般。事實上,她也確實沒怎麽在意尤三姐的話。對那個小嬰兒,她沒什麽惡感,卻也並不十分喜愛到想要抱過來逗弄一番,尤其她能夠感覺到尤三姐話中的惡意,所以壓根無意接尤三姐的話,甚至無意跟她打半分交道。


    周圍的夫人小姐們見黛玉這般模樣,心中再怎麽嫉妒黛玉,都不由得覺得,這曜親王妃成親的這幾年,反倒比做姑娘時越發出塵脫俗、波瀾不驚起來了。這般好的樣貌氣度,若是再生個兒子出來,隻怕帝後和曜親王怎麽也不可能厭她半分的。


    賈敏聞言,果然便依她之言起身,笑自己還不如女兒從容,這尤三姐是個什麽身份?她若真與她在這兒辯起來,反倒要被人看笑話了。


    正此時,郎雲初領著黛玉和尉北璀的女兒尉瓔菀進來請人入席。


    尉瓔菀一進門便撲進黛玉懷裏,笑咯咯的模樣,眉眼間有七八分像黛玉,卻比黛玉少兩份脫俗纖弱,神情舉止卻十分活潑開朗,顯然更像她父親尉北璀一些。


    郎雲初招唿眾人起身入席,賈敏更是把全副心神都分給了寶貝外孫女尉瓔菀,逗著她說笑,眾人也都圍著奉承,於是便無人去看那尤三姐,有意無意地都忽略了她。雖有人心中感激她“仗義執言”,可沒人想去觸林家和曜親王府的黴頭。


    黛玉完全忽視了尤三姐,尤三姐卻覺得黛玉這是要避她鋒芒,既得意又覺得有些遺憾,她倒希望賈敏斥責於她,她才好據理反駁,以此來彰顯自己的不畏強權、出塵脫俗。沒想到,這林黛玉白占了親王妃這麽個顯貴身份,膽子竟這般小。也是,這等豪門千金,不過仗著出身好,便得以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嫁得良人,不必在困苦的生活中求存,又有什麽能為?


    旁人也無人理會尤家姐妹,且不說這二人身份尷尬,光是衝著方才尤三姐出言得罪了人,也無人敢與她在此時籠搭。


    尤三姐倒是還想爆發一下的,奈何無人做引,便師出無名,加上尤二姐頻頻拉她衣袖,隻得作罷。


    誰知入席時,尤二姐身旁的座位竟不是她的,反倒有個小丫鬟前來引她去旁的席位。尤三姐抬眼看去,那處席麵比尤二姐這處偏僻許多,席間隻落座五六人,她倒是認識一人,是那賈家不知幾房的一個婦人,當年不過是住在榮寧二府的後街上的,還靠著榮寧二府討生活。可見那一個席麵坐的隻是賈、林兩家的遠親族人,不管論身份還是地位還是與林府的關係,都遠遠不及尤二姐這一席上的夫人們。


    尤三姐心中頓時無名火起,她自認是史家三夫人親妹,與賈敏也是極親的親戚了,居然安排她去坐那等次席?不是擺明了欺負她嗎?那林黛玉委實小心眼得很,當麵不發作,卻是以這等不入流的手段報複她,當真可惡。


    可她們實在是料錯了,以為她會默默就範?她尤三姐可從來不是個怕事的,她們既然敢做,她就敢鬧!她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看鬧起來是誰沒臉。


    “哼,這就是林家人的待客之道?”尤三姐刻意大聲,聽見的人不少,使得廳中眾人的聲音一時間竟靜了片刻。


    林家一位正看著小丫頭們領人入座的姑姑見狀,便走了過來,笑道:“尤姑娘,不知下人何處怠慢?”態度不卑不亢,十分得體,反倒襯得氣勢洶洶的尤三姐十分跋扈的樣子。


    尤三姐便指著外圍那一桌道:“我與我姐姐同來道賀,你們卻故意不讓我與姐姐坐於一處,卻安排那等座次羞辱於我是何道理?若對我有什麽不滿,咱們當麵鑼對麵鼓地說個清楚明白,不必搞這些小動作!”


    姑姑眸色一寒,麵上卻仍不動聲色,依然笑道:“尤姑娘這話從何說起?大家都是嫡嫡親的親眷,同坐一處隻為親近熱鬧,怎麽談得上羞辱呢?不過尤姑娘既不滿意,也算是我們林府的失禮之處了。我看不若這樣,尤姑娘既不願與史三夫人分開坐,這兒的座次又不方便更改,我叫人去小廳另外給兩位辟一新席,專用來招待二位貴客便是了。”


    這位姑姑雖然語氣溫和,但在座的都不是蠢人,能能從中聽出隱含的諷意來。尤其那一聲聲略重的“尤姑娘”,在在地顯示這尤三姐才不過是個外人,竟覺得和賈家遠房族人同座是一種羞辱?未免可笑。要知道再怎麽不濟,關係再怎麽遠,人家也是姓賈的,是賈敏同族的人,你這位“尤姑娘”才是半路出家八杆子沾點兒邊的所謂親戚呢!尤二姐再怎麽說總占著個史家三夫人的名頭,與她坐在一席也是無奈何。本來麽,座次是按親疏遠近安排的,這一席的夫人們都與賈敏、史鼎兄弟是同一輩的,年紀雖有差,卻也都年長了,看著這個擠掉原配上位的尤二姐坐在她們中間就已經很膈應了,若再讓尤二姐也列席在座,這一席的夫人們隻怕會覺得吞了個蒼蠅般的難受吧?


    那邊姑姑說著,身後便走上來兩個丫鬟,一個去請了尤二姐,一個去扶了尤三姐,一同往行去。


    尤三姐待要掙紮,誰知扶她的那個丫鬟看著嬌小,力氣卻不小,扶著她的手臂,笑吟吟的,卻不容掙脫,一徑兒便帶著她往出走去。


    尤二姐也有些懵,她早習慣了與尤三姐同進同出,想來不如尤三姐有主見,又聽得請她的丫鬟道:“夫人帶著小公子,去小廳也方便一些。”一恍惚便隨之站了起來,走了兩步才直覺不對,卻已不好再轉迴身去坐下,隻好隨著丫鬟出去。


    到了小廳,果見單獨一席麵已在片刻間布置完成,菜色倒也與外間的大席一般無二。隻尤三姐一人氣唿唿地坐著,拿著杯酒就往嘴裏倒。


    尤二姐在她旁邊坐下,再遲鈍也覺出不對來了。今日赴宴,又有幾人是衝著這酒菜來的?別看她們姐妹倆就能占了一桌子豐盛的酒菜就以為是占了便宜得了高看了。今日來時,史鼎還特特交待,要多討好賈敏和林黛玉等,也要和諸位親戚夫人打好關係,如此這般他將來求職也好,或是豫哥兒將來在族中有人幫襯也好,都能行個方便。


    是妹妹求著她想出來見個市麵散散心,她慣來也倚重妹妹頗多,又想著自己算是終生有靠了,妹妹也是這般年紀了,多見見人也好覓個良緣,便帶了她來。誰知她竟一言不合得罪人,如今又帶累得她也一同坐於這小廳中,席間隻餘她們姐妹二人帶著個抱孩子上不得桌的丫鬟,竟似被隔離了一般,什麽也做不了,更別提與她人交際來往了。


    尤二姐心中苦悶,卻見尤三姐喝了杯中酒,竟將酒杯砸於地上,“砰”地一聲脆響,唬得尤二姐忙拉住她手,苦求道:“我的好妹妹,你這又是怎的了,且消停會兒吧!你難不成真想叫人把咱們趕出去才高興麽?”


    尤三姐卻不以為意,冷笑道:“怕他們作甚?明明是他們林家仗勢欺人辱人在先,為富為官不仁,我倒要看看,她們是否當真不要這臉皮敢趕了我們出門!若真如此,我反倒要叫世人看看這清貴人家是個什麽樣的待客之道!”


    尤二姐見她這般,都快哭了,差點兒沒跪下叫尤三姐祖宗:“算姐姐求求你了,快別說了!”真怕她將桌子都給掀了。要知道當年在寧府時,尤三姐摔了、砸了、絞了的東西也是為數不少,脾氣早就養大了,太大了!


    尤三姐見尤二姐當真紅了眼眶,豫哥兒也被嚇到了直哭,而林家的丫鬟隻是捧進來一盤子酒杯,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一句話沒有,更沒有半個主人家出麵,連主事的姑姑也沒來問一聲,擺明了隨便她砸,人家不想理會她,隻能是氣苦不已地偃旗息鼓。


    尤二姐見妹妹終於消停了,鬆了口氣,可她也是真怕了,她本不如三姐膽大,如今有了兒子,卻不得不為將來考慮。史鼎年紀畢竟也大了,如今不做什麽差使,將來幫不到兒子什麽,兒子最終還是要靠族中長輩兄弟。而她進門鬧得史鼎與原配和離,原配所出的那兩個女兒和女婿是指望不上了,不下絆子就不錯了。可她在史家族中卻也是沒處立穩的,再四處樹敵得罪人,可怎生過上好日子?


    這一刻,尤二姐是真的有點兒怨上尤三姐了,偏這麽多年來她挑來挑去,誰也看不上,好容易相中一個姓柳的,偏人家又已娶妻生子,導致尤三姐如今二十有五,也未嫁出去。幸好大尉朝沒有女子非嫁人不可的律法,但難道她真要養著自己這個妹妹一輩子不可?再一想她們姐妹當年與自家姐夫賈珍有過那麽幾段不清不楚,尤二姐難免猜疑萬一史鼎也動了尤三姐的心思可如何是好?


    當年她們姐妹對不起大姐,總自辯是迫於生計無奈,但事情臨到自己頭上,又是另一般心境了。


    尤二姐想著還是要設法早些將妹妹嫁出去才好。


    尤二姐想把妹妹盡快嫁出去,尤老娘也想。


    這尤三姐就是個爆碳脾氣,一不順心,對她這個當娘的也是大小聲不斷。


    尤老娘也知道尤三姐是怨她當年帶她們姐妹上寧府叫人占了便宜最後卻灰溜溜離開還差點沒給連累了,導致她們姐妹倆蹉跎到這個年紀,為此還害她錯過了她心裏那顆姓柳的朱砂痣,讓別的女人給捷足先登了。如今那人定居江南,連個具體的地址也打聽不到,就算她有心想學尤二姐奪人夫婿上位也是無從入手難以成行。


    可尤老娘覺得這怨恨來得實在是毫無道理,她們母女三人均沒個一技之長,又都不願意去那招收女工的工廠裏拋頭露麵掙那幾個辛苦錢,有個有錢的大女婿不投奔才是傻瓜呢。當時也是想著借著寧府的門第好給兩個女兒說門貴親,到時候不就吃喝不愁了?隻是沒想到那是個衣冠禽獸不說,最後還犯了事,可把她們給嚇到了,好在沒有連累到無辜的她們。


    如今尤二姐也算是終身有靠了,雖然那個原配太黑心,和離時居然分去了那麽多半的家當,可這日子過得還是比之前幾年好得多了。等尤三姐再嫁了,有了兩個女兒女婿的孝敬,想必她尤老娘的晚年也能當個富貴老太太了。


    有史鼎夫人親妹的頭銜,這放出說親的風聲去,倒也有媒人上門來提親來了。


    隻是這人選,很令尤三姐看不上。


    尤三姐向來心氣兒高,並不是個肯隨便找個男人嫁了的,她當然最希望的還是能找個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譬如曾經驚鴻一瞥的柳湘蓮。而若沒有感情,至少物質上她不想虧待了自己。


    尤二姐能夠勾搭上史鼎嫁入史家,背後未嚐沒有尤三姐出謀劃策,唯一失策的是,這史鼎的財產居然因為和離而被分走了大半,這讓尤家娘兒三個一時間心中很有些落差。


    所以,尤三姐覺得自己哪怕要嫁人,沒有愛情,至少不能嫁得比尤二姐差了。可這上門求親的,大多都是看著史家的關係,論身份、地位、家族,哪一樣都不如史鼎,而且不是死了老婆的就算和離的,最年輕的都要比尤三姐大上十歲,年紀大的更是與史鼎不相上下了,這讓尤三姐連見一麵的欲望都沒有。


    尤三姐兀自在這兒挑三揀四,殊不知一股暗流湧動下,沒多久,竟連這幾個提親的也不登門了。


    原來,林府擺筵當日,尤三姐大放厥詞說和賈家族人坐一席是對她的羞辱,可熱鬧了這些賈家人。沒錯,他們是落魄了,可也沒作奸犯科,連賈敏對他們尚餘幾分客氣,哪裏輪得到你尤三姐來嫌棄?


    你尤三姐又是個什麽牌麵上的人物?這尤家母女三人在寧府的那點兒破事,打量著別人不知道咋地?不過是這兩年風聲過去了,寧府也沒了,少有人提起罷了。


    怎麽,如今你尤三姐上岸了,洗白了,倒成了冰清玉潔的大家閨秀了,和我們這些正經人坐一桌還成了羞辱了?什麽玩意兒!我們還嫌你髒了我們的眼呢!


    有那不明白的還嘀咕,這林家也未免太把尤家姐妹當迴事兒了,還給他們單開一桌,捧得她們!


    在林家她們不好發作,但迴了自家,那嘴可不饒人,尤家姐妹那點兒故事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極盡鄙薄,自然難免就傳了出去,也到了史家族人的耳朵裏。


    這下子,本就不招人待見的尤家姐妹更是臭了名聲,連帶著史鼎和尤三姐的關係也叫人編排上了,這姐夫和小姨子的故事可香豔得緊,尤其這不還有前例可循麽?


    如此一來,哪還有什麽人上門來提親?更有先前說媒的媒婆間傳出話來,這尤三姑娘眼光可高的很,不是王孫貴族或是豪門富戶,還是快快歇了這心思吧。


    流言總是如此,當事人往往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譬如史鼎。


    當史鼎還在積極地向他的親朋好友、曾經的官場同僚介紹尤三姐的時候,想著連襟也是自己的一大助力時,卻不知自己此舉反而是得罪了人,看著人家倏然變色的樣子不明所以。


    而等那流言終於傳到他耳朵裏的時候,史鼎真是氣得不輕,他可比寧府賈珍要臉麵多了,雖對美豔的尤三姐恍過幾次神,但到底沒真想對她怎麽樣呀!更沒有什麽事實發生。這麽聽別人閑話編排他,怎不生氣?再後來連尤二姐和他寶貝的老來子兒也給人編排上了,有暗笑他戴了綠帽子給別人養兒子還傻樂的。甚至還有更惡毒的猜測他將來沒了後,這嬌妻愛子會帶著他史鼎的家產便宜了哪一個的。


    這亂七八糟的傳聞一傳廣了,史家族中除了那別有用心的二混子,都不願與史鼎家來往了,生怕叫人編進這香豔故事中成了角兒。


    這流言發展得,叫一開始說閑話的賈家族人都是始料未及。


    賈敏後來偶聞此事,心中暗歎尤三姐實在是太作,否則當年事了,她們娘三個也算是脫出泥潭,好好兒過個平淡日子豈不是好?偏要炸著全身的刺來體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反倒毀了自己的前路。


    而黛玉則完全沒將當日的事情放在心上,郎雲初和她說起時,她反倒有些茫然不知“尤三姐是誰?”對她來說,尤三姐是全然不相幹的人,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在她在意的範圍內。當日後來發生的事,也並非有人刻意刁難尤家姐妹,實在是那尤三姐太過不知好歹非要鬧騰,才按著規矩辦的事,在小廳單開一席是郎雲初吩咐的,不想讓尤三姐大鬧掃了大家的興,要說還便宜了那姐妹倆。若那樣遷就她們姐妹倆了尤三姐還要鬧,怕也隻能將她請出府去了,林府廟小,容不下尤三姐這尊大佛!


    林家人是要臉麵,但要了臉麵來可不是為了給旁人踩著上位的!


    所以,一心以為自己落得這般下場是因為黛玉報複她紮了她的痛處的尤三姐,壓根不知道,黛玉根本就是無視了她。


    郎雲初見黛玉這般模樣,越發覺得尤三姐真是個笑話,自以為是個人物,其實壓根什麽都不算。


    不過,姐姐這幅性子她可學不來,少不得還是要看看那尤三姐的笑話的。卻發現這尤三姐當真不是個簡單的,居然還能讓她將這不堪的局麵給翻了盤。


    史鼎逼著尤二姐要將尤老娘和尤三姐趕出去,否則就要連她一起趕走。


    尤二姐懼怕,她如今的日子可不好過,尤其在史鼎開始懷疑起自己帽子的顏色後。


    尤三姐卻比尤二姐沉得住氣,冷笑一聲道:“將我姐姐趕出去?隻要你史三老爺丟得起這個人,我們不妨陪三老爺打一場和離官司罷了。就不知道三老爺您還有多少家當可分?我這小外甥我們也可以帶走,等他長大了就告訴他,是他親爹疑他是個野種,將他拋棄了,改了尤姓也好延續我們尤家的香火。”


    史鼎指著尤三姐,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但尤三姐這一番話也確實切中了他的軟肋。再折騰一次和離,隻怕反坐實了他帽子的顏色,更叫人笑話。而且,尤二姐所出的兒子與他確實相像,疼愛了這麽久也確實有了感情,他是不可能真的趕尤二姐走的。


    但是尤老娘和尤三姐必須得離開史家。


    史鼎深吸了幾口氣,好容易才找迴了自己的聲音:“二姐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可也沒有娶個夫人還得養著她老娘和妹妹的道理,我史家廟小,容不下二位這兩尊大佛,還請二位速速離去。來人哪,取五百兩銀子來,送尤三姑娘與老太太出去!”


    尤老娘一聽,這簡直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啦,頓時急了,一下子坐倒在地,開始哭天搶地起來:“哎喲,這日子可沒法過啦!我們這孤兒寡母的,沒個地方容身,也沒個進項,你這樣趕我們出去,是要逼我們去死啊!”


    “你們家不是還有一處老宅子嗎?怎麽就沒有地方容身了?二姐沒嫁給我之前,你們不也幫著人漿洗、縫補過得不錯麽?不甚嫁個女兒給我,就想全家賴上我靠著我白吃白喝吧?”史鼎這是第一次見尤老娘撒潑的樣子,以前他雖覺得尤老娘不是什麽禮儀典範,但還算是守禮不多事的人,怎麽一下子就變成這個樣子了?真是大開眼界。


    尤二姐差點沒讓史鼎脫口而出的反問給驚得魂飛魄散,忙撲向一時詞窮斷了哭聲的尤老娘:“娘,咱家的老宅子,隻是租借出去,與人家好好說一說,免上幾個月的租金收迴來便是了。”


    尤三姐抓著尤老娘的手摳得她生疼,眼底都是驚惶與祈求,尤老娘隻得偃旗息鼓。


    這邊尤老娘消停了,那邊尤三姐卻是冷笑一聲:“要趕我走我也不會死賴著,可我清清白白地進來,就不能背著這汙名走。”


    說著衝迴房裏,提了一把寶劍就往外衝去。


    尤三姐心裏清楚得很,如果她當真背著這汙名灰溜溜地離開史家,此後更別想要找什麽像樣的夫婿了。更別提她們尤家的老宅早就讓她娘給賣了,這幾年住的都是租來的房子,所謂的縫補、漿洗更是無蹤影的事情,她們不過是靠著典當當年從寧府得來的一些收拾細軟過活,偶爾也通過可靠嘴嚴的中人和那外地來的富商當上幾日或幾月的“露水夫妻”以此來換取豐厚的迴報,這些年一直都未曾穿了幫。


    所以她壓根兒不想離開史府,隻有靠著史家的門第,才能讓她在挑選未來夫婿的時候多一點餘地。


    而尤三姐最是清楚和賈珍的風流史是從哪兒傳出來的,能把事情說得這麽有鼻子有眼的,除了賈家不做他選。


    所以她提著劍,直接就衝到了賈家族人如今聚居的胡同口,爽朗脆利的嗓子,一出口便是對賈家族人的一頓痛罵。


    別說賈家族人對尤家姐妹有些了解,尤三姐對賈家那些齷齪事又哪裏不清楚了?雖則當年的榮寧二府早已煙消雲散,該判責領罪的都已判責領罪,如今這些人倒都是些沒有大毛病的,可尤三姐混雜著一通臭罵,卻也讓他們百口莫辯起來,畢竟當年的寧府可當真是肮髒得可以。


    尤三姐痛斥當年賈珍父子對她們姐妹的迫害,她們如何不從卻被如何逼迫,幸得寧府敗亡她們姐妹才得以逃脫升天,如今這賈家卻還不放過她們,朝他們潑髒水,其心可誅!


    賈家族人忍不住出來和尤三姐對峙,可哪裏是牙尖嘴利的尤三姐的對手?一時間被尤三姐說得麵紅耳赤卻是無言以對。


    這時候圍觀人群越來越多,甚至有那不明真相的人為尤三姐喝起彩來。


    尤三姐見時機成熟,抬手就將劍橫上脖子,全不對自己手軟,一道血痕當時就現了出來:“若我所言為虛,便將這項上人頭送予你們!”


    賈家族人見狀,一時間也都慌了神,經曆過當年榮寧二府的事情,這些人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就怕擔官司,生怕這女子在自家門口自刎死了,他們擔一個逼人自盡的罪名,也顧不得和尤三姐分辨個子醜寅卯,忙口中告饒,隻想哄了尤三姐離去。


    尤三姐見賈家族人服了軟,而圍觀人群中也有人對她豎起大拇指讚她剛烈,也是見好就收,放下劍來,丟下一句:“我尤三姐行的正坐得直,若再有那起子小人背後嚼舌根,便是他再權勢滔天,我這一條命總是舍得出去的!”


    便走了。


    等著尤三姐迴到史家,跟著她出去的史家下人已經將事情經過都迴報給了史鼎,使得史鼎一時間有些猶豫,莫不是自己真的冤枉了她們姐妹?而且聽說有人讚尤三姐剛烈自恃,他對趕走尤老娘和尤三姐的決定也沒那麽堅持了。


    於是尤老娘和尤三姐就借口宅子租期未到還沒收迴來無處可去暫時先留在了史家,後來史鼎也覺得趕走尤三姐和尤老娘反而會讓人覺得他心虛,故而尤老娘和尤三姐還是在史家住了下來。


    尤三姐的名聲,如今算是兩極分化,有人依然覺得她不過是風流夠了,想洗白而已。有的人則覺得她雖然風流標致,但性格非常剛烈自恃,不過是被人潑了髒水罷了。


    隻是尤三姐這一出接一出的,鬧得尤老娘和尤二姐是心中一忽兒驚一忽兒喜的,起起伏伏不得平靜,想著可不能再縱著尤三姐繼續這麽鬧下去了,趁著她的名聲有了起色,還是快快找個人嫁出去的好,最好還是個外地的,將來也不怕穿幫,也省的尤三姐再鬧出什麽來連累了她。


    尤老娘跟尤二姐也不等著人上門提親了,而是托了媒人,在那外地來京行商的富戶中,選了個四十歲死了夫人的安徽商人,好說歹說地硬是逼著尤三姐點頭允了婚。尤老娘比較了一下兩個女婿的經濟實力,覺得還是富商女婿家的日子更富貴,於是決定跟著尤三姐去安徽生活,麵對史鼎她終究還是有些犯怵的,生怕謊言被揭穿。


    可她們不知道的是,這個中年喪偶的安徽商人,祖籍是在四川,家中早已有嬌妻幼子,所謂的“娶她”不過是將她放在安徽的宅子裏,每年到安徽做生意時的“第二個家”。


    尤老娘和尤三姐過了幾年才發現這件事情,吵過鬧過,要商人和原配妻子和離扶正自己,否則就要去官府告他。


    商人卻總是敷衍她,甚至說家中發妻身子不好沒有幾年好活,讓尤三姐耐心等待。尤三姐和尤老娘算了一筆賬,去官府告商人騙婚,能得到的賠償,遠遠及不上成為商人妻子後所能得到的,便忍下了這口氣不再鬧,隻等著熬死了原配自己再上位。


    隻是天不從人願,幾年後商人在行商過程中意外死了,而這個時候他口中那個身體不好沒幾年活頭的妻子卻還活得好好兒的,而商人的家產也由自己的子女繼承,沒尤三姐什麽事兒。


    尤三姐隻有一個早產的女兒,身子骨非常弱,可私生女根本沒有家產的繼承權。尤三姐鬧上門去,原配看在她“被騙婚”的份兒上,把安徽的宅子和一個莊子送給了尤三姐的女兒,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尤三姐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會被人給騙了,心中又是空虛又是憤恨,突然想起年少時的一段執念來。於是帶著已經年邁的尤老娘和女兒往江南而去。


    也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也許是老天爺要她死心,尋尋覓覓之後,她終於遇見了柳湘蓮。彼時已近中年的柳湘蓮正帶著妻子在店裏買布料,商量著給女兒準備嫁妝的事情。


    柳湘蓮從未見過尤三姐,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是眼前這個滿身風塵氣的女子對他的執念,連眼神都未從她身上掠過。


    尤三姐又是嫉妒又是憤恨地看著柳湘蓮身邊的中年婦人,依然姣好的容貌和身段,臉上幸福的笑,從來都自視甚高的尤三姐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做自慚形穢。原本想著自己愛了他一生,不管怎麽樣,哪怕沒有結果,也要讓他知道她的癡情厚愛,讓他的心裏印下她的影子,可如今卻沒了這股勇氣。她不想他對她的印象是她不如人的樣子,她從不懷疑自己是個絕色的,卻終究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尤老娘和尤三姐的女兒身子骨不好,又經曆長途奔波,雙雙病倒,尤三姐正是自怨自艾的時候,無心照料,兩人竟雙雙病逝。


    尤三姐經此打擊也是病了一場,好了以後卻不知道何去何從,迴安徽去也是守著空曠的房子孤老,倒不如留在這繁華的江南,再也別去提什麽貞潔剛烈,沒有的東西,何必去強求呢。


    人生在世,得意須盡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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