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然而,今日的荷花池裏卻多了一抹雪色。


    雖然奪天閣對衣著並沒有什麽規定,但門下弟子們卻一直喜好以玄衣示人。隻因那閣中長老,是個常著墨衣的主。當然,也有例外的,例如說,墨長老一手帶大的荷花池元嬰,沈心越,著的就是白衣……


    少年足尖輕點,輕盈的身姿如蜻蜓般掠過茂盛的荷花池,然後,在岸邊寬袍大袖的墨衣靈修麵前屈膝跪下。


    “先生。”溫文爾雅的聲音,透過初夏的荷花香氣傳來。伴著這一聲問候,墨羽便知道,這一世,自己的清閑日子算是到頭了。


    “本尊今日出穀。”墨羽於岸邊迎風而立。


    男人的聲音空靈悅耳,語氣溫和卻透著疏離,就仿佛這天下間的珍寶都不能入他的眼,這天下間的事情也都不值得他提起興致一般。


    大千世界,紅塵萬丈,竟然似真的博不得那人一笑。


    這樣的認知,讓跪在地下的沈心越心中,莫名地起了一絲異樣,他今年不過十三歲,然而已經懂得,怎樣去猜那人的心思了。


    但也正是因為猜得準了,才會心中無奈。和男人淡然冷漠的聲線不同,少年的音色清朗而溫潤,隻是閱曆太淺,難掩其中的傷情與苦楚。


    微風拂過,荷花簌簌。眉眼如畫的少年跪在粼粼池水邊,半是疑問,半是了然地哀求問道,


    “先生此行,可是不迴來了?”


    ***


    沈心越知道,終有一天,墨羽是要走的。


    他生於藥穀,不問世事,但墨羽是奪天閣的長老,是人稱天下第一靈修的巧手匠,這件事情,沈心越還是知道的。藥穀不大,他受先生照拂多年,心裏想著,就算是先生要走,也肯定會帶著他走的。


    隻是,初夏時節,花池簇簇。穀中往來之人漸多,終於有一天,沈心越不僅知道了奪天閣,還知道了劍門沈家!


    “先生可是嫌棄學生的身世?”沈心越垂著一雙眼問道。


    相傳,十三年前,奪天閣的巧手匠墨長老,在昆侖山腳下的一方藥穀中,為受邀而來的沈家七位公子贈送新煉製的寶器,中途忽然得了機緣天旨,便令眾人,為藥穀邊緣的荷花池結陣。


    卻未想到,此方護陣剛剛結好,青天之上,便立即狂風大作,沈家的七位公子又趕忙祭出剛得來的法器來護陣。


    奪天閣又名巧奪天工閣,意思就是說,他們煉出的兵器陣法,靈丹毒藥,可奪天地之精華,神鬼之奇妙。可如今,陰風驟起,七件寶器,竟是盡數斷裂。


    七位公子,踏上修仙途的時間並不算長,又是初控寶器,靈力反蝕下,均送了性命。


    長老心中愧疚,可待他看清那陣法中央,青天之下,荷花池水上的始作俑者時,又不可避免地感到無措……那平靜池水上漂浮著的,竟是一個嬰孩!


    元嬰,在修真界來看,其實並不罕見。不過是受了日月靈氣的動植物,機緣巧合之下,修得人形。既然長老心有所感,就算是緣了,隻是這緣起血光,自然談不上是善緣。


    玄之又玄的身世,因為沈家七公子的血案,而變得格外得迷離與不祥,不祥到,讓那被收養的嬰孩在這十三年裏,對眼前人喚了無數聲‘先生’,卻叫不得一聲‘師尊’。


    “我從未與你說過你的身世,又何必聽旁人言語。”墨羽在荷花池旁,淡然開口。


    最近,穿越局也不知道是被什麽和諧之風刮過,新任主角們的三觀,正得簡直可以被借去做社會主義的標杆了。


    天天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自我反省的主角君,本尊不帶你出門,是因為本尊要忙著去做點反派該做的事情,絕對不是嫌棄你的出身!


    少年憂愁,總是難免會摻雜著點乞憐和淺薄,惹得墨羽調笑道。


    “你忘了那命格上是怎麽說的了?”


    沈心越雙眸中的神色微微一滯。


    雖說元嬰不算罕見,但沈家的七位修仙公子的性命,連帶著天下第一靈修墨長老所煉的七件寶器,竟被一個出世時的異象給毀了,這樣的狀況,確也著實稀奇。


    修真界的軒然大波甚至波及沈家,家主更是揚言說要手刃了這不祥的元嬰,以此來祭自家的七位公子。


    而沈心越能被墨羽力排眾議地保下,靠的就是那推演出來的命格。


    荷花滿池,七星連珠,所有是我征兆都在顯示,此嬰會成為日後修真界的大善大成之人!


    不過,當真如此嗎?


    ***


    墨羽在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他看著那跪在自己腳邊的白衣少年,終是向自己養大的孩子,開口囑托道,“穀中多醫書古籍,好生照顧自己。”


    沈心越隻覺得心中一寒,他知道,墨羽既出此言,便是要棄他而去了。


    墨羽隻當是不知道少年的心思一般,默默地轉過身去,玄衣的靈修於池水邊緩步行進,任墨色的衣角浸水。披發赤足,初夏時節的光輝落在他俊美的麵容上,極盡日升月落,春華秋實的美感。


    他就這樣靜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今日別離,本尊送你三樣東西。”


    ***


    後來的故事,沈心越是知道的,長老為這元嬰取姓為沈,劃那日布陣的花池為禁地,並於藥穀中陪那嬰孩待了十三年之久。


    世人猜測,是墨長老心懷慈悲,要這元嬰不忘他出世時所引發的罪孽,祭名諱於沈家亡靈。


    不過,十三年來,作為當事人的沈心越卻一直堅信。墨長老是在祭那日,被異象所破的七件寶器,是在祭奪天閣,那被破碎了的,靈動天下的巧手匠的驕傲。


    自己沈氏的名諱,其實是一種象征恥辱的提醒。


    它督促著隱入山穀的先生,去煉製一種無堅不摧,毀天滅地的寶器……


    隻是,白衣的少年並不知道,靈修十三年來的相伴,並不是出於對奪天閣的虧欠,也不關乎那大善大成的命格,即便是此刻,那一身墨衣的靈修也隻不過是單純地想送他點東西罷了。


    送一點,關於殺戮的,關於新生的,以及,關乎一點點,讓人惡心的,被稱之為劇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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