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筠急得幹脆一把扯開了頭頂的豎冠,黑發鬆瀉下來,披散在她那急得泛紅的小臉旁邊。


    “桂枝,我是綠筠呀!”綠筠瞪大了眼眸,眨也不眨的望著桂枝,“自打你失蹤後,掌櫃的便一直在找你。”


    提起掌櫃的,綠筠鼻子又是一酸,外邊鋪天蓋地的消息說堯王一行人已經沒了命,她隻期盼著消息都是假的,掌櫃的他們千萬別出什麽意外,眼下桂枝也在眼前,待掌櫃的重迴京城,他們幾人便能再次相聚了。


    芙娘卻是臉色一變,冷冷道:“我說過,我不認識你,姑娘認錯人了。”


    說罷,伸手一招,將守在一旁的兩個壯漢叫了過來。


    那兩個壯漢是流蘇閣裏養的打手,走近一眼便認出了綠筠,其中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張口衝綠筠道:“喲,這不是琉璃坊的綠筠姑娘嗎!”


    他抬眼上下打量著綠筠,接著道:“你這喬裝打扮的混進我們閣子裏來取經也就算了,怎麽還為難我家姑娘呢?”


    同行勿入這是行業規矩,綠筠也有些臉燙,可她並不願就此放棄打道迴府,反而上前一步,抓住了芙娘的手:“她是我的故人,我隻想與她單獨說兩句話。”


    芙娘毫無表情的將手抽了迴來,第三次重複道:“我不認識她。”


    兩個壯漢再不聽綠筠開口,抱拳道聲對不住了,然後一邊一個將綠筠架著扔出了流蘇閣。


    直到迴到了琳琅坊裏,綠筠還在喃喃著:“她是桂枝,一定是桂枝,可她怎麽會不認識我了呢?”


    潮衣趕緊拿來安神的茶遞與綠筠喝下,安慰道:“別急,若她真是桂枝,總會認你的,興許眼下有什麽難言之隱。”


    綠筠喝下了茶,從內裏暖和起來,點點頭,隻得認同了潮衣的說法。


    側臉向下看去,仍舊是那個位置,仍舊是那個姿勢,白如奕又來了。


    自從堯王西遷後,白如奕便常常在傍晚時來琳琅坊裏坐著,一坐便是兩三個時辰,直到天黑透後才起身離開。


    有一個常客自然是好的,可綠筠看著白如奕的模樣,總覺得他不發一言的沉默裏有叫人難過的情緒。


    天氣越來越涼,綠筠在等待著掌櫃的來信裏數著日子,隻是越等,心越沉重。直到太子登基,死氣沉沉的京城總算有了片刻的喘息,緊接著便迎來了新皇登基後的頭一個新年,因還在國服期間,不能大肆放鞭炮掛彩燈過年,百姓私下裏仍舊偷偷的在家裏點了紅燭。


    琳琅坊與琉璃坊兩個坊子裏的姑娘們聚在了一起,關緊大門,在堂子裏掛上了盞紅燈籠,紅光豔豔下,大夥兒一齊吃了頓羊肉湯鍋。


    騰騰的熱氣熏紅了綠筠的眼睛,環顧四下裏熟悉的一張張臉,心中難過至極,去歲過年還和掌櫃的一起,今歲卻已不知掌櫃的在哪裏……


    實在忍不住,走到窗前,看向西邊蒼茫的夜色裏隻有繁星點點。


    忽然聽得咕咕一聲輕響,一隻皎白如雪的飛鴿從雲間落到了窗前。


    綠筠抹了抹眼淚,趕緊伸出手去抓那鴿子,拿起來一看,果然是好幾個月前自己放出去那隻。


    扒開了信筒,裏麵有一卷信紙。


    綠筠顫抖著手將信紙取了出來,一摸質地不是自己寄出去那張,心中已大為寬慰。


    展開信紙來,上頭隻寫了幾個蠅頭小字:“別擔心,我們一切都好。”


    是金小樓的筆跡無誤,綠筠深吸口氣,心跳個不停,揚起臉來時已是滿臉笑意。


    ……


    滿眼望去,黑夜中皆是冉冉星火,耳畔是不絕的鞭炮聲響。


    貢邊不比京城,天高皇帝遠,誰還老老實實的守著國服?在這去舊歲的日子裏,就連村子裏的小孩子手裏都拎著一串鞭炮。


    南陽與長安包了好幾大籠屜的餃子,此刻正煮熟了分發給篝火邊圍坐的男人們。


    這些男人小半是虎山手下的士兵,絕大多數卻是附近村子裏的青壯年。


    自從他們被高琅組織起來種沙棘樹後,便一直跟隨著高琅住到了這營帳裏來。


    眼下,在這貢邊,人人皆對高琅與金小樓崇敬不已,金小樓這沙棘防風林已初見成效不說,她一個接一個的主意,找到的各種草木,不僅能治病,還解決了貢邊因雨水少糧食短缺的問題,更是靠著野蠻生長的植物,找到了地下河流,打出了一個又一個深井。


    在貢邊這樣的地方,一個人既能治沙又能給水給糧,那便是在世的神仙。


    百姓們自然是對他們死心塌地,不遺餘力的想要迴報金小樓。


    眼見金小樓大著肚子,臨盆在即,主動要來接生的大娘大嬸便有好幾個,最後金小樓還是留下了先前在顧家村裏熟悉了的閆大娘,金小樓實在是愛吃閆大娘做的餅。


    高琅被拉在了篝火邊與男人們喝酒,南陽端了熱氣騰騰的餃子送進帳篷裏來。


    金小樓因昨日去查看防風林時,馬兒尥蹶子顛著了肚子,動了胎氣,今日一整日都躺在帳篷裏,閆大娘看過了說是多半是要生了。


    金小樓看到餃子不知怎麽喉嚨發緊,一點也不想吃。


    閆大娘從南陽手中接過了,用勺子舀起來往金小樓嘴邊送:“夫人多少吃些,待會兒才有力氣。”


    金小樓扶著肚子喘著氣直搖頭,她有些害怕,她的肚子大得非比尋常,十有八九真是雙胎,在現代時她有所了解,若是雙胞胎多半需得剖腹產,順產的極少。而在這不具備手術條件的古代,生雙胎的婦人絕大多數會難產而死,即便運氣好生下來了,也容易血崩。


    她害怕自己會在這產床上送命。


    南陽有些著急:“夫人,你若不想吃餃子,我去給你烙些餅來吧?”


    南陽知道閆大娘不可能跟著夫人太久,因此,自打閆大娘來了後,南陽便跟著她學做餅,隻為了以後閆大娘不在身邊時,自己也能做出夫人愛吃的餅來。


    見金小樓點頭,南陽遂即轉身離開。


    剛出了帳篷走向炊火營,便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婦人東張西望的站在前邊,見到南陽端著餃子迴來,那婦人忙上前來問:“夫人吃了餃子沒?”


    模樣心急不已。


    這年輕婦人南陽看著眼熟,好一會兒才想起,正是晨起主動來炊火營裏幫忙包餃子的其中一個。


    這些婦人皆是虎山手下士兵的家眷,隨軍營生活,有空閑時都會四處幫忙,南陽早已見怪不怪。


    此刻想必是擔心夫人,當下搖頭迴道:“夫人不愛吃餃子,我去做些餅試試。”


    那婦人神色一下失望起來,片刻後又開口道:“那我來幫你做餅吧!”


    婦人話說著,已伸手接過了南陽端著的餃子。南陽一人確實做得慢,當下頷首讓那婦人一起幫忙,卻也多了個心眼,隻令那婦人在底下燒柴,南陽萬事皆是小心為上,特別是事關夫人。


    剛和好了麵,鍋裏的油還未滾起來,便聽得外邊有人來喊:“南陽姐姐,夫人要生了!”


    南陽趕忙丟了手裏的活,朝金小樓的帳篷跑去,奔到帳篷門前時,見七爺早已扔了酒壇踱步在門口。


    剛在門口站到,便聽得裏頭一陣哀嚎,高琅手緊緊一捏,眉間是深深的皺折,他深吸兩口氣後,實在忍不住,向前兩步便要掀開簾子走進去。


    南陽趕緊一把攔在了前頭:“七爺,婦人生產滿室血光,男子千萬不要進去,仔細沾了晦氣。”


    “七爺不如先去看看麟兒吧!”南陽向後伸手,指向坐在篝火前,看顧著麟兒的長安。


    高琅眉頭皺得更緊:“滿室血光我便更要進去了,不然她一人該得多害怕!”


    高琅的嗓音清淡,卻有著不容人拒絕的氣勢。


    “再說,她在裏邊,又是為我生孩子,哪裏有什麽晦氣?這是我莫大的福氣才對!”


    高琅話音一落,人已撩開了簾子進到了帳篷裏。


    剛一跨進去,撲鼻而來的便是漫漫血腥之氣。


    床邊黃銅盆裏的熱水早已被血染得殷紅,閆大娘蹲在金小樓下身,滿臉豆大的汗珠,一扭頭見有男子進來先是一愣,隨即忙衝高琅道:“孩子腳衝下,出不來,再這樣耗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還請七爺快快決斷,究竟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高琅奔到床頭,伸手握住金小樓的手。


    金小樓的臉色蒼白,已痛得說不出話來。


    “保大人。”高琅毫不猶豫,“閆大娘,還請你千萬千萬保住我的夫人。”


    閆大娘一歎,眼下保孩子容易,保大人難呐。


    高琅見小樓聽到自己的話後,使出全力連連搖頭,急忙將自己溫熱的額頭靠在了小樓冰冷的臉上,閉上眼,一字一句開口道:“娘子,孩子我們還會再有的,可我決不能沒有你,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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