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時候我才隻有五歲,卻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頭發絲兒一樣小的細節,都分明的呈現在眼前。”


    高琅說這些話的時候,金小樓的心開始疼了起來。


    看著他鴉青的發絲上白蒙蒙的一層雪渣,金小樓很想伸手去撫住他的臉,告訴他別怕。


    雖然高琅從未說過他害怕,可不知道為什麽,金小樓知道他正在害怕。


    隻是金小樓終是忍住了,挺直了身子坐著,一動不動。


    “那天傍晚剛過,京城下了入夏以來最大的一場雨,在雨快要停時,皇上帶著兩個貼身的小太監來到了椒蘭殿。”


    這段過去高琅從未對任何人講過,金小樓是第一個。


    “雖是下了雨,殿中卻更熱了,我悶得厲害,母親便將我抱上膝頭,一邊替我搽汗,一邊搖著扇子。看到皇上來了,母親很高興,她的眼眸亮了起來,忙放下我起身行禮。”


    “我還記得那日父皇穿的是香色暗花勾蓮的緞袍,一雙藍色串珠雲頭靴,靴頭高高翹起,看得我一個勁直笑,隻是他甫一進來便令一個小太監帶我去花園裏玩。”


    “母親說我才出了一身的汗,還是別再出去跑了,小心著涼。”高琅眉頭越皺越深,“我也不想出去,那時候皇上還是我心目中最傾慕的父親,他好不容易來看我們一次,我想和他待在一起。想著,便伸手去抓他靴頭紅珊瑚的串珠,哪知他竟一腳將我踹飛了出去……”


    “我摔在柱子上登時便暈了過去,等我再醒過來時,便隻看見皇上死死掐著我母親的脖子,然後一把將她丟進燃燒著的火海裏。”


    說到此處,高琅猛地閉上了眼睛。


    “火燒得很大,她哀哭著,口中喊著我的名字,美麗的華服和傾世的容顏皆在那火光中湮滅。我想跑過去將她救出來,他卻伸手緊緊按住了我的肩,他說,你不是想待在這裏嗎?那就看清楚,記住這一切,好好記住她的怎麽死的……”


    高琅的嗓音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直到今日,他也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這一切。


    “因驚嚇過度,又極度悲傷,我昏睡了三天三夜。隻是隻有我自己知道,第二日我便醒了,我閉著眼睛,聽身邊的人來來迴迴,忘記了驚恐也忘記了傷心,直到我的老師鍾太傅來看我,他告訴我,不論發生什麽,隻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鍾太傅年輕時曾是高家的幕僚,也是由高家舉薦入宮的,在高琅三歲時便做了他的老師。


    “三天後,我睜開了眼睛,當我再一次見到我的母親端坐在殿前時,狠狠嚇了一跳。我瘋了一樣的哭喊著向她跑過去,卻在她抱起我的刹那曉得這人並不是母親,我捶她打她,逢人便說我的母親已經被火燒死了,她是個妖怪。人人皆說我驚嚇過度成了傻子,漸漸的我也看清了,既然皇上殺了母親,那我也隻有真的瘋了傻了,才能長久的活下去。”


    高琅眨也不眨的看著金小樓的眼睛:“所以,我並不是故意要裝傻騙你,那時候皇上病重,鍾太傅察覺到朝中有危險,他想讓我遠離旋渦的中心,我想到了一年前曾救過我的你,便讓鍾太傅帶我來了井口村,隻是,隨著我來的還有其他人的眼線,我必須一如既往的裝傻下去。”


    好半天,金小樓才開口問道:“你怎知她不是你的母親?”


    高琅一怔,隨即輕輕笑了:“就像你抱麟兒一樣,他已是你身上的一部分,你隨手接過了便會用最自如,又最令他舒適的姿勢抱住,這是其他人再怎麽裝也裝不出來的。”


    金小樓垂下了眼眸:“那你如今已經讓五皇子知道你不傻了……不會有危險嗎?”


    “你怎麽知道?”高琅有些奇怪。


    金小樓在知道高琅是七皇子的瞬間,便明白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太子,五皇子,七皇子。


    難怪當初高琅要去和府裏保護太子,那是他血親的哥哥。


    “博古寺,當時我也在。”金小樓平緩的說出了博古寺三個字,可話落的最後一瞬,仍舊顫抖了,“你沒進殿裏來,因此沒看到周書禮的屍身。”


    “周書禮死了?”高琅大驚。


    金小樓緩緩點頭:“桂枝被人擄走,也不知道現下怎樣了。”


    說到此處,鼻頭一酸,紅了眼眶。


    高琅拉起了金小樓的手,這次金小樓沒有抽開。


    “是我來得晚了,你放心,我會好好安葬了周書禮,替你尋找桂枝的。”高琅鄭重到,“至於我,你更不用擔心,烏黎江這一場仗,讓我尋到了許多有用之人,是時候該讓他們知道,我真正的模樣了。”


    金小樓忽地抬起了眼:“我還想再問你一句。”


    高琅看著她,隻見她長吸一口氣後,慢慢開口道:“你……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


    金小樓咬住唇,最後“喜歡我的”四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臉比雲霞還紅。


    “喜歡你的?”高琅接口。


    金小樓點點頭。


    她第一次與高琅接吻時,曾問過他,是否喜歡自己,他當時說的是喜歡。


    可那時金小樓還不知道他便是一年多前在高粱地裏的那個男人。


    眼下,她不確定高琅的喜歡是從何時開始的,若是從高粱地裏開始,那他喜歡的便是死去的金小樓……


    她……她這個從現代穿越而來的萬年單身狗,換了金小樓的芯子,她要找的另一半,也一定要是喜歡她這個芯子的人。


    不然對彼此都是蒙騙。


    高琅目光深邃的望著金小樓,認真的道:“說實話,一開始我來井口村尋你,隻是為了報恩,你當時救了我,卻是害了你,我迴去後仔細想過,不論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都要娶你,護你一輩子周全。”


    金小樓點頭:“這是君子所為。”


    “直到與你日日待在一起。”高琅接著到,“我也不知是從何時起,更不記得是因何事起,我便滿心滿眼皆是你了。我無數次的慶幸,慶幸救我的偏偏是你。”


    “我在想,或許是老天爺覺得拿走了我的太多,便要給我一個最好的你來當做補償。”


    金小樓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她俯身上去,伸手抱住了高琅。


    剛靠在他的身上,卻察覺身前濕熱一片。


    起身一看,高琅胸前的傷口早已裂開,血淌濕了胸膛,隻因這鄒老先生借來的袍子本就是深褐色,一時間金小樓竟沒有看出來。


    雪撲簌簌越落越大,金小樓趕緊扶起高琅往山上洞穴裏走。


    好在高琅身強體壯,又虧得金小樓日日跟著那鹿子出山野裏去打些瓜果野物迴來,一頓好吃好喝的養著。


    沒兩日,高琅便又生龍活虎了。


    鄒邈卻十分的不滿足,手裏捏著一隻兔腿,趁著金小樓不在跟前,一邊啃,一邊抱怨:“高琅,要不你再裝模作樣病幾日,你這一好,吃的都是你做,怪難吃的,我想吃小樓的手藝!”


    這鄒邈訓了隻鹿子,他一人在這山裏時全靠這鹿子出洞叼些果子迴來飽腹,這兩日吃了金小樓做的各色美味後,嘴巴反倒刁了起來。


    “好哇!”高琅朗聲一笑,“小樓做炙鹿腿是一絕,選林間奔走的成年母鹿,肉質勁道,肥腴適中,抹了蜂蜜架在火上烤,烤得那是外焦裏嫩,油噴的香,再將細鹽一撒,好吃的叫你恨不得將舌頭吞下去。”


    鄒邈聽得口水直流,忙道:“那我們今晚便吃炙鹿腿?”


    “好得很!”高琅笑到,“我立時便將這鹿兒斬了。”


    說完起身便去扯正在吃草的鹿子。


    鹿子腿一蹬,慌忙跳開。


    鄒邈一聽這動靜立馬便曉得自己上了這高琅的當,氣得拿著兔腿轉身便進了石樓。


    金小樓過來時,隻見高琅一人傻樂著坐在地上,金小樓隻覺好笑,看來這高琅犯傻不定是裝的,看這傻乎乎的模樣分明才是他的本體。


    “我們明日便要下山去,我想去外邊多打些野兔什麽的迴來,留著鄒老先生多吃些時日。”金小樓說到。


    “好,我和你一同去。”高琅起身,便隨著金小樓往外走,路過那鹿兒的時候,又伸手去扯了扯它的尾巴。


    一出山洞,外邊已是鋪天蓋地的一片雪白。


    兩人一邊在雪地裏尋兔子的腳印,一邊往山巔上走,兔子沒尋到,反倒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站在山巔之上,四周皆是起伏的群山,雲霞四披,周野屏開,仿若將整個天地皆踩在了腳下。


    金小樓心中一蕩,忽地拉起高琅的手:“你可會跳舞?”


    “跳舞?”高琅搖頭。


    “我教你!”


    金小樓說罷,雙手提起自己的裙擺,踮起腳尖朝高琅施了一禮,然後兩步蹦跳著向前,一手與高琅交疊相握,另一手攬住了高琅的腰。


    腳輕輕一旋,便帶著高琅跳了起來。


    高琅聰慧,不過帶走跳了兩圈,他便摸清了門道。


    不知是出於本能,還是怎麽的,高琅一下放開了扶著金小樓手臂的手,用力一把抱住了她纖纖細腰。


    那腰肢盈盈一握,高琅湊近去,麵頰幾乎與金小樓緊緊相貼,細膩溫滑的觸感令兩人皆是一顫。


    溫熱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交織,兩人的唿吸急促起來。


    “娘子這舞,可真有趣。”高琅說話間,男子清冽的味道直往金小樓脖子裏鑽。


    金小樓隻覺得腰間強勁的力道傳來,下一瞬,自己便變成了被帶著走的那一個。


    高琅力氣比金小樓大得多,跳起來又熱烈得多。


    兩人手腳交纏著,一剛一柔兩個身體緊靠,擺蕩間肌膚擦磨在一起,又癢又麻。


    金小樓身子一軟,眼神迷離。


    她似乎是在雲端飛舞,從沒這樣自由快活過,在高琅旋轉著將她抱起的刹那,頭一揚,深深的朝著他的唇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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