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裏花開朵朵,卻無一點香味。


    雅閣的紗簾垂了下來,罩住了裏邊的人。


    “殿下,已安頓好了。”赤霄低頭立在下首。


    “唔。”男人用鼻子哼了一聲,打開桌案上的錦緞盒子,拾起裏邊一根墨綠色的草葉,用手撚成了細卷,揭開熏爐,隨手扔了進去。


    劈裏啪啦一響,閣子裏湧起一股淡淡的草木清氣。


    “這是最後一根了。”男人吸了吸空氣裏的味道,“下雪還早著呢,那蠢材必定無功而返。”


    “殿下英明。”赤霄抬起了臉,眸光不敢上移,隻是看著男人腰間的玉帶,“朝堂上正為太子昏聵無能,頑劣不堪而頭疼不已。眼下陛下正是重病關頭,太子不僅不侍奉在旁,反而遊山玩水,還差點命喪信寧,隻怕皇後黨羽一心力保他,也保不住了。”


    “嗯。”男人點頭,一副睥睨天下的神色,“隻可惜,立冬那日沒能直接殺死了他。斬草須得除根,哪怕是隻螞蟻也得捏死了永絕後患。要不然一個不慎鑽進衣袍裏,咬一口也得起個包,腫上兩天。”


    “本是要成了。”赤霄又把頭低了下去,“南夷那邊派的皆是死侍,哪曉得半路裏殺出來兩個身手不凡的人,攪了這樁好事。”


    “你說,他們會是誰呢?”男人笑了起來,撚了撚手指,“不僅不傻,反而厲害得很,難不成他還真的裝瘋賣傻十五年?”


    “既有如此耐性,沉得住氣韜光養晦,必是有些念頭的,那又何必救那個草包?死了他,不是更好出頭?”男人說得慢條斯理。


    赤霄躬身:“奴才愚鈍,看不清楚,許是一母同胞,七殿下畢竟也是皇後娘娘的孩子,是太子的親弟弟……”


    “你可曾見過老七對他倆親近?”男人搖頭,“老七雖傻,卻不蠢,他隻是因當年椒蘭殿走水一事受了驚嚇,便永遠停留在了五歲之時。他如孩童,可孩童有時候也很可怕。要我看,他若有心性裝傻十五年,定然不會在乎那一點點血肉之情。”


    “當年那事說來也怪。”赤霄忍不住,脫口到,“按說椒蘭殿大火隻是毀了那風華一時的宮殿,皇後娘娘,當年的高貴妃高氏,安然無恙的救了出來,七殿下怎麽會受驚嚇至此,簡直匪夷所思。”


    男人神色變得有些複雜,好半天,才又開口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我要的是以後。太子已經不成器了,若沒有意外,朝堂內外定會推立我,也不枉我這麽多年,征戰在外博下的好名聲。”


    “那是自然!”赤霄趕緊到,“殿下文韜武略智勇雙全,為咱們大周立下的功勞,那是人人皆看在眼裏的。”


    怕的就是意外。


    男人凝了凝眸,為了這個老七,自己去年已下過一次藥,本以為老七會睡了那青樓女子,惹得父皇厭棄,不論他傻病能否得治,也礙不著自己了。


    哪曉得,竟叫他逃脫了,失蹤一夜,歸來一問三不知。


    過得一年,又在鍾太傅的進說下,將老七歸隱田園,做個閑人。


    自己又豈能放虎歸山?趁著南夷來犯,借故舊疾複發,膝痛不已。自己這病是戰場上留下來的,父皇自然體恤,沒讓他帶兵出征,反而留在宮中休養。


    關閉了宮門化名走千裏,一路來這信寧,安了眼線在老七身邊,看看他究竟是人是鬼,又讓江嬪攛掇了太子前來尋藥。


    隻求借這烏黎江一戰,將三七兩個皇子一舉擊潰。


    大周的天下,便唾手可得。


    到時候,誰還在意得了自己生母的出身?


    “將那村婦好好招待著,不管老七真傻還是假傻,我們將耳目按在了他的身上,便不怕他能翻出浪來。”男人揚聲。


    “是。”赤霄應到。


    這迴,老天爺也在幫著自己,送了個黃桂枝來。


    那女人看著不起眼,卻幹係重大。


    ……


    金小樓在衙門裏不過關了一日,第二天吃過了午飯,衙役便開了門,令屋中的三人出去。


    況如月和綠筠兩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隻道是查明了真相,還了自己清白,差點喜極而泣。


    那衙役見狀,忙開口道:“並沒有消了你們的嫌疑,隻是有人為你們做了擔保,年主薄發話可以暫時的放了你們,不過須得隨時聽候傳喚。”


    “是誰這麽大的麵子……”況如月喃喃,話剛出聲又閉了嘴。


    能出去總是好的,三人跟著衙役便往外走。


    待到衙門門口,金小樓一眼便看見,一個白衣男子等在外邊。


    那男子金小樓認識,正是長安。


    見三人出來,長安拱了拱手,綠筠忙迴了一禮。


    金小樓開口便道:“你竟如此大的能耐。”


    說罷,又想起了什麽,接著問:“上迴桂枝被關,也是你贖她出來的?”


    長安忙道:“我也是借了貴人的光,這才能幫點小忙。不過,桂枝姑娘的事我並不清楚。”


    金小樓略一皺眉,隨即平複了神色:“無論怎樣,謝謝你了。”


    不過,提到桂枝,金小樓左右望了望,沒有看到桂枝的影子,倒是見到不遠處的旗杆下的石台上坐著一個人,似乎是周書禮。


    山記被封了,信寧城裏又沒有別的熟識,昨日一整晚,桂枝可去了哪裏。


    不說桂枝,眼下自己又能去哪裏呢?


    “小樓姑娘,若你們沒有去處,我在酒樓裏給三位定了三間上房,你們自可去住。”長安倒是體貼穩妥。


    不過金小樓連忙拒絕了:“多謝你的好意,隻是我們非親非故,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煩。”


    “是呀,再說了,我們並非無處可去。”況如月走上前來,“我家便在鹿兒巷,雖有些偏,離這裏倒也不遠,你們若是不嫌棄,這段時日,可以住到我家裏去。”


    “那真是麻煩你了,如月姐。”金小樓並沒有客氣,當下便又躬身謝過了長安,拉起況如月和綠筠便走。


    走到旗杆下去,拍了拍周書禮的肩:“你等了多久了?”


    周書禮擺了擺手:“不久不久,我今日一早才從村子裏上來,一到山記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趕緊便來衙門門口了。”


    他說著向後望了望,看了眼況如月,又看了眼綠筠,問道:“桂枝呢?”


    金小樓咬牙,看來桂枝也沒和周書禮碰著麵。


    “綠筠,你去響水街上的酒家客棧挨個問問,桂枝抱著麟兒,定然要找個安身之處。”金小樓想了想,“我們出來得匆忙,連銀錢也沒帶,不過桂枝有根釵子,她會拿了那釵子去換,你隻需要問有沒有一個抱著孩子拿釵子來換屋子住女人便是。”


    金小樓又道:“我們在鹿兒巷等你,找得到找不到太陽落山前,都得迴來。”


    “好。”綠筠應下,忙跑開了。


    周書禮自是一定要去找人的,一刻也閑不住,金小樓也讓他去了。


    隻剩得金小樓與況如月兩人。


    金小樓心頭擔心桂枝和麟兒,卻也知道當下不能慌亂。


    既然有人去找了那便讓自己放下心來,當前緊要的事,是得想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不然別說這山記再也開不起來,隻怕等著自己的,是殺頭的罪名。


    一迴到鹿兒巷,況如月的屋子裏,金小樓便在桌麵上攤開來一張紙。


    將山記裏的人挨著全都寫了上去。


    可怎麽看都覺得這上麵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是殺那如意的兇手。


    “殺人總得要動機吧,你說這如意究竟為什麽而死?”金小樓看著況如月問,又像是在問自己。


    況如月搖頭:“這我可猜不出來,不過,會不會不是咱們山記裏邊的人?”


    “外麵的人?”金小樓想了想,“如意那個哥哥倒是很可疑,你還記得嗎,當時綠筠去報官,按理說此事還沒宣揚出去,那宋一桃便已在我們門口鬧了起來。就好像,就好像他早就知道這事一樣。”


    “沒錯!況且如意不是說她與自家哥哥感情不好嗎,既是感情不好,他又怎麽如此傷心難過。”況如月隻覺得奇怪。


    “關係好不好可不一定。”金小樓慢慢梳理,“這隻是如意的一麵之詞,或許隻是為了能讓我留下她,編的謊話。”


    “不過這事太奇怪了,且不說殺人的動機是什麽,那屋子關得可是嚴嚴實實,你我是看得分明,你說,兇手是怎麽進去的?”金小樓真是快想破了頭,她隻恨這古代沒有監控攝像頭,不然可不是一查便知。


    況如月頭搖得更是用力:“我看是邪了門了,門栓栓著,窗戶關著,一隻蚊子也進不去,別說進個人了。要我看,那如意一定是自殺才對,不然她關在那密不透風的屋子裏,誰能進去殺得了她?”


    金小樓撓了撓頭,真是焦頭爛額。


    正想著,隻聽啪嗒一聲,什麽東西打在了窗戶上。


    她隻看了一眼,沒有理會,片刻後,又是啪嗒一聲。


    金小樓皺眉,起身往外走,況如月也趕緊跟了上來。


    推開門,卻見高琅長身玉立在院外的柳樹下。


    如今已是冬日,柳葉皆落光了,隻剩褐色的柳條輕輕拂動河麵。


    高琅穿著碧色的長袍,站在樹下,倒似給這柳樹添了顏色。


    況如月垂頭一笑,一扭身又迴了屋子。


    金小樓本也想迴去,卻聽得高琅朗聲道:“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去想那兇手是怎麽進去的。”


    金小樓停住了腳步:“你偷聽我說話。”


    高琅笑了笑。


    金小樓眼眸一閃,猶豫片刻後,還是向他走去,站定後,抬起臉,開口問:“那你會想什麽?”


    高琅緩緩道:“我會想,他是怎麽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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