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嗒!


    清脆的撞擊聲讓殿內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繡幄之中的天子,而年少的天子也是一臉的震驚,半晌才眨了眨眼,緩緩低下頭,盯著落在自己席前的青布囊,一個字都說不出。


    誰也沒有想到,鄂邑長公主入殿之後,沒有行禮,沒有問安,竟是沉著臉,直接揚手,將一個青色物件摔向天子的位席。


    那件青色的物件摔倒天子麵前的漆幾上,隨後便彈向天子的懷中,最後,順著天子身上光滑的錦繡深衣落到莞席上。


    劉弗陵半晌沒有出聲,盯著青布囊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拾起,隨即抬頭,壓著怒火,冷冷地喚了一聲:“皇姊!”


    皇子公主自幼就被各種規矩教導著,一言一行皆受約束,劉弗陵又是先帝少子,寵姬所出,自幼就被所有人嬌慣著,哪裏被人這般無禮對待過?更不必說,如今,他是大漢皇帝,身份至尊至貴,即便權力被輔臣掌握,但是,真正到了他麵前,哪怕是霍光,也是畢恭畢敬,鄂邑長公主雖然負責供養之職,但是,畢竟隻是皇姊,隻是長公主,而不是皇太後!


    ——她怎麽敢這樣無禮?!


    劉弗陵越想越覺得自己受到了羞侮,臉色自然更加的難看。


    殿上其他人仍然震驚之中,金賞與金建卻在看到少年天子的臉色越發不好看時,驀然迴神,心中愈發地驚悸,兄弟二人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眼,同時看懂了彼此眼中相同的深意——想辦法離開!


    現在這種情況下,金賞與金建對任何事情都沒有絲毫的好奇心——金家位高,但是,如今的金家在他們兩人手中,既無權,也無勢,如今這般複雜的情勢,他們能自保已是萬幸。


    劉弗陵的羞惱十分明顯,盯著長公主的眼睛幾乎就要冒火了。


    看到劉弗陵絲毫不加掩飾的惱怒神色,鄂邑長公主難得地感到了幾分心虛。


    金建十分有眼色,立刻扯了一下兄長的衣袖,金賞也算機靈,順著金建的眼神望過去,剛暼見鄂邑長公主的神色,便揚聲道:“長公主見主上。”


    畢竟是皇家公主,多年的規矩教養讓鄂邑長公主聞聲便跪下稽首行禮:“陛下長樂未央。”


    劉弗陵不由一愣,眼光一轉,便望向金賞,卻隻看到自己的兩位侍中低頭斂衽,一派恭謹的模樣,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再想到之前金建對中宮那般容易的退讓,便覺得無比失望,微微抿唇,垂下眼。


    盡管如此,劉弗陵也沒有忘記起身答禮。


    又是一番稱謝見禮之後,鄂邑長公主慢慢站起,卻不複之前的張揚,徑自低著頭,一言不發。然而,金賞卻在她起身低頭的那一瞬間,分明看到她眼中有一抹瞪向自己的狠厲之色。


    金賞不由愕然——他們是侍中,如此讚禮本就是職責所在,鄂邑長公主卻……


    ——這是遷怒?!


    詫異之後,金賞陡然明白過來,卻是隻覺得哭笑不得。


    不過,還沒有等金賞想明白此事的前後、利弊,劉弗陵便開口讓殿上諸人退下了。


    “朕與皇姊閑敘,爾等勿需隨侍。”


    劉弗陵的話生硬無比,殿上眾人都是一愣,然而,這番話正合金賞與金建的心思,不等隨侍的宦者開口,他們兄弟二人便同時應聲行禮,畢恭畢敬地退到殿外。


    他們是天子幸臣,見他們離開了,殿上一幹宮人、宦者隻以為是天子早有決斷,也就都跟著退了下去。


    因為是天子與長公主敘話,少年天子又說了那樣的話,最後退出的宮人十分乖巧地將厚重的柏木殿門關了起來。


    盡管宮人的動作已經十分地小心翼翼了,但是,殿門合上時仍然不免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仿佛是被那個聲響驚動了,少年天子與鄂邑長公主竟同時望向對方,開口就打算跟對方說些什麽。


    “皇姊……”


    “陛下……”


    話音一起,兩人又同時沉默,鄂邑長公主畢竟年長,閱曆遠比十五歲的天子豐富,心神方定,便伏首至地,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召妾未知何事?”


    這般情況下,鄂邑長公主也著實想不出更好的話語了,隻能選擇最直白的方式與自己的弟弟開口。


    劉弗陵不由皺眉——這絕對不是他所希望的情況。


    既然召見了鄂邑長公主,劉弗陵自然是有所籌謀的,但是,這樣直接開口……


    少年天子的眼中不由顯出幾分猶豫不決的神色。


    “……朕隻是多日未見阿姊,有些惦念……”少年天子終究還是選擇了含糊其辭。


    伏首在地,聽到少年天子明顯含混的話語,鄂邑長公主不由冷笑,卻沒有吭聲。


    ——她倒要聽聽,這位少年天子是如何惦念自己的!


    果然,如此含混的話語在少年天子口中支吾了半晌仍然沒有說清楚。


    鄂邑長公主有些不耐了。


    想到自己之前為何惱怒,鄂邑長公主心中對這個少弟的憐惜之情更是少了許多。


    擰眉思忖了片刻,鄂邑長公主慢慢抬起頭,盯著少年天子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扯動唇角,淺笑言道:“妾謝陛下惦念。”


    不過六個字,鄂邑長公主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中擠出來,雖是滿麵笑容,但是,眼中卻是再明顯不過的冷意。


    劉弗陵不由訝然,似乎不明白長公主為何會如此言語,剛要開口詢問,不經意間,瞥見了被自己隨手擺在麵前漆幾上的信囊,不由眸光一閃,竟是抿唇不語了。


    少年天子的這一番神色自然被鄂邑長公主看在眼中,也因此讓鄂邑長公主十分地惱火——自己方才那般惱怒……這位少年天子竟是半點沒有放在心上!


    鄂邑長公主是越想越覺得懊惱,但是,想到之前的情形,她也不敢輕易發作,隻能強自按捺心中的怒意,半晌才總算平靜下來,卻是笑道:“妾也惦念著陛下。之前金侍中奉詔送信,妾詢問了一二,心中更覺忐忑……陛下……今日可是中宮上食?”


    到這會兒,劉弗陵有些明白,自己這位皇姊是多麽惱怒了!


    ——竟然是字字句句地明諷暗刺,就差直接對他說,她完全不需要他費心惦念!


    聽明白鄂邑長公主的話意,劉弗陵倒是沒有動怒,反而是更加不解了。他伸手將那份青布囊封檢的信簡拿起,對鄂邑長公主示意:“阿姊是為此而惱?”


    鄂邑長公主又氣又羞,抬手指著劉弗陵,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不是朕的意思。”劉弗陵忽然解釋,神色坦然,隨手便將信囊重新放下。


    “不是陛下的意思?”鄂邑長公主目瞪口呆,怔怔地重複了一遍。


    劉弗陵點頭,眼中滿是無辜的神色。


    鄂邑長公主陡然迴神,卻是沒有半分愧疚地質問:“那麽,這是誰的意思?陛下為何要告知妾?這種言論,當下有司問罪!”


    說到最後,鄂邑長公主的語氣變得十分嚴厲,一派理直氣壯,居高臨下的姿態。


    年少的大漢天子是第一次麵對鄂邑長公主頤氣指使的態度,如何能不驚愕?待長公主的質問全部說完,他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是燕王的奏疏。朕隻是覺得……皇姊知道這個消息會開心……”


    話說到一半,劉弗陵也就迴過神來了,稍稍頓了頓,卻還是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地說出來,隻不過,沒有全部說出來。


    “燕王?!”鄂邑長公主不由皺眉,低聲念叨了一番,心中不由駭然。


    “皇姊?”劉弗陵見鄂邑長公主臉然陡變,不由擔憂地喚了一聲,待其看了過來,才輕聲道:“阿姊覺得不好?”


    鄂邑長公主依舊是眉頭緊皺,抬頭看向劉弗陵,似乎想從他的神色看出什麽,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不好!自然不好!”


    劉弗陵自然而然地追問:“為何?”


    這個問題卻讓鄂邑長公主沉默了。


    她十分肯定燕王的這個主意不好,但是,若要對人說出個究竟來,卻又是毫無頭緒。


    劉弗陵見她沉默,又等了一會兒,見長公主確定無話可說,才繼續勸道:“阿姊是擔心人言,還是擔心此事不諧?”


    這話問得極其誠懇,但是,鄂邑長公主仍舊沒有說話,一雙黑眸定定地望著年少的天子,直到少年天子忍不住皺眉,她才緩緩低頭,無奈地低歎。


    年少的天子卻被長公主的這般態度惹惱了。


    劉弗陵自幼便受寵,稍長即為大漢天子,雖然素來都是聰慧深沉的模樣,但是,歸根結底,一直被周圍人嗬寵的他並沒有太多的耐心。


    深吸了一口氣,劉弗陵將浮上心頭的不悅之情狠狠按下,眉頭卻仍然緊鎖著,沉聲追問:“阿姊究竟願不願意?”


    鄂邑長公主心中訝然,麵上卻是沒有顯露,隻是再次抬頭,神色平靜地看向年少的天子。


    ——她……似乎……從來沒有看透過這位天子……


    良久,久到劉弗陵又想開口了,鄂邑長公主才開口,緩緩言道:“妾自是願意,然則,大將軍可會允準?”


    他們此時說的這件事早就被霍光否決過。


    無論如何,鄂邑長公主沒料到,聽了自己的問題,年少的天子竟會冷笑揚眉:“也許……不需要經大將軍允準。”


    鄂邑長公主臉然驟變,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然而,少年天子緊迫相逼的目光讓她無法沉默,隻能以嘶啞的聲音勉強開口。


    ——可是……說什麽呢?


    鄂邑長公主忍不住苦笑。她眯著眼,低聲問自己的弟弟:“這是陛下給妾的迴報?”


    (過去的五十多天是易楚最近十年最糟糕的一段時間了。家裏接連出事,我失去了一位一直以來最疼我的長輩,跟已經談及婚事的男友分手,另外還有一位長輩至今臥床,不能動彈……於是,這一章的三千多字花了我一個多星期的時間才總算碼出來……恢複更新~~~另外,各位應該是不明白本章中,姐弟倆在說什麽事……不需要翻前文,因為下一章才會交代。)(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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