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被金雕帶走的一幕,早已被貪狼人的探子傳迴軍營,已經準備重新向落霞穀出兵的白法師笑起來,對八大貴族部的長老道:“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長生天站在我們這邊。”


    一位長老問:“國師這是何意?那金雕恐怕是帶夏人將軍去找江東二公子,倘若二公子還活著,我們在江東的底牌豈不是要暴露?”


    其他幾位長老也不明白國師大人高興什麽,白法師卻不解釋,隻讓人傳令下去,讓探子將消息散播到軍中各處,就說夏人的陣法師用妖術將王上的金翅大雕捕殺了。


    諸位長老愣了愣,這才明白國師大人的用意,不由交口稱讚此計高明。


    貪狼王在離開前曾留下警告,隻要金雕現身,便不可再南犯,雖然他如今不在軍中,但他在貪狼族中的威信尚存,不少貪狼將士對王上唯命是從,即便國師和八大貴族部威逼利誘,也絕對不肯違抗王令。大戰在即,軍心分散是大忌,因而雖然眼看著陵洵隻單槍匹馬帶了兩千人闖入落霞穀,貪狼軍也沒有做出反應。


    可是如今,象征王上威儀的金翅大雕被夏人捕殺,這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敢於冒犯王上天威,這絕對是不可饒恕的國仇。果然,這消息放出去不久,最後一批不肯出兵的將士也都聽從了國師的命令,準備向落霞穀進軍。


    陵洵被金雕帶走,兩千死士也沒啥幹的,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都是一個戰壕裏混出來的兄弟,誰不認識誰啊,早就看得膩歪了,於是隻好將注意力挪到在場唯一不讓他們覺得膩歪的人身上。


    扶搖頂著四千隻眼睛的注視,居然也泰然自若,坐在一塊石頭上閉目養神。忽然,他睜開眼,眸中閃過厲色,轉過頭往山穀盡頭看去。


    “現在聽我命令,全軍撤出落霞穀。”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人摸不清狀況,見眾人沒有反應,扶搖微微抬高了音調,向兩千死士掃了一眼,冷聲道:“還不行動?”


    扶搖在陵家軍中並沒有實職,照理說他是沒有資格指揮這些人的,可是此時他舉手投足中爆發出的威懾,卻讓這些見慣了血的軍漢們著實忌憚。


    其實扶搖一直在將軍帳中出謀劃策,論理也該算是個軍師吧……所以他下的命令,也不是不能聽的……


    “可是,將軍還沒有迴來!”有人質疑。


    扶搖道:“貪狼大軍就要進穀,再滯留穀中,恐怕有覆滅之災。將軍他陣法高強,隻他一人還可隨機應變,但是倘若你們這兩千普通士兵困在這裏,非但於他無益,恐怕還有拖累之嫌。”


    普通士兵必有陣法師的結界守護,才能在戰場上發揮出作用,如今他們這些人中一個陣法師都沒有,倘若貪狼人來了,那真的是等著給人家送菜。


    領頭的校尉沉吟片刻,終是一揮手:“原地掉轉,頭變尾,尾變頭,撤!”


    伴隨著這口號聲,兩千人原地轉了半圈,疾速向山穀外撤退,整齊的步伐聲和甲胄碰撞聲迴蕩於穀中,扶搖跟在隊伍最後麵,那校尉道:“扶搖先生,您還是到隊伍中間去吧,這裏難保安全。”


    在校尉眼中,像是扶搖這類的謀臣,都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弱書生,這兇險之地,萬一扶搖出點什麽事,他可沒法向將軍交代。


    “無妨,不用管我。”扶搖拒絕了校尉的好意,依然選擇殿後,而且他走得不緊不慢,竟好像有意要和大隊拉開距離。


    校尉見扶搖油鹽不進,也沒有辦法,他總不能將人捆了抬走,而且這扶搖先生平日裏看著雖然溫和,此時身上的氣質卻有點迫人,竟有些不容忤逆的意思。


    起風了,此時已經接近正午,本是碧空如洗的天空不知怎的,突然灰暗下來,山穀中妖風大作,不同於先前金翅大雕起飛時那種罡風,這風吹得邪性,一會兒從南向北地吹,一會兒又從北往南地卷,風力起初不大,隻能將士兵□□上的紅纓吹得翻飛,然而很快那風就變成了狂風,將穀中飛沙走石打著旋地卷起,樹枝上的葉片也被剮蹭下來,兩千人的隊伍在這時而逆風時而順風的行進中,漸漸被吹得七零八落。


    “注意不要亂!保持隊形!每十人組成一隊,不可落單!”校尉帶兵頗有經驗,捂著自己的帽盔不讓大風掀走,眯著眼睛聲嘶力竭地喊,然而他的聲音根本傳不了多遠,剛出口便被大風吞沒。這時校尉又想起扶搖先生,迴頭去找,卻在轉身的一瞬徹底愣住了。


    那是什麽……


    隻見山穀的另一頭,正彌漫起滔天的紅光,好像燃著了烈火,那鋪天蓋地的東西勢頭越來越盛,似乎在由遠及近地奔騰而來,所過之處,皆是一片灰飛煙滅。校尉看得張大了嘴巴,瞳孔中映出的火光宛如業火紅蓮。


    滾滾熱浪讓行進中的士兵們有所察覺,尤其是走在隊伍後麵的人,都紛紛轉過身,卻被那迎麵射來的漫天火球嚇得呆若木雞。


    而扶搖此時長身玉立,孤身一人擋在那兩千人的隊伍前,迎著逐漸逼近的火海。


    “國師大人,我,我好像看見了王上!就在那裏!擋在夏人的隊伍前!”操縱著業火陣的幾名陣法師看到扶搖,忽然大喊出聲,稟報身後不遠坐在戰車裏的國師大人。


    白法師微眯起眼,聲音冷肅,“胡說!那人隻是夏狗找來的一個和王上長相相似的人,他身上連五行之力的反應都沒有,怎麽是王上!殺了他!”


    扶搖見貪狼軍打頭陣的陣法師看見了自己,業火陣略微停止了進程,然而也隻是稍作停留,便繼續向前推進,甚至比之前速度更快。扶搖挑眉,負在身後的手默默結出複雜的手訣。


    然而就在這時,在他身邊驀地出現一個傳送法陣,扶搖卻沒有驚慌,似是早已料到這個傳送陣會出現。


    陵洵從傳送陣中躍身而出的瞬間,長刀出鞘,同時伸手拉了扶搖一把,將人攬在懷中,又飛快地在半空劃開一道,淡藍色的光紋似是自刀身上溢出,如水波傾瀉,流轉出薄如蟬翼的一層弧光。


    這時那些火球已飛至近前,卻在半空被無形的力量截住,隨之火球的顏色由紅轉藍,慢慢熄滅。成百上千的火球來勢洶洶,卻在此偃旗息鼓,竟是拿陵洵所設下的結界毫無辦法。


    “將軍!是將軍迴來了!!”校尉看到那突然從半空中現身的青年,猶如看到戰神降世,激動得大叫,差點就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陵洵看了眼被他一條胳膊攬住腰的男人,“先生不通陣術,為何要站在這裏?”


    扶搖微皺眉,正想說什麽,陵洵卻已經放開了他,又是一刀擊出,將那守護陣結界加固了些。


    隊伍裏有了陣法師,兩千死士就像是找到了大樹紮窩的猢猻,頓時從喪家之犬變成了餓狼,也不用逃命了,在守護結界裏重新列陣,一個一個盯著貪狼軍的方向,眼睛發綠,恨不能立刻反撲迴去,將那些趁火打劫的貪狼人殺個精光。


    “你們看,那人並不懂陣術,隻是個普通人,不是我們王上。”沒有將人除掉,白法師雖然遺憾,卻也知道,憑那一個小小的業火陣,對他們王上來說都不夠看的,又怎麽可能傷到他分毫?不過這人色迷心竅,為了取悅那夏人將軍,到現在也不肯動用陣術承認身份,反倒方便他繼續欺騙手下將士。


    那些忠誠於王上的貪狼軍見狀,的確不再懷疑其他,完全沒有了顧忌,隨著一陣喊殺聲,千軍萬馬從穀口傾巢而出,這些都是普通的貪狼士兵,他們和陵洵帶來的兩千死士一樣,也要在己方陣法師的守護下與人交戰。


    陵洵站在製高點,一邊要支撐守護結界,為自己手下的兵增加一些有益的陣術,一邊還要與貪狼族陣法師對抗,稍有些吃力,因而隻能且戰且退。隻要離開落霞穀,他們便可與穀外駐紮的大營人馬會和,一旦營中陣法師加入戰局,他們便不用再畏懼貪狼軍。


    “報!!!”


    不知這般交戰多久,陵洵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軍報聲,心頭卻是一跳。


    這個時候傳來軍報,肯定不是穀中這區區兩千人出了什麽狀況。


    難道是……軍營那邊有問題?


    仿佛為了印證陵洵這一猜想,一個渾身浴血的士兵騎著快馬奔來,半路從馬上栽下來,兩旁立刻有士兵圍上前,檢查他的確是營中的軍報官,這才攙扶著他到陵洵麵前。


    “出了什麽事?”陵洵心中微沉,已經猜出了八`九分。


    “將軍!江東軍假借援助之名,被我們放入關口,卻忽然將矛戈相對,竟是和我們打了起來!因沒有防備,又遭暗手,如今營地已失,我陵家軍傷亡慘重,落霞穀穀口被江東軍設伏,隻等將軍帶人退至穀口,便從後方包圍,打算與貪狼人合圍將軍!劉將軍突圍不得,隻能帶著殘部撤退,命屬下拚死將消息送進來……”


    這軍報官似是耗盡最後一點生氣,將這些話說完,便吐出一口血倒了下去,這時陵洵才看清他身後,竟是插了十幾支箭,想來是他強行闖入落霞穀時,被江東兵射中的。陵洵探了探這人鼻息,發現還有氣,忙打下幾道陣術,護住他受損的心脈,卻也隻能來得及做這些,又重新揮舞長刀殺入敵營。


    然而他舊傷未好,又接連動用傳送陣和守護陣這樣的大陣,心口那種隱隱的疼痛再次襲來。


    貪狼軍中有陣法師數十人,全部出動,一半盡全力攻破夏人設下的結界,一半負責對付那些普通的夏人兵士,居然還是和那夏人大將軍打成了平手。貪狼陣法師們不由暗暗心驚,尤其是那些第一次與陵洵交過手的人,甚至覺得這大夏將軍的陣術造詣,已經和他們的王上不相上下了。


    八大貴族部的長老們此時已經等得不耐煩,頻頻看向戰車裏的國師,見對方依然坐得安穩,毫無出手之意,急得都要出汗了。


    怎麽國師還在坐著看戲?難道不知道,一旦他們王上現身,戰局便會立刻逆轉?且不說王上那神鬼莫測的陣術,單是貪狼軍中看見王上會立刻停手的將士,也是不在少數的。


    終於,也不知道國師在戰場上看到了什麽,唇邊蕩開微笑,緩緩站了起來。


    前有強攻,後有埋伏,袁熙的警告果然沒錯,江東軍在袁新手中,竟是和貪狼人勾結在一起,沆瀣一氣,想要來對付大夏同胞。陵洵不是沒有防備,隻是沒有料到袁新動作會那麽快。


    陵洵注意力太過集中,努力想保住每一個跟他入穀的死士性命,卻終是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倒下,他不斷召喚出陣術,卻忽然覺得缺少了什麽。


    那個總是說“將軍不宜動用陣術”的人呢?


    怎麽找不到了?


    陵洵騰出了一點空隙,環顧四周,想要找扶搖,卻忽聽一聲巨響,心口鈍痛,他的守護結界居然被震碎了!他幾乎是同一時間嘔出一大口鮮血,覺得兩眼發黑,搖搖欲墜地將要倒下去。


    一聲極具穿透力的鳥鳴響起,陵洵眼前閃過金光,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便已經上了天。他再定睛一看,自己竟然已經坐在了金雕的背上,而扶搖就站在他旁邊。


    “別再用陣術,這裏交給我。”男人將陵洵先前遺落的貂皮大氅展開,裹在陵洵身上,嘴唇貼上他的耳畔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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