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甘最終被陵洵逮住一頓臭揍,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跑了。


    扶搖撿起丟在地上的畫像,隻見上麵的男子執卷而坐,卷幅角落裏有三個字,七扭八歪寫著“大混蛋”,字跡模糊,邊緣有水漬,似是被反複浸濕又晾幹過。


    “將軍不宜動怒。”扶搖將畫像還給陵洵。


    陵洵接過畫像看了眼,隨手丟進火爐,淡淡道:“早就是沒用的東西,還留著做什麽,不如燒了當添柴。”


    扶搖看著那畫中人的音容一點點在火光中化為灰燼,沉吟片刻,忽地自言自語了一句:“燒了也好。”


    陵洵愣了愣,迴頭看向扶搖。


    扶搖卻重新恢複了溫和從容的神色,將一套銀針從藥箱中取出,示意陵洵趴到床上去,“那湯藥雖然見效,卻不可經常服用,在下今天為將軍施針疏通經絡,應該能緩解心痛的症狀。”


    陵洵沒有拒絕,依言趴伏在床榻上,扶搖將他的衣袍輕輕褪下,露出光`裸的脊背,陵洵感覺到銀針刺進皮肉裏,那施針的手指有些涼,偶爾觸碰到他的皮膚,竟是擊起陣陣戰栗。


    “你當真是扶搖?”寂靜了半晌,陵洵突然問,不知道為何眼睛竟有點發酸。


    身後的人頓了頓,陵洵隻覺得渾身神經都緊繃起來,然而最終他隻聽那人輕聲道:“在下確是扶搖。”


    陵洵眼睫微微顫動,閉上眼,終是不再說話。


    其實仔細觀察,扶搖和穆九還是有些不同的,穆九給人的感覺,總像背負著什麽,麵上雖謙和,卻自有一種讓人不敢接近的威嚴。在陵洵看來,穆九便好像那水中月鏡中花,看著真實,卻總是隔著什麽,好比牛郎對織女,明明看著是個相夫教子的良配,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上天。


    反觀扶搖,他的溫和由內而外,少了幾分仙氣,卻踏實安穩。拜他所賜,秦飛在陵洵圍攻洛陽城的節骨眼上搗了衡蕪老巢,終至前功盡棄,白忙一場。因而扶搖剛來的那幾天,營中不乏軍痞找茬,他卻毫無怨言地忍下,仿佛天生了一副好脾氣,也不記仇,若是有誰需要幫忙,他也能不計前嫌地伸出援手。後來軍需官上報有一批軍備損壞,不能再使用,經他調試修理,又全都煥然一新,省下一大筆軍費。漸漸地,也就沒人針對他了。


    正當陵洵整裝待發,率軍向落霞穀而去,已經沉寂了幾日的貪狼軍營中,大帳內氣氛凝重。貪狼八大貴族部的長老齊聚,正圍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男人。


    男人手持金杖,頭戴象征貪狼圖騰的聖獸羽帽,因臉色過度蒼白而顯得陰柔,狹長的眉眼隱含戾氣。他似是天生的掀不開眼皮,看人總是垂著眼,因而時時刻刻揚著下巴,生拉硬扯出不可一世的高傲來。


    如果此時陵洵在場,看到這人便會大吃一驚,因為他會立刻認出來,這正是當日協助陳冰攻破清平山結界的那個陣法師,人稱白法師。而此時,八大貴族部的各位長老對這人的稱唿,卻是畢恭畢敬的“國師大人”,因他掌控貪狼族至高的神權。


    “幾位長老到如今還沒有下定決心嗎?”白法師見眾人一直不說話,終於失去了耐性。


    “國師大人,王上離開前一再警告我們,不可以再南犯,我們如今違抗了王令,雖然是為了貪狼族的利益,但也不可再這樣放肆下去了。金雕現身,便是他降下盛怒,若是再用兵,恐怕會招來王上最嚴厲的懲罰。”其中一個長老說著,竟是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好像見到什麽恐怖的東西,直到現在還讓他心有餘悸。


    另一個長老也附和道:“是啊,就算我們不在乎,貪狼的士兵看到那金雕也不敢再動用一刀一劍。那日落霞穀的情形白法師也是看到了,金雕一出現,所有將士自動跪伏於地,哪還肯聽我們的指令?”


    白法師卻是冷笑,“幾位長老當真是被我們這位王上嚇破了膽,怎麽不見當年輔佐大皇子和二皇子逼宮時的英雄氣魄?”


    “若是沒記錯的話,國師大人當年可是極力擁護王上的,甚至不惜與八大貴族部為敵,怎的如今突然又改了主意?”


    白法師嗤笑道:“我身為貪狼國師,自然是為我國的百年興衰打算,當年選中烏維幹,本是看重他的才華和魄力,貪狼想要壯大,一統九州,非有他這樣的王上不可。可是誰又能想到,這位王上才幹有餘,卻是個情種,竟然為了一個夏狗拋下國祚不顧,這樣的人,又怎配為王?!”


    在場的八大貴族部長老聽到這裏,心裏俱是一驚。


    聽國師這話中的意思……竟是有要另立的打算?


    可是如今大王子和二王子已被烏維幹所殺,除了烏維幹,王族一支再無繼承人。按照貪狼族傳統,若是王族絕後,便要從八大貴族部中另選王位繼承人,想到這裏,在場諸人心思全都活泛起來。


    倘若事不關己,自然誰都不願做出頭鳥,然而事關切身利益,噴香的大肉塊擺在眼前,誰又肯落於人後?既然國師都發話了,倘若真的搬倒今天這位主上,那麽接下來的繼承人選便落在八大貴族部中,可謂人人有份,以如今貪狼軍的強勢,一旦成為貪狼王,可不就是新的天下之主?


    “所以說嘛,有那夏狗的血脈在身上,多半也會學夏狗那般,搞什麽兒女情長,怎比得過貪狼男兒的血性!”當即便有人說道。


    但是在場諸人都是混跡於政治漩渦的老狐狸,謹慎者還是大多數的。一個蓄著花白長髯的長老捋著胡須,本是閉目聽喝,聽眾人討論得愈發熱烈,終於徐徐開口:“據我所知,王上陣術深不可測,甚至遠在國師之上,國師想要與王上作對,可想好了如何對抗他那神鬼莫測的陣術?”


    白法師流露出高傲的笑容,倘若之前的高傲都是強行擺出的譜,到此時才是真正的誌得意滿。他也不說話,隻隨意將手中的金杖一劃,不遠處驀地出現一個懸浮的法陣。


    眾長老迴頭看去,忽然驚唿:“這,這不是傳送陣麽!原來國師大人也可以不用輔助材料,便喚出傳送陣?”


    白法師笑意更甚,“既然敢將諸位召集到此,共謀大事,自然不是異想天開的衝動之舉。實不相瞞,就在不久之前,我終於參透了某種陣術,毫不謙虛地說,就算是烏維幹親身至此,也要葬身於我這陣法之下。”


    八大貴族長老均露出將信將疑之色,白法師也不屑解釋,隻是手掐法訣,又揮動手中金杖,隻見那金杖頂端驀地射出詭異的黑氣,那黑氣直接彈向傳送陣。


    原本是散發著淡藍色靈光的傳送法陣似是被那黑氣一點點吞食,每一道陣術符文都裹挾上濃濃的黑霧,最終整個傳送陣被這黑霧拉扯得變形,越發扁平,漸漸向兩端蔓延,最後竟好像是一條巨大的裂縫橫亙於半空,裂縫內黑霧翻滾,似乎隱藏著血光。


    白法師隨意抬手,便將身邊一個服侍的婢女抓住,毫不在意向那裂縫丟去。


    婢女嚇得驚唿一聲,在即將靠近那裂縫時,裂縫中的黑氣突然劇烈翻騰起來,像是因什麽而感到迫切,猶如張著血盆大口的鬼怪,猛地將婢女叼住!


    那婢女下半截身子被卡在裂縫中,臉上現出一瞬的茫然,緊接著五官便猙獰地扭曲起來,發出淒厲刺耳的慘叫,拚命往裂縫外掙紮,然而裂縫中卻好像有某種強大的力量,正將她往裏拖。婢女揮舞著雙手,卻身不由己地不斷向裂縫陷入,眼看大半個身體即將被吞沒,她眼中精光一閃,驀地自袖中射出一道飛鏢類的暗器,釘入對麵的帳篷柱子上。


    那飛鏢末端連著一道細細的絲繩,堅韌無比,婢女竟是扯住絲繩,勉強截住被裂縫拖進去的勢頭,然而也隻是堅持了片刻,忽聽嘶啦一聲,自她腰間被裂縫卡住的位置,竟是生生被撕裂開。


    她終是逃脫了被裂縫徹底吞噬的命運,卻隻剩下半截身子,血肉模糊地在地上爬了兩下,便斷了氣,目眥欲裂地瞪向白法師,似是到死也不願相信,為何她所忠心耿耿為之效命的國師大人會如此待她。


    八達貴族長老在那婢女被斷成兩半時便被漫天噴出的血霧嚇得魂飛魄散,心驚肉跳地蹦起來向後退避,用恐懼的眼神看著那半空中如惡魔之口的東西。


    “這,這不是傳送陣!”一位長老顫聲道。


    白法師唇邊卻緩緩蕩開笑,目不轉睛注視著那半空中的黑色裂縫,“不,這才是傳送陣本來該有的模樣。”


    “那,那這傳送陣通向何處……”


    “地獄。”


    陵洵大軍抵達落霞穀時,根本不見貪狼軍的影子。


    “將軍,查看過了,穀中並無人跡,那貪狼軍不知何故,竟好像是撤出了落霞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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