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清說完這些,卻一直沒有得到陵洵迴應,隻好抬起眼觀察他神色,見他隻是直勾勾盯著自己,不禁覺得心裏發毛,已經準備好迎接他的雷霆之怒,或是氣穆九騙他,或是氣自己胡謅,總之不會安生。


    然而出乎嶽清意料,陵洵竟隻是沉默了半晌,便收迴釘在他身上的視線,甚至心平氣和地將擺在麵前的證據翻看了一迴。


    “明軒,你我相識多年,我知道你待我如同手足。其實也不隻是你,鍾離大哥,袁子進,不少人都對穆先生心存疑慮,我並非固執之人,可你知道我為何對懷風堅信不疑,甚至要與他發展到更進一步的關係?”


    嶽清愣了一愣,通過這麽多年的了解,他知道陵洵隻是表麵任性浮躁,卻並非真的魯莽衝動之人,否則也不會心甘情願在他手下做事。隻是他不知為何偏偏對這個穆九,卻像魔障了一般,放著種種疑慮視而不見。此時見陵洵如此,才知這其中原是有內情,也平靜下來,準備聽陵洵為他解惑。


    陵洵便將他與鍾離山說的那番話又說了一遍給嶽清,除此之外,還提到了陣法師的五行相配之說。


    “所以你看,如果懷風父親真是害我父親的罪魁禍首,他的兒子為何還要冒險將我從死地中救出?斬草不除根,以穆寅之才,想必不會做這樣的蠢事吧?”


    嶽清顯然被這信息量巨大的解釋弄得錯愕不已,特別是在得知兩個陰陽五行相配的陣法師在一起之後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更加瞠目結舌,仿佛聽見了天方夜譚。


    “既然主公如此說,我也就不再說什麽了,還望不要怪我多事。”嶽清苦笑了一下。


    陵洵也笑,“明軒這話是怎麽說的?你是我的大掌櫃,以後隻要你不厭棄,我的身家都是要托付給你的。婚禮之事,還望多多操勞。”


    “主公有命,屬下必然盡心竭力!”


    嶽清說完,欲行禮告退,卻被陵洵伸手攔住。


    “明軒,你不要和我如此客氣,什麽主公屬下,怪別扭的,還是像往日那般稱唿吧!”


    嶽清卻沒有聽從陵洵,反而舉手加額,行了一個正式的揖禮。


    “家父曾為鎮南將軍麾下驃騎將軍,受將軍救命之恩,嶽家誓死效忠陵氏一族,如今既已得知主公身份,唯有肝腦塗地。”


    陵洵見狀,忙起身相扶,意外道:“原來你竟然是嶽將軍的兒子?!我還記得小時候去父親的軍營裏玩,嶽將軍將我抱到他的馬上去追兔子。”說到這裏,久遠的記憶愈發清晰,陵洵“啊”了一聲,又道:“我好像見過你!你還因為將軍隻帶我不帶你,哭鼻子來著!”


    嶽清微微一怔,顯然也被陵洵勾起了記憶,不由笑道:“原來主公和我竟在那麽早就認識了。”


    “也是緣分,你我兩個逆臣之後,於茫茫人海中竟又湊成了一堆。”陵洵說著笑容微斂,“可惜,嶽將軍終究還是被我們家連累了。”


    “主公怎可如此說?然而‘逆臣之後’,恕明軒愧不敢當,也請主公不要再以此自唿。須知將軍之冤,還等您為之昭雪。”


    陵洵神色一肅,衝嶽清拱手道:“明軒教訓得是,我會謹記。”


    將嶽清送走,麵上看著好像賓主盡興,然而待嶽清身影遠去,陵洵卻是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屋子裏出神。他又將嶽清搜集來的有關穆寅背叛鎮南將軍府的證據拿出來,其中涉及多人證詞,以及各方麵不同渠道得來的線索,彼此印證相合,容不得人不信。


    他反駁嶽清時,態度可謂堅定不移,用的理由便是父親既然是叛徒,又怎麽會讓兒子將被陷害之人的兒子救出來,這不就等於給自己脖子上懸了把刀?


    可是陵洵自己心中卻清楚地知道,還有一個理由,會讓這種情況成立。


    這個理由,足以讓穆家父子冒著日後被仇人之子尋仇的風險。


    那便是他對穆家父子來說,還有活下去的價值。


    這個價值是什麽,再也沒有人比陵洵更清楚。


    陵洵忽然默默抓住自己的胸口,隻覺得那裏傳來鈍痛,讓他不敢再深想,也不敢去揭穿那可能血淋淋的真相。


    穆九上了半日的課,本以為陵洵今天也會像往常一樣,在午間放課時來找他,待從書院出來,卻沒在廂房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未免意外,隨之一想,或許是他因為昨日同寢而有所羞赧,便忍不住勾了唇角,也沒顧得上吃午飯,直接去他的院子尋他,還將小凡子奶奶讓小凡子帶給他的一包點心帶上,準備拿給陵洵吃。


    “我們風爺下山去了!”


    然而穆九沒想到,剛走到陵洵院子門口,便被方玨堵住。


    穆九微微皺眉,問:“可曾說過去了何處?”


    方珂這時從方玨身後冒出來,因兩人長得完全看不出區別,竟好像方玨身上的鬼影離體,換個膽小的人,隻怕要嚇一跳。


    “穆先生手裏拿的是什麽?若是給我分一塊,說不定我就會告訴您風爺的下落!”


    方玨一聽方珂這麽說,簡直要氣死,憤恨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說:“你的尊嚴呢!”


    方珂卻不管他,兩隻眼睛緊盯著穆九手裏拿的點心包裹。


    穆九便將點心包裹打開,隻拿了一塊遞給方珂。


    “穆先生好生小氣,我客氣說隻要一塊,你便隻分給我一塊。”方珂嘴裏銜著點心,還不忘含糊不清地抱怨。


    穆九也不急,隻是淡淡笑道:“剩下的要拿給主公,你若是喜歡,下次拜托小凡子的奶奶單獨給你做一份。”


    方珂這才滿意,對穆九道;“風爺去了山穀那邊的林子裏打獵,還騎了馬,先生若是要去尋他,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方玨冷哼一聲,“風爺走之前隻和我們兩個說過他去哪裏,如今走漏了風聲,看你如何能逃脫責罰?”


    方珂吃著點心笑眯眯道:“不是還有你嗎?”


    穆九卻是顧不上這雙生兄弟如何鬥嘴,他隱約覺得事情不對,以無歌的性格,即便真的害羞,也絕不可能避而不見,更不要說招唿都不打一聲,就獨自一人去林子裏打獵。心急之下,他便使出了傳送陣術,腳下不停,抬手在虛空劃出傳送符文,便見在他前方驀地出現一個泛著藍色光暈的法陣,待他穿其而過,連人帶陣一齊消失不見。


    方珂和方玨本來還在那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卻見一大活人轉身之際便蹤影全無,不禁全都看傻了眼。


    “這,這便是陣術?好生厲害。”方珂感歎道。


    方玨雖然沒有說什麽,然而也是滿眼驚羨。


    穆九從傳送陣出來時,便已經抵達清平山西峰山穀處的一大片林地。因為他與陵洵是五行相配之人,自是有種別樣的感應力,隻稍微一掐算,便大致測出陵洵所在方向,然而還不等他邁步,神色驀地一凜,身體先做出反應,向旁邊一閃。


    隻見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剛好從他方才所站立的位置穿過,狠狠釘在地上,箭矢力道之大,竟有整半直接沒入地麵。


    穆九神色微沉,寬袖一拂,便將那羽箭喚出,懸於麵前查看,待看清羽箭模樣,更是蹙了眉頭。


    便在這時,又是破空之聲傳來,隻是這一次,穆九竟然沒有躲。


    眼看著一支同樣的羽箭攜萬鈞之勢而來,在即將洞穿他胸口的一瞬,卻忽然詭異地停住了,好像被某種力量束縛,沒有掉落,也沒有繼續向前,就那樣堪堪懸浮於距離穆九胸膛寸許的地方。


    “你怎麽不躲開?”一個聲音幽幽傳來。


    穆九麵不改色,就好像沒有看到那支隨時能取他性命的箭。


    “主公若要讓我死,我怎麽敢躲?”


    樹林間傳來零落的馬蹄聲,接著又是一片樹葉晃動,陵洵騎著馬顯出身形,手中還張著長弓,隻是那弓`弩外似乎包裹著一層柔光,與那懸在穆九胸前的箭矢上光暈相同,顯然是被陣術所控。


    “哼,你以為我不敢直接射死你?”陵洵看著穆九,語氣中帶有幾分負氣。


    “並非不敢,隻是主公不是昏聵之人,要斬殺臣屬時,總歸要給個明白。”穆九說完,先走到旁邊一塊大石頭旁,將手裏的點心小心放上去,然後又走迴原位。在這期間,那支羽箭一直跟著他,而陵洵張弓瞄準的方向,也一直隨他移動。


    穆九腦中忽然出現一個貓兒盯魚的畫麵,隻覺得陵洵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兒緊緊跟著自己的樣子分外有趣。


    “我可不是與你說笑,今日便讓你死在我的箭下。”


    穆九在見到陵洵之前,本還有些疑慮,此時見他眼神炯炯,煞有介事的樣子,又覺得陵洵似乎是有意與他玩鬧,有點想笑,卻偏偏要裝作肅然正經的樣子,也是忍得辛苦。


    “主公要殺我可以,別汙了點心,我給主公放到旁邊,等主公殺完我之後再去吃吧。”


    陵洵原本緊繃著神經,此時聽穆九如此說,那幾乎要繃斷的神經竟突然鬆弛下來,後力不足,卻給自己留下得以喘息的機會。


    他想了想,覺得肚子的確是餓了,此時胃裏一陣一陣抽疼,被嶽清鬧得一早到現在,竟什麽都沒吃,於是從馬上跳下來,卻並未移開穆九胸前的箭,隻過去拆了點心,大口塞進嘴裏。


    “我有話要問你。”陵洵狼吞虎咽,邊吃邊說。


    “好。”


    “等我吃完就問你。”


    “好。”穆九看著陵洵,終是忍不住笑。


    “不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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