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一手撐著頭,一手把玩著酒杯,不知是不是因為喝得微醺,眼角有些泛紅。


    “我起初也並非沒有疑心。懷風才名聞天下,又是陣術超群的陣法師,天下豪傑誰不願將他奉若上賓,何故一定要輔佐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布商?直到最近我知道了一件事,才明白他為何要選我。”


    “知道了什麽?”鍾離山見陵洵並非色迷心竅,越發好奇,是什麽讓他對這個穆九死心塌地。


    陵洵卻問:“姐姐走的那日,你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麽?”


    鍾離麵色微變,下意識往窗外看了看,才壓低聲道:“這般重要的事,我怎麽會忘?”驀地又一驚,問;“莫非,莫非那穆九也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他何止是知道,當年鎮南將軍府滿門被斬,五千府邸護衛死得一個不剩,我當時才隻有四歲,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幼童,是怎麽從那屍山血海裏爬出來,鍾離大哥可曾想過?”


    “難道不是陵將軍事先安排了人將你救出來?”


    陵洵搖頭,“父親被誘騙入京,宮裏還有外祖母靜妃的傳召,連同母親也跟隨入京,消息封鎖得密不透風,誰都不會想到滅頂之災突然降臨,又怎麽會事先安排?”


    “難道……是穆先生?”鍾離山看陵洵如此神情,再前後一聯係,便猜到真相,“可是不對啊,看他年齡,他當年也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少年,又如何有那本事救出你?”


    “但他並非常人,而是陣法師。我那時雖然年幼,卻還是有記憶的,知道是一個少年人將我從將軍府中救出。不僅如此,他為了掩人耳目,還將我打扮成女孩送到益州的繡莊,又為我啟蒙,傳我陣術。若是沒有他,就不會有今日的風無歌。我這條命是他給撿迴來的,不要說他以真心待我,便是真的別有用心,我也無怨無悔。”


    陵洵說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鍾離山聽得怔忡,半晌之後才長歎一聲,“我卻不知道你二人有過這等淵源。不過你確定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會是借用別人的名號來誆騙你?”


    “絕對不會,這一點我自有辦法印證。”


    “好,既然你如此說,我便知道你是心中有數之人,罷了,我也不做那等惡人,你若是想與他成婚,我替你們主持便是。”鍾離山終究被說服,見陵洵似乎心有觸動,便又安慰道:“其實你也無需多想,那穆先生既然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挑中你輔佐也就沒有話說,你可是皇族後裔,又是忠良之後,可比那什麽陳冰陳火之流的強多了。隻要有一天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不說別的地方,就是在荊州,便會一唿百應。”


    陵洵笑道,“你倒是有意思,才一頓酒的功夫,竟為他說起話來。”


    鍾離山瞪了陵洵一眼,“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女大不中留,你這胳膊肘都往外拐了,我這做姐夫的又有什麽辦法?”


    “滾你娘的,誰是女!”


    鍾離山哈哈大笑,“這麽多年了,你隻要被人提起長得像女子,還會這般氣惱,簡直是一點就炸。”


    陵洵懶得和鍾離山一般見識,又小酌了一杯,卻對鍾離山說起一件正經事:“不過你說的也對,我若是想要有立足之地,去荊州最好不過。等我幫你從陳冰手中搶了漢中,我就去荊州光宗耀祖,不過可得說好,你要借我一些兵馬。”


    鍾離山深知清平山能發展到今日的程度,全都是陵洵和穆九的功勞,答應得極其爽快,“好,不要說兵馬,就算你隻在這裏待著,我也養著你!”


    陵洵用眼角餘光乜著鍾離山,嘲諷道:“說得好聽,你隻怕早就想讓我滾了吧?當時小甘中毒,你不是還要懷疑我?”


    鍾離山連連擺手:“快別提了,我那段時間喝酒喝得頭痛欲裂,實在是失了神智,如今再看,真不知那段時間是如何過的,渾渾噩噩像是在夢裏。”


    陵洵本是無心聽著,卻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問鍾離山:“你說你那段時間覺得渾渾噩噩?是怎樣的感覺?還有,你那頭疼病之前可曾有過?”


    鍾離山被陵洵問得一愣,“怎麽?你為何如此問?”


    陵洵皺眉,“我懷疑有人在你身上動了手腳,你那頭疼病來得蹊蹺。待我和懷風說一說,讓他替你看看。”


    卻說陵洵方才離開穆九後,穆九便拿出一卷紙,在案上鋪開,隻見上麵畫著某種複雜的符文。他又仔細核對過一遍,確定這符文畫的沒什麽紕漏,便掐了一套複雜手訣。哪知屢次嚐試失敗的咒文,這一次竟然生了效,那紙上的紋路,隨著他最後一個字誦出,居然逐漸泛出淺黃色的光來,接著整個陣法圖紋金光大盛,其中似有氣流翻滾浮動。


    五行相配之人在彼此身邊相守,陣術定會一日千裏,對陵洵來說他的領悟力與日俱增,對穆九來說又何嚐不是如此?


    這研究了數年的傳聲陣,居然在這短短幾個月裏進展迅速,如今竟真的成功了。


    然而,還未等穆九從這成就中獲得喜悅,自那傳聲陣裏,突然傳出兩人的說話聲。


    穆九微微愣住。


    這竟是陵洵和鍾離山的談話聲。


    傳聲陣想要千裏傳音,必然要有兩個符文一模一樣的法陣,可是他這裏才畫出一個,又怎麽會聽到陵洵那邊說話的聲音?


    穆九正要收了法陣,出門去找陵洵探個究竟,卻沒想到剛好聽到兩人談論到自己,因而收迴陣術的手停住,竟忍不住繼續往下聽。


    直到聽陵洵說到那句:“我這條命是他給撿迴來的,不要說他以真心待我,便是真的別有用心,我也無怨無悔。”穆九懸於傳聲法陣上方的手微顫,終是沒能支撐住,將陣術散了開去。


    失了效力的傳聲法陣再也沒有聲音傳過來,室內寂靜無聲,隻餘一室燭火搖曳,將他孤立於桌案邊的身影投於地麵上,晃得重影,顯出幾分不真實。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隻是像有一隻手,在上麵緊緊抓了一下。


    也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砰砰砰傳來敲門聲。


    穆九迴過神,忙將繪有傳聲陣符文的紙張收起來,走過去開門,卻見陵洵一夜之內又去而複返,隻是這一次,他沒穿外衫,隻著了單衣站在門外,雪白的段子襯著他微紅的臉,顯然是剛喝了酒,有點醉意,卻醉得那雙眼睛極其明亮,亮得像是裏麵落了星子。


    “懷風。”陵洵見了穆九,呆呆地喚了一聲,忽然覺得腦子不好使,忘了他是來做什麽的。


    他記得明明有事要來找穆九,怎的就想不起來了?


    “主公怎麽還未睡?”穆九本就心緒複雜,在看到陵洵的那一瞬,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窒息感,竟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懷風不是也沒睡?”陵洵說著就邁步往屋裏走,未料腳下不利索,被門檻絆了一下,直接撲進穆九懷裏。


    穆九接住他,陵洵就那樣黏在穆九身上傻笑了一下,地鼠一般用腦袋往前拱了拱,忽然福至心靈,找到了來這裏的原因,對穆九嬉笑道:“你看,我一喝多就願意抱著人,我想啊,未免再抱錯了人,還是來找你吧。”


    穆九沒有辦法,隻好將人半拖半抱弄進屋來,拉扯間摸到陵洵的單衣,裏麵竟好像有繡紋,大約感覺到繡紋的圖樣,微微一怔,忙又將陵洵的衣服撥開,想要看個究竟。


    哪想到陵洵卻會錯了意,見他來脫自己衣服,整個人都燒起來,卻硬是借著酒勁壯膽沒有閃躲。


    穆九掀開陵洵的衣服,終於看到了繡在內裏的圖樣,不由微皺起眉。


    那圖樣竟然和他繪製的傳聲法陣圖紋一模一樣。


    “這是哪裏來的?怎麽會繡在你的衣服上?”穆九以為是什麽人要在陵洵身上放了符陣,以此竊聽消息,不禁沉了臉色。


    陵洵這時才後知後覺,低頭看了看單衣裏繡的圖樣,再看看穆九,以為他生氣了,才隻好將自己偷偷摸摸幹的事抖落出來,小聲道:“我是看你一直在研究這個法陣,便想試著幫你研究。可是研究了許久,也沒研究出個所以,便想將它貼身繡在衣服上,看能不能心有所感……”


    穆九看著陵洵,頓感一陣失語,天底下能想到這種方法研究陣術的,估計也就隻有麵前這人了。可是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心有所感,還是隻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傳聲陣倒是他先自己一步做成了。


    “對了,這到底是個什麽陣術?”陵洵見穆九神色有所緩和,總算放下心,也就不禁好奇起來,掀開衣服迷迷瞪瞪地湊近了看,都沒注意到已經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肚皮。


    穆九心念微動,忙將陵洵的衣服整理好,說道:“這不是什麽陣術,隻是在古書上看到的一個密文,還不知道有什麽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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