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嶽清在質疑穆九,懷疑他根本就是打著南淮子先生的名號出來招搖撞騙。可是那又能如何?若是早幾個月前,興許嶽清這一問,還能削減些穆先生身上的光環,但如今相處過一段時間,清平山的人早就見識過這位穆先生的本事,不僅他陣法師的能耐有目共睹,自他來以後,清平山上下各處也逐漸秩序井然,是個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穆先生是真的有本事,就算不是南淮子高徒,又有何妨?


    想到此處,在座不少人覺得,這個從益州來的嶽掌櫃,未免有些不識趣了。


    穆九麵對這般質問,竟也不顯絲毫慍色,隻坦然道:“在下並非南淮子先生內門弟子,因自幼承受家學,不敢癡妄先生衣缽,也隻是在老先生教誨下淺讀了幾本經史,嶽先生沒有見過在下,也是正常。”


    “原來是這樣,恕明軒僭越了,還望先生勿怪。”


    兩人相互敬過酒,便各自落座。


    清平山上粗人多,像是這般藏著機鋒的問答,不少人聽得一頭霧水,未免覺得沒趣,好不容易等他倆說完,菜品也開始陸續端上來,席麵上又熱鬧起來,諸人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盡顯土匪作風。


    然而陵洵卻沒了方才的興致,略動了幾筷子,便借口更衣,順道提著嶽清和他一道。


    “我說你是怎麽迴事?為什麽要讓穆先生難堪?”等走得離宴席遠了,陵洵沉聲道,語氣中有惱怒之意。


    嶽清卻是不急不慌地甩開了陵洵的爪子,拿了一方冰絲手帕擦了擦被陵洵握過的腕子,“沒有為什麽,我就是瞧這人來曆可疑。”


    “他是穆寅先生之子,有什麽可疑的。”陵洵不屑。


    “穆寅先生死後,穆家就沒有什麽人了,誰又能證明?我還說你是穆寅先生遺孤呢。”嶽清甩了陵洵一個白眼,“再說了,如果他真的是穆寅之子,才更加可疑。”


    “哦?這又是什麽話?”


    “聽說這個穆寅先生曾是荊州鎮南將軍府上的幕僚,他一死,將軍府就出了事,風爺不覺得這太過巧合了嗎?”


    陵洵聽嶽清忽然提到鎮南將軍,表情僵硬了一瞬,隨即裝作不在意道:“鎮南將軍和我們又沒什麽幹係。”


    嶽清卻沉下臉色,“鎮南將軍滿門忠烈,當年下場何等淒慘?若不是有鎮南將軍震懾南蠻,大夏的南疆怎會有那麽多年的太平?鎮南將軍府一倒,荊州大亂,南蠻趁虛而入,血洗了邊境多少村落?敢於陷害他的奸佞之徒,無異於啖肉喝血之輩,為了那些爾虞我詐的蠅營狗苟,不惜自毀城牆,讓多少無辜百姓的亡魂無處哀嚎?!”


    嶽清說到激動之處,眼睛黑沉得嚇人,那總是風輕雲淡的斯文書生臉上,竟顯出幾分陰鬱狠厲。


    陵洵知道他想起傷心事,也顧不得生氣,歎口氣拍了拍他肩膀,“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想了,事關鎮南將軍,你總是這般敏感。鎮南將軍當年是被秦超陷害,這如今已經天下皆知,又和穆寅先生有什麽關係?他隻是在將軍府出事前病逝了而已。再者,就算真的相關,穆先生也隻是穆寅先生之子,穆寅死時他也才十幾歲。”


    嶽清情緒平複了一些,卻還是提醒陵洵道:“我聽說穆寅本就是鰥夫,一個人帶著獨子投奔鎮南將軍府,他死之後,十幾歲的少年無依無靠,失蹤多年突然出現,身負絕世陣術,還謊稱是拜在南淮子門下,風爺當真不覺得這人蹊蹺?”


    陵洵耐心已然告罄,被嶽清念叨得心煩,轟蒼蠅一樣揮了揮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反正你別管,以後也不許再這般對他無禮。”


    嶽清恨鐵不成鋼,“我看你這是色迷了心竅。”


    陵洵切了一聲,“我想色迷心竅,幹嗎不去照鏡子?快滾吧,別再廢話。”


    兩人說完話就準備返迴宴席,哪知忽然在不遠處聽見兵器出鞘聲,緊接著聽人大喝一聲:“誰在那裏!”


    陵洵和嶽清麵色大變,彼此對視。


    “我怎麽聽著是方玨的聲音?”嶽清問。


    陵洵直接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卻在半途聽見另一個人的說話聲:“好大的膽子!怎麽,真把這清平山當做那風無歌的地盤了?也不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誰!”


    這個聲音是吳青的,陵洵心裏稍微鬆了口氣,眉頭卻緊跟著皺了起來。


    吳青不是不待見他們麽,怎麽跑到宴席來了?還黑燈瞎火不走正門。


    “好了,吳青,這裏昏暗,方小兄弟沒看清罷了。”


    這次說話的人是鍾離山。


    還沒趕到地方,陵洵已經聽出發生了什麽,顯然是方玨看他離席,跟出來暗中保護,卻誤將暗中走來的吳青和鍾離山攔下。


    “到底看沒看清楚誰知道呢?”吳青還不肯罷休,正要再說兩句,忽然感到身後有人輕輕拍他肩膀,他一迴頭,險些嚇死,隻見方玨正笑眯眯地看著他,一張臉險些和他的臉貼在一起。


    吳青差點被嚇了個趔趄,再一迴頭,發現那個麵無表情的方玨還好端端站在前麵。


    “鬼,鬼啊!”


    怎麽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這位便是吳青二當家了吧?晚輩方珂,是方玨的孿生哥哥。”方珂喜笑顏開道。


    原本一言不發,沉著臉持刀立在前麵的方玨,立時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起來,“我才是哥哥!”


    方珂卻不理他,圍著吳青繞了半圈,走到方玨身邊,不著痕跡將他手上出鞘的刀輕輕推合上,又衝鍾離山行了一禮,笑道:“鍾大當家的,您瞧,吳二當家還把我誤認成了我弟弟,可見這裏是真的太暗了,弟弟不是有意冒犯,還望當家的不要怪罪呀!”


    方珂天生長了一張笑模樣的臉,任憑誰對著這張臉都難以發火,鍾離山剛才被刀劍相向,雖有不快,此時也消了氣,再看這對孿生兄弟實在是長得太像,不免覺得新奇。


    陵洵這時剛好走過來,聽到方珂一番話,心道幸虧是方珂在這裏,若是換了方玨那木頭一個人,還指不定要鬧出多□□煩。


    “鍾離大哥,你可算願意出來了!”陵洵迎上去,拉著鍾離山進宴席,“兄弟們都盼了你多長時間了!正好正好,我還想著明天帶著我那幫益州的兄弟去見你,現在倒是能直接見著了!”


    陵洵和鍾離山等人重返宴席時,大家看到許久不見的清平山大當家,都有片刻的怔愣,有些正準備喝酒的人,甚至將杯子停在了半空。


    “怎麽,我一來,你們就不喝了?”鍾離山明顯察覺到眾山匪反應有異,目光挨個從他們臉上掃過,一晃數月,他竟忽然對這些兄弟生出陌生感,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


    還是王大最先開口,他已經喝了不少酒,黑臉樂得發光,“當家的!你終於願意出來見我們啦!”他過來將鍾離山拉入主位坐下,倒了一杯酒自己先幹了,然後竟然哇的一聲哭出來。“我還以為你不想要我們了呢。”


    他這麽一鬧,方才那有些尷尬的氣氛頓時緩過來,山匪們都圍到鍾離山周圍,像沒爹疼沒娘養的猴崽子終於等來了猴大王。


    鍾離山坐在主位,吳青隨著入席,自然要坐在鍾離山側手,如此一來,陵洵的位子就要往邊上挪一挪,就像牽一發而動全身,主桌上的位子一個接一個都要變。


    原本清平山的山匪們是不講究這些次位尊卑的,不是不懂,隻是懶得顧慮,王大見大家一個接一個挪座位挪得麻煩,正想說要不就隨便坐坐,幹嘛還要一個接一個往後串,不料卻被坐在旁邊的阮吉在桌案下踢了一腳。


    這總是在深山溝裏淘藥渣子的老東西,好端端踢他做什麽!王大吃痛,張口就要罵,卻忽見阮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無聲地搖搖頭。


    王大雖是莽夫,卻不是缺心眼,見阮吉這般,便也沒開口,隻是再拿眼打量桌上的眾人,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陵洵倒好像什麽都沒有察覺,態度和以前沒有分別,給鍾離山逐一引薦嶽清等人,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應酬,酒桌上很快又恢複熱絡,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有個站崗的山匪衝進來。


    “風爺!穆先生!風……”


    這山匪一路急忙忙地跑來,氣喘籲籲,一進門才說了半句話,卻發現室內特別安靜,所有人都轉過頭看著他,讓他下麵的一個“爺”字生生卡在嗓子眼裏。


    “你叫誰?”吳青淡淡看了那山匪一眼,將手中酒杯放在桌上,似笑非笑。


    這山匪腦子不算笨,眼珠子在那桌上眾人間轉了一圈,一吞口水,立刻改口:“大當家的!漢中,漢中州府來人求救!十萬火急!”


    “漢中?”鍾離山一愣,“什麽事?”


    “聽那來人說,漢中被陳冰大軍包圍,想要咱們清平山出兵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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