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被穆九一句話噎住,半天接不上話,通常來講,這種噎人的行為都是由他來做的,如今換到穆九身上,陵洵總算知道當初被自己噎的那些人是什麽心情。然而他倒是沒有半分惱怒,反而看穆九越發順眼。


    有本事的人,就是要猖狂一些才好,什麽謙虛謹慎都是狗屁,那都是給庸才的遮羞布。


    隻是一時間兩人誰都無話,室內顯得非常安靜,恰在這時,童兒謹言進來更換茶水。


    穆九方才給陵洵倒的一杯茶,陵洵半口都沒喝就涼了,等謹言給他換上了熱的,他往那杯子裏瞥了一眼,嫌棄地擺手:“要什麽茶水,這大晚上的,喝茶恐怕要睡不好,應該來壺酒才對。”


    謹言看穆九。


    穆九眉間微蹙,顯然是不讚同。


    陵洵忙道:“懷風,你我好像從不曾對酒。”


    於是穆九對謹言說:“去看看有沒有酒,溫一壺過來。”


    謹言領命而去,辦事效率極高,很快端著酒壺進來,卻隻有一個酒杯。


    “先生,這別院裏隻找到一個酒杯,要不您和主公用茶杯代替?”


    還不等穆九說話,陵洵忙打斷道:“這酒可是我從益州運來的上等綿竹酒,隻能用瓷杯喝,這陶茶杯可碰不得!”


    “這……”小童兒為難,“夜已經深了,恐怕出去也找不到人要酒杯啊。”


    陵洵倒是不在乎,“哎,這有什麽,我和懷風同飲一杯便是。”說著便已經斟了一杯酒,推給穆九。


    謹言再次看向穆九。


    穆九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然後將陵洵倒給他的酒端起來,一飲而盡。


    陵洵等穆九放下酒杯,重新斟了一杯,又自己喝掉。


    就這樣酒過三巡,室內酒香彌漫,溫度似乎高了不少。


    陵洵懶洋洋倚在桌案邊,撐著頭看著穆九,幽光燭火中,夜半床榻邊,屋子裏的火盆烤得暖融,雙影相對,氣氛有些不對勁。


    “穆九倒是有句話,想要問主公。”


    “懷風盡管說。”陵洵象征性地坐直了身體,好像要拾掇出幾分鄭重來,然而這並不能改變他那副沒骨頭一樣的懶散勁兒。


    穆九倒是不在意陵洵這懶貓般的模樣,一雙眼睛望過來,半晌才道:“今日我欲以匕首刺主公,主公為何願意與我配合?”


    “我還以為懷風要問什麽,原來是這個。”陵洵笑起來,“清平山上這些陣法師都是刺兒頭,我雖然覺得你這次行事手段有些嚴厲,卻也知道,這是最好的服眾時機。你此次若能立威,日後行事才會方便,不會掣肘。”


    “難道主公就不怕?”


    陵洵納悶:“怕?我怕什麽?”


    “不怕我真的對主公不利?不怕我真的將那匕首刺進主公胸膛?”


    陵洵愣了愣,忽然撲哧大笑起來,探過身子,湊近穆九道:“我請懷風出山,自然是要拜為軍師。若是不能信人,安能用人?”


    陵洵本來天生的唇紅齒白,此時嘴唇被酒漿一潤,更是紅嫩得仿佛花瓣,一張一合散發著淡淡酒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微醺,向來克製的穆九,視線竟好像黏在那兩瓣嘴唇上,揭不下來了。


    “那麽,主公最後為何又要挺身而出,擋於我麵前?”他垂眸盯著陵洵的唇,聲音越發低沉下去。


    “這個之前不是已經說了,腳滑了一下啊。”陵洵眼中笑意更濃,身體隔著桌案前傾,距離穆九越來越近,然而就在他即將搖搖晃晃地覆上來時,穆九卻忽然晃神,向旁邊躲閃過去。


    陵洵一下撲了個空,竟也臉皮厚地沒有尷尬,隻伸手撐住穆九肩膀,為自己開脫道;“你看,這不是又滑了一下麽。”


    穆九起身扶住陵洵,將他安穩地送迴原位,卻在餘光裏瞥見陵洵唇角有些僵硬的笑。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迴去了。”陵洵站起來告辭,穆九沒有挽留。陵洵站在門口,也許是酒意上頭,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其實,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穆九唿吸微滯,鬼使神差般,開了口:“我這裏有一棋局,不知主公是否有興趣解開?”


    陵洵黯然的眼睛一亮,那瞬間就好像見到骨頭的小狗,去而複返,結結實實地重新坐迴穆九對麵。


    “我最愛解棋局。”陵洵道。


    穆九看了陵洵一眼,沒有喚謹言進來,而是親自取了棋盤棋子,擺好了棋陣。


    陵洵對著那滿盤的方圓黑白,凝眸鎖眉地思考,竟沒有注意到穆九正在看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在棋盤間落下一子。


    穆九原本沒有將心思放在棋局中,見陵洵落子,也隻是隨意跟了一子,陵洵繼續出招,他繼續跟進,哪知三招之後,棋局之變幻,竟讓穆九大吃一驚。


    “怎麽,懷風覺得我這招如何?”陵洵有些緊張地問。


    穆九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棋盤,半晌才拱手道:“主公棋藝高絕,穆九甘拜下風。”


    陵洵長舒一口氣,謙虛道:“哪裏哪裏,運氣好而已。”


    這一晚終究以賓主盡歡為終,待陵洵離開,穆九仍久久站在棋盤邊。


    謹言等了半天也不見主人有要安寢的意思,便湊上前,也往那棋盤上看了一眼,不由大吃一驚。


    “家主,這棋局是您用了很多年布下的,多少個中高手也隻能铩羽而歸,怎麽今日竟被解開了?”


    穆九卻沒有迴答,隻是用指尖輕輕觸摸過陵洵落下的那三枚棋子,神色難辨。


    第二天天不亮,陵洵就被方玨吵醒。因為睡前飲了酒,這一覺也就睡得格外沉,所以當方玨將他弄醒時,他的起床氣格外嚴重。


    “風爺?風爺?”方玨從拍到搖,從搖到推,總算將陵洵從周公那裏拖出來。


    “怎麽迴事!這天還沒亮,你鬼叫什麽!”


    “風爺,出事了。”方玨聲音不高,卻給陵洵丟了個能上天的炮仗,“那個黃法師死了。”


    “你說什麽?誰死了?”


    “黃法師!就是昨天那個衝撞了您的黃法師!”


    陵洵一下醒了,半分睡意都不剩。


    “這怎麽可能?”


    陵洵不敢置信。穆九行事向來有分寸,那個黃法師雖然被他放了很多血,可是畢竟留了一條命,穆九說那人能活,那個人便一定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怎麽會突然死了。


    “不是因失血而死。”方玨下意識壓低聲,湊近了陵洵道:“是被人殺了,趁夜裏,直接抹了脖子。”


    陵洵有些意外,“知道是誰動的手嗎?”


    “是山下流民村裏的一個普通村人,具體是何緣由,還沒來得及打探。”


    方玨知道黃法師在那些陣法師中頗有威信,此事畢竟因穆九而起,他擔心會連累到陵洵,也沒顧上繼續追查,先跑迴來給陵洵通消息。


    “我知道了,你去吧,再看看什麽情況。”陵洵打發走方玨,重新躺倒迴床上,卻是心思百轉。


    才是晨曦初露時,清平山尚且籠罩在一片寧靜的朝霧中,不為人知地醞釀著一場疾風驟雨。


    陵洵直覺,黃法師這事恐怕不能善了。


    果然不出所料,天才剛剛亮,黃法師半夜身死的消息傳遍整個清平山,就好像一竿子捅到了馬蜂窩,那些與黃法師交好的陣法師全都炸了,一大早便將穆九所住的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陵洵早一步得到消息,早已跑到穆九院中,卻被小童兒謹言阻在門外。


    “主公,稍等,待我進去通稟先生。”


    “都是男人,還需要通稟什麽?我有急事找你家先生。”陵洵不由分說推門闖入,不料差點撞上迎麵走出來的穆九。


    “主公來得正好,昨晚的棋局,我已經想出破解之法。”穆九難得顯出幾分平日沒有的欣喜,竟直接牽住陵洵的手,將他拉進房中。


    陵洵那點心焦就這樣在中了“美人計”之後散德渣都不剩,小手那麽一拉,什麽都不想了,乖乖跟著穆九進屋。


    穆九給他看棋盤,隻見上麵的棋子布置已經與昨晚不同。


    “昨夜我已經想出應對之法,主公今日不妨再試一試,看能否破我這棋局。”


    陵洵見那棋盤上的棋子比昨天晚上多了兩倍有餘,不免覺得頭大,終於說了實話。


    “懷風,不瞞你說,其實,其實我根本就不會下棋,昨天晚上破了你的棋局,不過是誤打誤撞。”


    穆九笑容微斂。


    陵洵生怕穆九掃興,忙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扯住穆九的袖子,“懷風,我從小失去雙親,顛沛流離,心裏隻剩下一個錢眼子,那些風花雪月的琴棋書畫,我半點都不懂,但是我願意學,隻要你肯教我,我一定學得很快!等我學會了,再來解你的棋局,好不好?”


    陵洵這番柔聲細語,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在哄小女兒,從表情到詞句,都讓人相當熨帖,即便是穆九,也讓他這樣磨得沒了脾氣,點頭道:“下棋有助於對陣術的理解,若是主公喜歡,穆九自然願意相陪。”


    陵洵哪能錯過這大好機會,趕忙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以後每晚我都來找你。”


    “嗯。”穆九淡淡應道。


    兩人之間的氣氛正好,誰料這時外麵忽然有人大喊:“穆先生在嗎?是否能賞臉出來,與我等小敘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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