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的深夜,暮色深深,無星也無月。


    y市最著名的富人區,豪華別墅的洗浴間傳來“嘩嘩”水聲,足足持續了兩小時,浴室裏的人才裏出來。


    助理殷勤遞過毛巾,“齊湘姐,你怎麽洗了那麽久?”


    齊湘赤著腳走到客廳,雪白的趾頭塗上了殷紅的指甲油,隨著她輕慢的步伐,似綻放在地毯上的小花。她頭發濕漉漉披著,一雙烏目卻愈發顯得明亮,她說:“沒什麽,在裏麵想點事。”


    她裹著浴巾去了露台,一麵走一麵說:“小林,替我訂下周五去悉尼的機票?”


    “下周您不是受邀去巴黎看走秀嗎?”小林愣了會後反應過來,“下周五溫先生要去悉尼,所以您也想去?”


    齊湘沒答話,她站在露台上,神色凝重。


    夜風將她額上的劉海吹得顫動不停,她的視線落在茫茫黑夜之中,思緒卻迴到了今夜的餐桌上。


    觥籌交錯間,小年輕們給樊歆敬酒,一隻手卻截住了樊歆的酒杯,遞來一杯果汁,“女人別喝酒。”


    出聲的人是溫淺,表情很平靜,眼神裏卻有什麽情愫一點點地,在這熱氣嫋嫋的席間,宣泄開來。


    彼時她坐在他身旁,扣緊了手中竹筷——剛才她喝了幾杯,他都不曾理睬。


    先前她從未覺得樊歆有什麽特別之處,不論是長相氣質還是家室學曆,自己都更勝一籌。要真挑出點與眾不同的,也就是樊歆的性子比較倔強罷了,當然,這在她眼裏並不算什麽討喜之處。


    可就是這樣一個無甚特別的女人,不僅高高在上的慕春寅寶貝般捧著,便連溫淺也不對勁了。今晚的聚餐上,他的眸光時不時就往樊歆身上掠去,將她喜歡的菜移到她麵前,在她出汗的時候遞紙巾,噎著了的時候送水……很小的細節,不動聲色卻如涓涓細流無處不在。


    而那天失火後的電梯間,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罕見褪去了萬年不變的沉穩,急切將她擁入懷中。


    那一刻他臉上的慶幸與歡喜,滿滿地,藏不住。即便是六年前他與自己相戀之時,也從未見他如此開顏過。


    一葉知秋,形勢越發嚴峻。


    冷風吹過,陽台上的齊湘終於收迴思緒,她微微張唇,聲音被風吹散,聽起來有些飄,卻又無比堅定,“我不能再坐以待斃。”


    數日之後的深夜,一架開往悉尼的飛機平穩飛行在高空中,機艙外烏蒙一片。


    頭等艙上的齊湘喝著飲品,姿態優雅地看著窗外夜色。那上了唇彩的薄薄紅唇,在白色吸管上留下嫣然的吻痕。


    她身側助理興衝衝地道:“齊湘姐,要是溫先生知道您為了去看他,推掉工作,還穿越大半個地球,他一定會感動的。”


    “但願吧。”齊湘眸裏透出一絲憧憬,將計劃再醞釀了一遍。


    齊湘是半夜抵達悉尼大酒店,但與她想象的截然相反,推開門的溫淺沒有動容,表情極淡。


    甚至在那目光裏,齊湘看出了戒備。緩了緩,她問:“怎麽?不歡迎?”


    溫淺微擰著眉,“這兩天你不是有工作嗎?”


    齊湘凝視著溫淺,話裏有話裏,“工作從來不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見溫淺仍是麵色冷漠,說:“我知道你忙,不會打擾你。小林去找酒店了,我先在你這歇歇,坐了好久的飛機,人好累。”


    再一指自己的皮草外套,略顯尷尬的道:“外麵下了雨,我的外套打濕了,行李在小林那,你能借件衣服給我搭嗎?好冷。”


    溫淺默了默,拿起一件西裝,丟了過去。那隨手扔去的姿勢,透出些許不耐。


    齊湘接了過來。而後從包裏掏出一盒藥,遞給溫淺。溫淺抬頭,視線在藥盒上掃了一眼,又順著藥盒望向齊湘。


    都說女人的嬌媚從蕾絲開始。齊湘倚在桌旁,單薄的打底衫貼在玲瓏有致的軀體上,料子是細膩的水溶蕾絲,先前外搭皮草時可顯精致的奢華,一旦褪去皮草,打底衫的一字領設計露出鎖骨與香肩,又是另一種嫵媚。


    見溫淺盯著她,她似乎意識到裝束略顯性感,羞赧地將溫淺的西裝搭在了肩上。男西裝配淑女蕾絲,這原本是不倫不類的搭配,可她一混搭卻顯出別樣的風情。她本就窈窕玲瓏,穿這種寬鬆的男衣,愈發纖細嬌美,那領口處精致鎖骨與雪白肌膚,被墨色西裝遮一半露一半,像半抱琵琶尤遮麵的美人,反倒更讓人遐想非非。


    她對自己的美了如指掌,且深諳駕馭之道。


    她嫣然微笑,將嗓音壓得清淺而動聽,“淺,其實我是來看你的,聽阿宋說你感冒了,我一著急就從日本帶了藥,坐了十個小時的飛機,給你送過來。”


    溫淺迴答的幹脆:“你沒必要這樣。”


    “怎麽沒必要?”齊湘口吻更加真切溫婉,“我記得當年生病,你開很遠的車,去醫院陪我打針吃藥,風雨無阻……你不知道那時我有多感動,現在我做這些理所應當。”


    見溫淺沉默不語,齊湘以為他憶起兩人的往事,正欲趁熱打鐵,誰知溫淺抬起頭,正色看向她,“齊湘,我們解約吧。”


    齊湘的笑僵在臉上,“你說什麽?”


    溫淺丟過一張照片,正是從小年輕手機裏洗出來的片場劇照。


    齊湘朝照片瞟了一眼,隨即冷靜下來,浮現一貫端莊的笑,“我不明白這照片是什麽意思。”


    溫淺麵上風平浪靜,口中話卻一針見血,“你很聰明,你找的幫手張偉明也很聰明,犯下幾筆大案,卻因強悍的反偵察能力逍遙法外……”


    他注視著她,目光清冽犀利,像是要看到人的心底深處,“但你別忘了,這世上一切,隻要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總有你算計不到的地方成為你的紕漏。”


    見事情再遮掩不了,齊湘卻並無任何局促,她笑起來,“是,是我。”隨即語氣一轉,“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無心的。”


    隨後她說:“我為什麽要害她?我沒必要跟盛唐結梁子。而且這些年在圈內我很少借助家族力量,都是靠自己,我走到今天不容易,我為什麽要為了她,給自己留下汙點?”


    “原因很簡單,人心向上而人性向下。”溫淺慢條斯理道:“你的確努力勤奮,你也始終自律自強,督促自己成為完美無缺的人,這是你的正麵,你有一顆向上的心。但遺憾的是,你擺脫不了人性最深處的陰影,你貪婪、狹隘、冷血、狠毒……”


    “你憑什麽將這些不堪的詞加在我身上?”


    “憑什麽?”溫淺輕笑,“就拿這件事來說。你可以冠冕堂皇說你對樊歆是無心之過,那李崇柏呢?你栽贓嫁禍給他,甚至迫不及待催促盛唐私刑懲罰時,你有沒有想過,他也是一條命?這還不夠冷血與狠毒?”


    他口中不急不慢,視線卻如利刃寸寸逼近,齊湘別過了頭去說:“那是他倒黴。”


    “好,既然你不知悔改,自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齊湘的眼神漸漸冷卻,旋即她一眨眼,又恢複了先前的從容。她那塗著金色的指甲輕叩照片,語氣有淡淡的譏諷,“溫先生要跟我解約,恐怕不是因為這張照片,而是因為受傷的那個人吧?”


    她笑了笑,嫣紅的唇似六月榴花,“你姐姐不會允許的,你知道她有多喜歡我,當初簽我也是她的主意。”


    溫淺跟著笑了,笑裏有含而不露的強硬,“你覺得,這世上有人能左右我嗎?”


    旋即溫淺開了門,道:“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齊小姐請迴,迴國後我會辦理相關手續,從此你我再無關係。另外,我雖然無權越俎代庖追究你傷人的權利,但你犯案的證據我會發到盛唐。”


    齊湘沒想到他如此堅定,一怔,“你!”


    而溫淺已經喊出隔壁房間的助手,冷冷道:“阿宋,送客。”


    齊湘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酒店的,淩晨兩點,天下起了小雨,她在蒙蒙雨地裏來迴的走。


    雨漸漸淋濕衣裳,她仰望著無邊雨幕,卻是輕笑起來,方才的惱怒隨著理智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往昔的沉穩與鎮靜,紛飛細雨中,她輕聲道:“我不能讓他把證據發到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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