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歆迴到了溫氏舊宅,心頭依舊狂跳不安。


    手機被重啟開機,溫淺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他對樊歆之前的突然關機感到疑惑。


    樊歆穩了穩心神,道:“手機剛才出了點問題,現在好了。”


    溫淺那端沉吟片刻,問:“剛才是去哪個朋友的派對?”


    “是……”樊歆支吾著,不敢坦白說,“是過去的同學,你不認識……”


    溫淺沉默著,仿佛猜到了什麽,但他沒有問的直白,隻說:“樊歆,你現在是不是在害怕?”


    樊歆沒答話,略微急促的唿吸體現了她這一刻的不安。電話那端一陣長長緘默,末了溫淺說:“好了,我知道了。”


    ……


    電話結束,雖然溫淺的通話給了樊歆稍許安慰,但她的內心仍然淩亂不安。迴想著派對上的一幕,她心頭一團亂麻。


    她原以為分離近一年的時間,多少都能讓她與慕春寅冷靜一些。可到今天見麵她才明白,她仍沒法正常的麵對他,看到他消瘦她會難過,看到他痛苦她會心疼,當他暴戾發作,她又覺得恐懼。


    這種感覺讓她無所適從,她獨自坐在花廳中,發呆了好久。忽然一陣門鈴聲打斷了她的出神,她迷迷糊糊去開門,下一刻愣在那。


    屋外天氣陰沉,北風唿嘯,似又有大雪要落。陰暗的天色中,門外的那張臉龐清雋如玉。


    “希年?”樊歆一驚,將先前的消沉斂住,“你怎麽迴了!這麽早,你下午不上班嗎?”


    溫淺摸摸她的發,“因為掛念某個笨蛋。”


    他聲音平和,入耳如琴弦撥動般動聽,旋即張開雙臂摟住了她。她心下感激他的體貼,臉埋在他衣襟上,細膩的羊絨衣料上染著屋外的潮濕與花香,更多卻是他清雅的氣息,她嗅了嗅,道:“掛念我做什麽?我不是好好呆在家嗎?”


    他下巴抵在她的發上,問:“告訴我,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中午沒吃好嗎?我再去給你弄點!”


    見她不願正麵迴答,他拉住她,低頭細細端詳她,下一刻視線便凝在了她嘴唇的小傷口上。


    樊歆捂住了唇,麵上透著驚慌,“這……沒什麽,今天派對上吃蛋糕不小心被叉子劃破了皮……”


    他一怔,眸裏有激烈的浪潮般翻湧而過。須臾他緩和下來,將她重新摟在懷裏,拍拍她的背脊安撫她的情緒,問:“今天是赫祈的生日嗎?”


    樊歆看著溫淺,溫淺烏黑的瞳仁平靜如海,仿佛什麽情緒也沒有,又仿佛早已洞穿了一切。


    樊歆垂下眼簾,啜喏著不知該如何迴答,許是擔心繼續問下去讓她難堪,溫淺轉了個話題,“好了,你去做飯吧,我想喝點湯。”


    “嗯,好。”


    ……


    入夜,樊歆十點就睡了。


    房裏的燈已關,隻留了一盞微亮的壁燈,樊歆的睡顏沐在昏黃光線裏,有種安詳的恬靜,溫淺坐在床頭凝視著她。許久他伸出手來,替她捋了捋額上微亂的劉海。他的指尖沿著劉海往下滑,來到她的薄唇,在那小小的傷口上,他的視線久久停頓。


    半晌,他一聲清幽的歎息,嗓音含著自責,“是我的疏忽。”


    這句話落,他隨即起身,高挑的身影出了房門,再出院門。車庫裏的保時捷被發動,穿越茫茫雪地,轟然離開。


    ※


    深夜十一點,銀光酒吧。


    銀光酒吧是y市最頂級亦最熱鬧的酒吧,因為辣妹夠多,不管是商賈名流還是黑幫混混,都愛去那消遣。


    銀光酒吧有個包廂叫極地包廂,是吧裏最奢華的包廂,一貫隻供頂級vip享用,譬如盛唐總裁。


    盛唐總裁自從封殺了小花旦樊歆後,似乎有些無所事事,沒事就上酒吧找樂子,極光包廂快成了他的禦用。因著慕總闊綽,但凡來必然是一擲千金,所以每逢他駕臨,酒吧老板跟服務員便笑開了花,鞍前馬後的跑腿服侍,隻差跪在地上喊一聲萬歲爺。


    今晚萬歲爺又禦駕至此,可反常的是,蓬蓽生輝的老板笑不出來了。


    因為包廂裏還坐著一個人——榮光的少董。


    年初盛唐慕總跟榮光少董為了小花旦大動幹戈的事被傳得滿城風雨,有小道消息稱兩人曾為樊歆鬧得不可開交,這一說不知真假,但可看出雙方關係之劍拔弩張。如今這冤家碰了頭,就怕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兩個都是y市舉足輕重的人,屆時不管哪個有閃失,銀光酒吧就等著歇業吧。


    老板戰戰兢兢,又不敢阻止,隻能蹲在包廂門口,防著裏麵出事。


    厚重的隔音門後,一張四方形胡桃木茶幾,一對真皮沙發,兩個男人隔著茶幾對視。左邊男人交疊著雙腿,斜斜歪在沙發上,亞麻色的碎發在頭頂水晶燈的照射下暈開一圈微微的輝光。他左手把玩著一個金色質感的打火機,右手托著下巴,英俊的眉宇間透出慵懶散漫的意味——這是全然不將對手放在眼裏的架勢。


    與他閑散優容的氣質相反,坐在他對麵的男人清貴內斂。簡單的襯衣西褲,背脊筆直氣質端莊,雙手搭在兩側扶手上,雙腳優雅微傾,坐姿完美到堪稱世家子弟的風範。朦朧的燈光投到他身上,他清雋的長相略顯疏淡,深幽的眸底像寧靜的海,透出超乎常人的沉穩。


    穿著襯衣打領結的侍者走過來,對著神態各異的兩位大人物,小心翼翼問:“慕總,溫總,兩位想喝點什麽?”


    “紅茶加冰塊。”慕春寅懶洋洋換了個坐姿,依舊蹺著二郎腿,眸裏悠悠笑意如辰光浮動。


    溫淺姿勢不變,“茉莉花茶。”


    慕春寅微微挑眉,眸裏浮起興味,“不都說榮光溫總隻喝冰水嗎?怎麽改了口味?看來溫總是個善變的人,不知道對感情會不會也這麽善變?”


    溫淺淡淡地道:“世上沒有一沉不變的事,隻要那件事值得讓人改變。”隨後補了一句,話裏有話,“樊歆說冰水傷胃,為她值得,我就戒了,改喝茶。”


    侍者將紅茶與花茶端了上來,慕春寅接過紅茶,拿在手心裏晃蕩,上好的紅茶清亮剔透,細碎的冰塊在裏麵半沉半浮如水晶。慕春寅看著搖晃的冰塊,漫不經心問:“溫總這是在宣示主權嗎?”


    嫋嫋的茉莉花香盈滿一室,溫淺端起茶盞在鼻翼下晃了晃,輕嗅茶香,“慕總明白就好,還望慕總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溫總憑什麽?”


    “憑全世界都知道我跟她是一對。”


    慕春寅鼻腔裏發出短促的笑,“嗬,我跟慕心二十多年感情,認識的時間比溫總早,相處的時間比溫總多,溫總一個半路冒出的第三者,有什麽資格說這些話?”頓了頓,他薄薄的唇角溢出輕蔑,“便是排隊,也輪不到你。”


    溫淺端詳著手中茶杯,那是景德鎮上好的骨瓷杯盞,薄如蛋殼,瓷器上不見半點描花繪彩,通體純白如雪,質地輕盈細膩,置於燈下微微透光,溫淺潔淨修長的手指白皙如玉,托著著精致的瓷盞,相得益彰的漂亮。他慢慢抬起頭來,唇角彎起極淺的弧度,“慕總,這世上什麽都需要排隊,唯獨愛情——”他加重了口氣,“不需要。”


    慕春寅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旋即深以為然的點頭,“是啊,溫總都能在演唱會上大做手腳,用卑劣的手段得到女人的心,這樣的人又怎會排隊?”


    “不敢當,論起手腳,溫某哪裏比得上慕總,當年樊歆明明沒死,慕總卻欺瞞我六年。”


    慕春寅嗤笑一聲,轉了個話題,“你以為她真的喜歡你嗎?”


    “不然慕總有何高見?”


    慕春寅問:“你們在一起,她是不是常給做桂花湯圓,蝦肉餛飩,香菇雞湯?”


    溫淺道:“慕總對我們的菜單有興趣?”


    “不是你們的,而是我們的。”慕春寅品了一口紅茶,紅茶泡得不錯,香氣濃鬱帶糖香,滋味醇和迴甘,他眯眼露出享受的神情,慢悠悠道:“這二十年為了讓我活的更幸福,她努力學習廚藝鑽研各種美食,我有胃病,吃少了胃就痛,每次吃飯她都是哄著勸著,那些你自以為是的菜單,也就是她最拿手最常做的菜,其實都是我最愛的菜……”


    他笑了笑,看向溫淺的目光裏微含憐憫,“這都是她為我而付出的心血,而你現在,不過是傀儡般,受用著因我而產生的一切。”


    溫淺從容不迫的扣了扣茶盞瓷蓋,道:“慕總眼下就像一個沒落的王朝,在向人炫耀著自身曾有的輝煌。”他歎一口氣,“可惜,再風光也是昔日之事了。”


    “怎麽,新政權想篡位,就以為能輕而易舉推翻王朝的統治嗎?”慕春寅道:“她同我二十年感情,朝夕相對形影不離,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一起睡覺,沒有血緣關係卻親如一體。她知道我的一切生活習慣與個人喜好,衣服的尺碼,喜歡的口味,熱愛的球星,銀行.卡密碼,甚至內褲的顏色,身上的每一顆痣。反之,我熟知她的所有,最愛的菜肴,喜歡的顏色,第一次的考試成績,甚至內衣的罩杯,用的衛生巾品牌……而這些,你知道嗎?”


    慕春寅喝了口水潤喉,看向對麵的溫淺,溫淺端坐在沙發上,他微垂著臉,沉穩如初。慕春寅接著道:“還有,她是個根本就不愛慕名利的人,卻不顧一切進入這個圈子,你就不好奇,她是為了什麽?”


    溫淺道:“慕總無須提醒我樊歆對音樂的狂熱,我同她琴瑟相合,再清楚不過。”


    “音樂?”慕春寅搖頭,眼神一點點變為嘲諷,“看來你不知道,她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溫淺疏淡的眸光在微不可察的角度慢慢凝結,慕春寅撲捉到這一蛛絲馬跡,越發步步緊逼,“嫉妒嗎?這個秘密隻有我知曉。”


    溫淺垂下眼簾,烏密的眼睫將所有情緒瞬間掩蓋,忽然“嗡嗡”一陣震動聲,放置在右手邊的手機鈴聲大作,閃爍在屏幕上是幾個字母“star”。


    溫淺接了電話,那邊聲音含著惺忪的軟綿,似乎從夜半的夢中剛醒,“希年,你在哪?怎麽我一覺醒來家裏就空了?”


    溫淺道:“我在榮光加班,有點急事。”


    “半夜還去加班啊!外麵下了好大雪,你穿的夠嗎?冷的話我去給你送衣服。”


    “不冷,這麽晚了別出來,好好在家睡覺。”


    “我睡不著,現在坐在花庭看外麵的雪,想你在幹什麽。”


    那端嗓音嬌軟清甜,仿佛浸了糖汁的梅子,不由自主含了絲嬌憨,溫淺牽起唇角,仿佛漫不經心,又仿佛蓄意為之的將聲音提高了一些:“我才離開一個小時。”


    沙發那畔慕春寅的笑漸漸斂去。


    溫淺不動聲色的掃掃對麵,問:“歆歆,在你心裏,我是你的什麽人?”最近他老這樣親昵的喊她。


    那邊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納悶,但沒有多久猶豫,她肯定的答:“是我喜歡的人啊,這還要問嗎?”


    “除我之外,能接受跟其他人在一起嗎?如果有個人很愛很愛你。”


    那端沉吟片刻道:“不能……我的愛情裏隻能容下一個人,其他人再好我也沒辦法,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溫淺露出滿意之色,“好了,你睡不著就去上網,我結束這點工作,馬上迴家陪你。”


    那邊哦了一聲,電話掛斷。


    溫淺將手機收起來,轉頭看向慕春寅。慕春寅神色漠然的坐在那,看不出有什麽反應,唯有那扣著玻璃杯的手指,仿佛加大了勁,指節處微微泛白。


    溫淺慢條斯理品了一口香茗,道:“慕總與樊歆情同手足,我的確不如慕總了解她,但溫某也擁有慕總沒有的,比如……”他晃了晃手機,主屏幕上是樊歆親吻他的合影,“樊歆全部的愛戀。”


    慕春寅凝視著那照片,衣袖上的珀金袖扣在燈下閃著微涼的光,像這一刻他唇畔的冷意,須臾他恢複如初,輕笑:“愛情算什麽?無非是一股荷爾蒙的新鮮勁,熱戀期一過,淡了倦了也就完了,不然世上這麽多分分合合哪來的?不要以為這一刻的擁有就是天長地久,人生在世,愛情親情友情,維持一生的,隻有親情。”緩了緩,道:“不然我為什麽敢放她去巴黎?我就當她是一時新鮮,在家裏悶久了,想出去撒歡……等玩累了,膩了,自然就會迴家。”


    溫淺沒說話,隻低低一笑,眉梢有含而不露的不屑。


    接下來,兩個男人都沒再說話,就那麽靜靜對視,從最初的平靜到逐漸尖銳,彼此的眼神都透出一種矛盾的古怪,似在炫耀自己所擁有的情感,又似為對方擁有的耿耿於懷。


    喝紅茶的男人注視喝花茶的,他嫉妒他擁有她的十年愛戀。


    喝花茶的男人凝望喝紅茶的,他不甘心她與他的青梅竹馬。


    久久對峙,雙方目光安靜而犀利的交縱,像無聲的硝煙彌漫。最終溫淺站起身來,道:“她還在家裏等我,先走一步。”話落他優雅的步伐微頓,不露痕跡的神態微含了絲勝利者的淺笑,“慕總勿送。”


    慕春寅還坐在原處,鼻腔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溫淺,你以為你能跟她走多遠嗎?就你姐那性子,你們長不了。”


    溫淺眸光微閃,隨即推門頭也不迴的離去。


    包廂外的大廳紅男綠女還在浮躁的舞著喝著,變幻交錯的迷離燈光中,穿過人群的溫淺似有一種無形的氣場,既不寒冷如冰霜,亦不凜冽如鋒芒,他薄荷色的襯衣,米色的長褲,麵容清俊而安靜,身姿筆挺如修竹,步伐緩緩而行,幹淨溫文中透著清疏傲骨,路過那衣著暴露眼神輕佻的舞女,路過偷偷摸著女伴低胸裝的猥瑣小年輕,路過喝著下等酒講著低俗笑話的街頭小混混……那浮世的喧囂如汙泥渾濁,卻無法沾染他分毫。


    慕春寅靜靜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麵上不見任何低落與頹然,隻剩滿滿的篤定,“不信嗎?那我就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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