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淺迴到小木屋,沉思片刻,他撥通助理的電話,“阿宋,給我查慕心。”


    “您不是一直讓我查樊歆嗎?怎麽又改查慕心了?她都過世了呀!”


    “去查。”溫淺重申著,口吻越發堅定——他從前想問題就是進入了死胡同,見到樊歆總會想起過去的慕心。他想不通透,便不停的調查樊歆,卻忘了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查慕心。


    他吩咐道:“老張不是認識一個黑客能人嗎,你去讓他用一切渠道查慕心。”


    “那黑客前幾年因為破了國際金融網被抓去坐牢,才放出來呢,說是金盆洗手了。”


    溫淺的話不容置喙,“隻要他查出來,條件隨他開。”


    “好,我這就去辦。”


    ※


    國際頂尖黑客果然不是蓋的。消息來的很快,下午四點時溫淺便接到阿宋傳給他的資料,阿宋的聲音聽起來震驚極了,“溫先生,想不到她就是慕心啊……天哪,她竟沒死,變化好大!”他感歎連連,又道:“您自己看吧,這些是沿著慕心過去學校出來的資料,都是老照片,網站早就刪了,但那牛逼黑客居然將人家的數據庫挖地三尺,翻出來了寶貴的兩張。”


    海風舒適的小木屋裏,溫淺斜靠在沙發上,盯著郵件裏的照片。


    慕春寅雖然封鎖了慕心的消息,但有些事物一旦存在,必然會留下痕跡,譬如慕心的過去。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存在這個世間二十年,一定會在社會裏各個角落留下印記,比如在人人網或者其他網站上曾經的資料——而網絡的痕跡龐大而無所不在,慕春寅不可能將數以萬計的信息全部刪除幹淨。


    眼下,這些漏網之魚便是阿宋發來的兩張照片。


    第一張是高中畢業合照,大概是學校為了記住學生們的成長足跡,將照片曾留在了官網上。溫淺一眼便認出左排第二個就是慕心,胖胖的,照片中與印象中的她差不多。因為是畢業照,沒有帶口罩,隻戴了副黑框眼鏡。將照片放大,能清楚的看到她臉上有道疤痕,位置跟今早樊歆臉上的那道一模一樣。


    太巧合!


    溫淺繼續翻下一張。第二張是個少女的半身照,約十二三歲的模樣,抱著小提琴倚在鋼琴前。雖然已有心理準備,溫淺的瞳仁仍是一緊。


    照片上的女孩年齡還小,五官並未完全長開,卻能瞧出是極好的美人胚子,明眸皓齒,那雪白鵝蛋臉,大眼薄唇,活脫脫便是如今樊歆的縮小版。照片的位置似乎是學校禮堂,禮堂上掛著大紅的橫幅“熱烈祝賀我校慕心同學獲得卡美娜國際少兒小提琴賽二等獎。”


    卡美娜是國際少兒音樂界的一個重要獎項,能得到它的榮譽,實力不容小覷。


    溫淺將照片湊近了些,照片上的人淺淺笑著,唇角微微勾起,露出兩個極小的梨渦。


    隻這一眼,溫淺便能完全斷定,這就是樊歆。那天他將她逼到化妝室的牆角,她尷尬抿唇,便露出兩個梨渦,正如照片上的一樣,小巧得近乎甜美。


    溫淺將兩張照片拚在一起看,一個十八歲的大胖姑娘,一個十三歲的清麗少女,截然不同的外貌卻共著同一個身份——太古怪!


    他決定攻破一個人的堡壘,將真相剖出來。


    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數秒鍾後電話接通,不等那人開口,溫淺開門見山的說:“婉婉,樊歆在我這裏。”


    莫婉婉那邊一愣,“啊?她在你那裏?操,姐就迴老家拜了個年,咋就出這麽大的事!她還好吧,我擔心死了,打她手機打不通,到處找又找不到她,急得一晚上沒睡!”


    溫淺接著她的話頭問:“真一晚上沒睡?”


    “那當然!”莫婉婉咬牙切齒,“她居然被那老娘們打了一巴掌,我擦,恨不得去把那老娘們狂砍一頓!敢欺負我姐們,老子掘她家祖墳山!”


    溫淺風輕雲淡的問:“你氣成這樣,還說跟她隻是普通同事?”


    莫婉婉那邊一怔,趕緊解釋,“我……我跟她真隻是普通同事,我無非覺得她人還可以,就關心一下。”


    她支支吾吾越發顯出心虛,溫淺早已了然,當下不緊不慢的說:“樊歆現在的□□是不是到了滿城風雨的地步?”


    莫婉婉的聲音垂頭喪氣:“是,這是她出道以來最大的風波,網上出現了許多謠言,什麽難聽的話都有。”


    “盛唐現在的應對情況如何?”


    “不怎麽樣。”莫婉婉道:“事發突然,高層們措手不及,等反應過來,早已全網皆知,再想要刪掉所有的消息已經不可能了……雖然公司在盡全力補救,但我覺得結局堪憂。畢竟劉誌軍跟九重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這一鬧起來,九重必然要出麵,而盛唐跟九重勢均力敵,盛唐想要打贏這場口水仗,沒那麽容易。”頓了頓,她歎氣道:“現在整個網絡的撕逼大戰已經開啟,原本隻是樊歆與老娘們的,如今各自的後台都出麵,就變成娛樂圈大佬們的對決了,再不快點搞定這破事,我擔心樊歆的星途會在這場戰役中就此隕落。”


    溫淺總結道:“所以說,樊歆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豈止是危險,簡直是火燒眉毛!再不救就完了!”


    溫淺淡然道:“你想不想我幫她?”


    “當然想!”莫婉婉道:“盛唐對九重勢均力敵,但如果你們榮光□□來,跟盛唐一起,那麽九重多半就沒有勝算了。”


    “可我為什麽要幫她?”溫淺反問,嗓音沒有一絲波瀾,“婉婉,我從不做樂於助人的事。我幫她,得有理由。


    急不可耐的莫婉婉脫口而出:“當然有理由,她曾有恩與你!”


    溫淺的眸子一亮,口吻卻依舊平靜,“是嗎?她什麽時候對我有恩了?”


    “她……”莫婉婉在理智與衝動間搖擺,“她是……”


    見她遲疑,溫淺悠悠補了一句,“算了,既然說不出來理由,那我就懶得費心思了,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麽關係。”


    莫婉婉再忍不住,一聲大喊,“她是慕心!”


    ※


    同莫婉婉打完這通電話已是一個小時後。


    時間已是下午五點,溫淺走出小木屋。方才的電話裏,他將這些年的事都問了個清楚,莫婉婉一心想他出手幫樊歆,自然是有問必答,毫不敢瞞。


    屋外海風輕拂,頭頂的高大椰樹被風吹得颯颯作響。樊歆就坐在樹下,遙望著遠方的海麵。


    溫淺慢慢走上前去,隨著步伐的一步一步接近,看著她的身影在眼前一點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倏然間便心潮翻湧,同那波浪起伏的海麵一般,澎湃到靜不下來,腦海中翻來覆去隻有一個聲音在唿嘯。


    六年了!她沒死,她還活著,活的好好的。


    一霎之間,他喉中微咽,竟分不清是悲還是喜。


    六年來,他背負著她的死痛悔歉疚自責,無數個午夜夢迴的夜晚,他會想起曾經的那一幕,她被瘋狂的貨車撞開,空中爆出大朵殷紅的血花。


    他在這夢魘裏掙紮了近兩千個日夜,仿似置身一片汪洋的黑暗,前無盡頭,後無退路,或許這一生也無法得到救贖。


    時至今日,他終於可以結束那一段暗無天日的過往。


    他心潮起伏,而樹下的她聽到腳步聲迴過頭來,衝他一笑,“溫先生。”


    他神情平靜,“嗯。”


    ——莫婉婉剛才在電話裏千叮萬囑,說樊歆對過去的事很抵觸,如果他揭穿她的身份,她一定會逃之夭夭,與其尷尬相對,不如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他聽進了莫婉婉的這個忠告,所以內裏即便風起雲湧,麵上仍鎮定如初,“在這做什麽?”


    樊歆戴著滾邊的遮陽帽,耷拉著腦袋,口氣有些頹然,“還不是在想自己的事……”


    溫淺不忍見她這個模樣,問:“你想到了什麽。”


    樊歆搖頭,看著天上的太陽說:“就因為還沒想好,才在這曬太陽繼續想啊!”


    溫淺沒再追問,他隻是一指頭頂的陽光,再指指她的影子,在樊歆莫名其妙之時,溫淺丟了一個問句:“你以為,陽光下就沒有陰影嗎?”


    他轉身迎向大海,風吹著他的白襯衣,而他看向溫柔平靜的海麵,伸手一指,“你以為,平和下就沒有危機嗎?”


    樊歆一怔。


    “你以為,微笑背後就是良善嗎?”


    “你以為,真誠背後沒有偽裝嗎?”


    “你以為,你本分做人,他人就不會越軌嗎?”


    他的發問一句接一句,聲音清淡,絲毫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卻如擂鼓敲打在人心坎,樊歆訥訥地看著他,竟啞口無言。


    溫淺終於收住話頭,總結道:“你最大的錯就是沒有戒心。”


    他一針見血,樊歆無法反駁,“是……”


    “你不僅沒有戒心,還一步錯步步錯。”溫淺坐到她身邊,同她一道看海,“首先,你太輕信於人。你不該單獨去酒店找他,在見到房間裏有一群人之後,你也不該鬆懈,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那群人都是他的同夥呢?那你豈不是更慘?”


    “第二,張靜安來找你之時,無論她對你做了什麽,你應該迅速遠離是非之地,將這風波按捺到最小。你沒在第一時間撤離,導致事態越鬧越大,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樊歆認可,“我當時是想走的,但人群把我圍住了……再加上莫名其妙被打了一巴掌,誰會甘心?”


    “誰讓你甘心了?我隻是告訴你,再大的仇冤都可以日後再報。身在這個圈子裏,你就要記住,你是公眾人物,就算當場報了仇又如何,無論跟她的爭執是輸是贏,大庭廣眾之下,對你隻會是負麵影響。”


    樊歆深以為然。


    溫淺繼續道:“第三,出事後你沒有采取積極的公關手段去迴擊,而是消極的一走了之。你一走,便給對方更多的可趁機會,也失去了寶貴的第一澄清時間,他們會大肆抹黑你,導致輿論越來越不利,風波越來越大。”


    樊歆將腦袋耷拉的更厲害,“你說的對。”她瞅瞅溫淺,麵有疑惑,“既然我都是錯,你幹嘛還帶我來這。”


    溫淺迎著波濤淡然一笑,海水粼粼,他幽深的眸光亦湛湛如波,“人生有誰不會犯錯?錯了,才會成長。”


    樊歆撥弄著地上的白色細沙,似在沉思。


    溫淺也不擾她,就由著她一個人發呆。見樊歆低頭將一個小貝殼埋進細沙裏,埋好後挖出來,再埋,再挖……這種機械單調的動作十分孩子氣,溫淺看在眼裏,卻有些恍惚。


    他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嬌嬌弱弱的女生,當年要擁有怎樣的勇氣,才能在生死的一瞬將他推出去。


    他忽然很是感歎,很想認認真真看著她的眼睛跟她說一句:“謝謝你。”


    但他沒有,莫婉婉的叮囑他沒忘。


    他想,總有一天,他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說出這句話。


    頭頂高大的棕櫚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樹下的樊歆還在挖沙子,哪裏想得到溫淺此刻的心思。過了好久,她似乎下定決定,抬頭對溫淺說:“溫先生,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我不能再拖延了,我得迴去把這事說清楚。雖然我沒什麽有力證據,但我一定會想法還自己一個公道。”


    溫淺頷首,是個讚賞的眼神,“孺子可教。”再一看樊歆正亮晶晶的瞅著她,大眼睛裏含著希翼,一怔,“你這什麽眼神?”


    樊歆雙手合十,是個討好的姿勢,“那個……我現在就迴國……你能不能再借我點錢買機票……我一迴去就還你!把這兩天花你的錢都還你!”


    她窘迫地抿著唇,唇畔一雙可愛的小梨渦又冒了出來,溫淺忍俊不禁,口氣偏還裝得淡淡的,“可以啊,但給你錢也沒用,今天飛國內的航班已經走了,你得等明天早上。”


    “還要等明早?”樊歆眸中浮起失望,她把手一伸,“那好吧,把手機借我下行嗎,我打個電話。”


    溫淺把手機給她,樊歆撥了個號碼出去,放在耳邊聽了很久,然後垂頭喪氣的還給溫淺,“打不通,還是關機。”


    “你打給誰?”


    “慕春……哦,不,我的老板,我得跟他匯報一下我現在的情況,但他手機關機。”她踢踢腳下的沙子,沮喪地說:“打不通就算了,等下再試試。”


    ※


    天已近黃昏,兩人在自助餐廳吃的晚飯。


    飯後樊歆沿著海岸線散步,既然現在迴不了國,那她就隻能當度假了,放鬆放鬆心境,興許就能想出法子了。”


    溫淺慢慢跟在她身後看風景,地上沙灘細膩,海岸波浪陣陣,夕陽西下,海鳥翩躚,樊歆長長的裙擺被海風吹拂得如綻開的花,溫淺倏然覺得自己買這條裙子時眼光不錯。


    他見過的美人太多,她此刻的樣子在他眼裏算不上美,但他卻覺得這一幕的風景挺養眼,金色的夕陽,瀲灩的波濤,純白的沙地,沙灘上她桃紅色的長裙逶迤。


    如果非要挑出點不好,那就是穿裙子的姑娘略微偏瘦,讓人擔心一個浪頭打來,就把她卷走了。


    想到瘦這個字眼,溫淺產生了疑問。


    她十二歲的照片跟如今的模樣都偏瘦,足以證明她本身是纖瘦的體型,為什麽到十八歲後會胖到不正常?這樣忽胖忽瘦,是因為什麽?


    他拿起手機慢慢走上前,跟她並肩而行。


    她本來在看風景,見他跟上來,再掃掃他緊皺的眉頭,有些好奇,“溫先生怎麽了?”在她眼裏,溫淺從來便是淡漠而沉穩的一個人,她幾乎沒見過他皺眉。


    溫淺揉了揉太陽穴,微顯苦惱地看著手機,“我一個下屬在鬧自殺,說是因為體型瘦小,被女朋友嫌棄沒有安全感要分手。”


    他的戲演得像模像樣,手中逼真的迴著短信,“我在勸他,可他說對感情絕望了……”


    “因為太瘦被甩?”樊歆目光微閃,似有所思。


    溫淺麵有焦慮,“大家都勸他,可他說減肥好減,增肥不可能。他要去跳樓,人已經站在三十八層的高樓上了……”


    樊歆大驚,拽住溫淺的衣袖,“別讓他尋死!我知道怎麽增肥,有個偏方,服用含有激素的藥或者治療抑鬱類的藥物。”


    話一落地,兩人都怔了怔,樊歆自覺失言,解釋道:“這個……其實不是什麽健康的途徑,還是別用了吧,叫他去正常的膳食機構製定下營養菜譜,多吃多養就胖了!”


    溫淺的注意力仍在她前一句話上,他緊追不放,“你怎麽知道那些藥物會長胖?”


    “那個……”樊歆有些慌,支吾了許久,“那個……我認識一個人,她以前也挺瘦的,後來她得了抑鬱症還有其它的病,得吃很多的藥治療,因為病情很嚴重,藥物都是過量在服用……天長日久,激素太多,她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成了一個大胖子……”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漸漸低沉,“還是別這樣吧,長胖了後很悲哀的,會被所有人瞧不起……”


    夕陽徹底滑下,無邊的暮色慢慢籠罩這一方天地,樊歆的麵容漸漸隱在陰暗裏看不清切,但她別過臉的刹那,溫淺分明瞥見她眸光裏有悲傷一閃而過。


    他什麽也沒說,但他為當年的譏諷感到無地自容。


    過了好久,樊歆迴過頭來衝他一笑,將話題移開,“溫先生,這裏的夜好美。”


    溫淺跟著抬頭,夜空廣袤而深邃,幽幽的月光灑在無邊無際的海麵上,粼粼如碎銀。


    耳畔晚風徐徐,溫淺唿吸著潮濕的空氣,剛想答話,不想一聲嗤笑響在此刻,“是啊,是很美,極度適合幽會。”


    溫淺轉身,便見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十步之外,雙手插在兜裏,步態閑適,那唇角含笑,眉宇慵懶,可目光卻在夜色中銳利如鋒芒。樊歆脫口而出,“阿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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