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書講道,在杯晃交錯,歌舞宴樂的時候。


    歌女正用那又細又綿的嗓音,多情的唱著:“寶髻匆匆梳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紫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相見不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警幻就撤去了‘美人咒’,她下這個咒是為了讓文四姐成為一隻紅顏禍水,成為一隻用美貌給自己帶來厄運的倒黴娘們。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女人,有著無與倫比的美麗,就會招致禍患,無論她多麽強大——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群狼,一個女俠也架不住一群色狼。


    然而她算錯了一點,當前國中最有權勢的男人,皇帝陛下,見了卓東來親親熱熱的叫一聲東來,還經常把臂同遊,他見了文四姐,甭管心裏頭有多少挑剔,也笑嘻嘻的叫‘嫂夫人’。她更沒想到,文四姐這個女人居然飛快的傍上了卓東來,這個有權勢地位的男人!


    而且就在自己下咒的第二天,她就勾上了這個勾引了二十年都沒能得手的英才,甚至還在前兩天讓姚三郎給她下咒,懷孕固寵。


    警幻幾乎把自己一口銀牙咬碎,若真讓這醜鬼因為我的毒計而得了無上美貌,嫁入豪門又生了孩子,到那時候再把她變醜也沒什麽用,總能當個在後院至高無上的太太,在姬妾群中作威作福。她可不該有那樣的好命,她就該一個人孤苦終老!誰讓她收黛玉為徒,還教的那麽好!


    警幻特意選了個人多的、滿堂貴客的時候撤銷了‘美人咒’,希望突然變醜的‘卓夫人’能讓冷血無情的卓東來覺得丟臉,默默的起了殺心,偷偷的做掉她,對外說夫人病逝。她礙於姚三郎的護身符,不能用那些惡意的咒語害死她,可是卓東來能殺了她,他一定有很多種辦法。


    這個惡毒的女人撤銷了咒語,就飛快的離開了,生怕姚三郎和黛玉再來圍攻她。走的太匆忙了,都沒能去好好欣賞一下‘哭泣的文四姐’,但她知道,那個女人一定會哭。


    額,警幻完全猜錯了。


    文四姐壓根就沒哭,哭的她的腦殘粉秦仲玉。


    項包子從一個暢銷書作家的角度問:“大人,您知道我家夫人多少事?”


    秦仲玉覺得再蹲在樹下哭有點丟臉,就站起來,走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你也坐。”


    項包子一本正經:“謝大人。”她給自己編了個人設:我是夫人撿來的小丫鬟,性格沉穩練達,忠厚老實,不會武功,不會甩頭一子,但是是夫人的貼心人,知道她很多秘密。嗯!


    秦仲玉道:“你知道《綠羅袍》上說,文四姐善於劍器舞,和昔年公孫大娘一樣: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想一想就覺得美呀!


    她呀~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遠。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你知道嘛,我從未見過她那樣的,書上文四姐那樣的俠女。她和付策公子那場動人情誼,”秦仲玉又要灑下淚來:“初見麵是文四姐被敵人追殺,付策公子一眼認出她不是壞人,就機智的幫她躲開了敵人,隨後結伴而行,花夜舞劍,吟詩作對,二人感情投契將對方愛若珍寶。”


    “後來文四姐為付策公子報了血海深仇,劍挑綠羅袍付之一炬,付策月下顯魂告慰佳人。謙謙君子竹有節,把臂且來共生約。劍膽琴心酬知己,碧落黃泉義永結。發乎情,止於禮。”


    “略有耳聞。”項包子尷尬的抿著嘴笑,心說:我當然知道啦,我寫完這段之後綠羅袍大賣特賣,人人都羨慕文四姐和付策公子的知己情誼,一個美俠女一個仗義瀟灑的年輕書生,尤其是付策公子死在文四姐懷裏那一段,用的那句‘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隻有情難死’,多感人。


    你知道卓先生把我按在地上揍了一頓嗎?天爺,他從沒打過我,我真沒想到他會因為吃書中人的醋,把我打的那麽慘。那一腳踹的我腿瘸了半個月啊!當然了,也是我欠,卓先生特意囑咐過,不要在書裏寫她嫁人了,我沒寫師父嫁人,我寫她有了知己情人,然後陰陽兩隔。


    “多少次午夜夢迴,我都希望自己是付策,窗外跳進來一個狼狽卻有著明亮雙眸,豪情萬丈,笑起來勝似驕陽的女俠。”秦仲玉擦擦眼淚:“什麽妖人詛咒她?”


    項包子還沉溺在被卓伯父揍的後怕中,被驚醒,遺忘了自己剛剛寫的人設,趕緊就這殘存的記憶瞎掰了一下,抹淚道:“您也知道,我家夫人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比大丈夫更有擔當。”


    秦仲玉深深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啊你就是個看書入迷的傻小子。


    項包子也抹抹眼淚:“那年夫人出門在外,見路旁村莊荒蕪、嘉禾枯萎、看房舍挺繁盛的一座村莊中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就不敢入內,生怕有埋伏,錯過的宿頭夜宿古廟。本來是晴空萬裏花好月圓,夫人在房頂上飲酒賞月。忽見風起雲湧,平地裏一聲炸雷,一陣陰慘慘的腥風吹進廟中。”


    秦仲玉道:“呀!別是鬧了妖精吧!”這丫鬟好口才呀!


    項包子編的興起,借鑒了西遊記和一些傳統神怪故事:“響雷一聲勝似一聲,似乎來到了近前,一道黑影竄進廟裏,夫人被狂風吹得睜不開眼,翻身落在平地上,一腳踩住的黑影。”


    秦仲玉:“是妖精嗎!”


    “是個二尺來長,渾身通紅,通身有鱗無毛小怪物。”


    “是什麽東西?”


    “夫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一眼就認出來是陵鯉。”


    秦仲玉點點頭:我知道,穿山甲嘛,能入藥的。


    “正在這時候,屋外的炸雷圍著破廟劈個不停,隻是不敢進廟中來。文四姐當時就起了疑心,自古道妖精有三災八難,要想成仙難比登天,因為妖精成仙有違天意,總要被劫雷劈死。要想渡劫,要麽找文廟武廟包公祠,往祠堂神像下一藏,雷神就不敢劈了。要麽就是找個福德深厚、忠孝節義的良善人家,到人家家裏躲起來,上天也就不劈她了。”


    “文四姐看當時屋外電光火石、一道緊似一道,一道快似一道的劫雷,心中了然。想來這個小東西是經年修煉,遭遇雷劫,想到這兒,她心中一陣憐憫,連忙鬆了腳。還不等說什麽,黑影滋溜一下就鑽入神像下,消失不見了。文四姐是個講究人,妖精不來找她,她也不去幹擾對方,舉著蠟燭就要換個屋子呆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秦仲玉點頭:“說的是!”


    項包子道:“正在這時!”


    “怎麽了?”


    項包子道:“一霎時風頭過處,隻見那廟外隱隱的兩盞燈來。文四姐想起古人雲,夜行以燭,無燭則止。你看他打一對燈籠引路,必定是個好的。”


    秦仲玉點頭:“可不是嘛!”


    “風靜後,塵沙落地,這才看出來那不是什麽燈籠,是妖怪的大眼睛!”項包子頓了一頓,有點編不下去了,使勁在想……嗯!把斬蛇除害的李寄也串進來!


    “文四姐當時一驚,按雁翅退繃簧,蒼朗朗寶刀出鞘。龍吟虎嘯!提著刀,使了個旱地拔蔥,上了房梁,暗中提防。”


    秦仲玉鼓掌:“好!好!”


    他都忘了哭了!這雖然是同人故事,但是一點都不ooc!


    額,其實坐在對麵的是原著作者啦!


    項包子看觀眾這麽熱情,也開心,她平時都是把故事寫下來,好與不好隻有銷量做證明,現在終於有直觀的迴應了。就開心的繼續講:“兩盞燈籠帶著一股邪風衝進屋來,文四姐藝高人膽大,和大蟒蛇戰成一團。有道是小馬乍行嫌路窄,大鵬展翅恨天低,在廟中打的不痛快,邊去屋外再戰三百迴合。在那半空中,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鬥到三更時分,未見勝敗。”


    她還詳細講了招式,文四姐一個蘇秦背劍、一個蠍子擺尾、一個旱地唿哨……用起陸地騰飛法!


    秦仲玉聽不懂武功招式,但是覺得好熱鬧。


    “忽然雲散月明,月光照散了白霧,文四姐這才瞧見這條大蟒的全貌:眼射曉星,鼻噴朝霧。密密牙排鋼劍,彎彎爪曲金鉤。頭戴一條肉角,好便似千千塊瑪瑙攢成;身披一派紅鱗,卻就如萬萬片胭脂砌就。盤地隻疑為錦被,飛空錯認作虹霓。歇臥處有腥氣衝天,行動時有赤雲罩體。大不大,兩邊人不見東西;長不長,一座山跨占南北。”


    “啊呀!好大的蟒蛇!”


    “可不是嘛!文四姐慨然不懼,隻是打的肚餓,提刀指著大蟒:“常兄,我與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前來襲擊?你是個有道的妖精,該不是想要謀財害命吧?”大蟒蛇聽了這話,點點頭”


    秦仲玉驚叫:“它還點頭?他真的聽懂了?”


    “聽懂了!”項包子猛然間想起自己的本意,點點頭,假裝拭淚:“那大蟒對著文四姐噴了一口毒液,一甩尾巴禦風而去。文四姐追趕不及,自去後院打水擦洗,可是還不等走到後院,忽覺身上沾到毒液的地方一片劇痛,好似被燒的皮開肉綻!”


    秦仲玉兩眼含淚:“唉,真是不該!”


    項包子道:“命不由人呐!還沒等強撐著走到後院水井處,她便毒氣攻心昏了過去。昏迷間覺得有個冰冷的東西在沾有毒液的地方舔舐,舔過之處立刻清涼一片。”


    “唿……”秦仲玉鬆了口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文四姐有心睜眼看看那是什麽東西,卻睜不開眼,不僅手足無力,四肢百骸就沒有一處能動彈。她心下一片駭然,生恐此時此刻來了敵人,那真是無力反抗,正在這時,忽聽得一聲脆響。啪嚓一聲!”


    秦仲玉捂著胸口,四四方方一臉正氣的臉上都有些驚恐:“又怎麽了?”


    “你別怕。”項包子心說我隻是下意識的留了個扣子,趕緊再往迴編:“那穿山甲渡劫畢,又躲過了追殺他的仇敵,他知道這都蒙文四姐的深恩大德,就咬下自己的尾巴尖,喂進文四姐口中,幫她解毒。不到片刻功夫,文四姐就睜開眼睛坐了起來,那穿山甲在遠處對著她叩頭三下,沒入土中消失了。


    此時落葉蕭蕭,樹巔烏鴉啞啞而鳴,正是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文四姐站起身來,還有些虛弱,環顧四周,夜宿、鬥妖、中毒、解毒,好似一場大夢。”


    秦仲玉心有所感,一拍桌子,也顧不得手疼,吟了一首詩:


    “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項包子鼓掌:“好!好一首六月二十日夜渡海,用在此時此刻正恰當!自那之後,我師父的相貌就陰晴不定,未毒發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一旦毒發,相貌就暗淡了。”


    哎呀媽啊!居然圓上了,我真厲害!給自己鼓掌!給自己八十八個讚!


    秦仲玉慚愧的哭了起來:“沒想到其中有這樣一段大愛無疆的故事,我竟以貌取人,是我狹隘了。慚愧的很。”


    文四姐自己走出來準備去廚房燉個肘子緩解一下壓力,牡丹不放心就跟著她,沒想打走到這兒聽見師妹說單口評書,旁邊還亂入了一個捧哏的,捧的還挺好。


    兩人站住腳,聽了一會,文四姐又是好笑又是無語,扶著牆搖頭笑道:“我的好名聲都是這麽攢下的!牡丹,去把你師妹揪出來,別在這兒胡說,萬一那人口風不嚴,就麻煩了。”


    慕容牡丹本來聽的挺起勁,聽師父這麽一說,她臉色也變了,翻牆而入,揪住項包子的衣領:“你又在這兒瞎說八道,跟我走,師父找你!咦?阿薑?”


    秦仲玉噌的一下站起來:“慕容姑娘!”


    項包子大驚,你不能說師父找我啊,我剛剛自稱丫鬟來著,咦?我也沒有自稱丫鬟啊。


    慕容牡丹也吃驚:“阿薑,咳,秦大人,你怎麽在這兒?為何哭的這樣淒慘?”


    “酒意上頭,出來吹吹風,結果被風眯了眼睛。”秦仲玉假惺惺的找了個借口,湊近慕容牡丹麵前:“慕容姑娘,你答應過我,要把我引薦給尊師。”


    慕容牡丹尷尬的和項包子對視一眼,有些為難,師父現在的狀態怎麽能……卓伯父又要罵我們了,罵倒是不怕,也不怕動手打,可是心裏哆嗦啊。


    到底是項包子心裏還有自己是個丫鬟的人設,忙笑道:“秦大人,您也太唐突了,我家夫人不比往日是江湖遊俠,她現在可是卓爺的愛妻,哪能輕易見外客。我們做不了主,你若有意,得去請卓爺示下。再則說,今日見了一麵,你一直盯著夫人看,卓爺都快生氣了。”


    秦仲玉倒是不怕他,他父母雙亡,自己為人又很正直,除了愛看小說之外不吃喝嫖賭,又隻是個禦史,不想別人有家有業有貪汙受賄強搶民田的事。但是一想到要去跟一個陰森森的男子說,那個,我一直都很仰慕尊夫人,能讓我跟她見一麵聊聊天嗎?嗯,感覺會被打。


    他抽抽鼻子擦了把臉:“我出來有一陣子,得迴去了。宴席都快散了,嗯。這手帕改日我還你。姑娘尊姓大名?”胖丫頭真會講故事~有意思!


    項包子還沒想好假名。


    慕容牡丹心直口快的摟著項包子:“這是我師妹項包子啊!”


    “啊!!!”秦仲玉一聲尖叫:“寫《綠羅袍》《迴文錦》《珍珠衫》的項包子?”


    項包子臉都紅了,像個澆了紅燒汁的烤包子:“嗯,是我啦……”(·w·)


    秦仲玉想到自己被另一個女神看到哭的那麽醜的樣子,女神還編故事哄我,他臉上也紅透了。吭哧吭哧半天,憋粗來一句:“那個,我買個新手帕還給你。”


    慕容牡丹賊溜溜的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


    呦,手帕都要藏下了,好一個一見鍾情啊!


    項包子雖然會寫各種小說,能寫金刀鐵馬的兩軍交戰,能寫高來高去的俠客小說,能寫風花雪月的情愛綿綿,現在卻麻爪了:“嗯。”了一聲,轉身就走。


    秦仲玉凝視著她的凸凸有致的背影,聞了聞手帕上的香氣,嗯,是自己眼淚和鼻涕的味道。團了團塞在袖子裏:“慕容姑娘,改日我請你喝酒。”


    慕容牡丹笑的嘴都裂開:“哈哈哈好啊!你洗把臉再走。”


    秦仲玉左右看了看,沒瞧見井,倒是桌子上放著一壺茶,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泡的,放的茶葉不多,現在摸著溫乎乎的。他從茶壺裏倒了一點水在手心,把臉抹了抹,就看不出淚痕了。


    卓東來並不急著離開,還在跟在座的權貴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時不時的被別人逗笑一次。從詩詞歌賦談到風花雪月、談到人生哲學,又說起十秀樓和春香樓的檔次高低。


    實際上心裏都要擔心死了,並不擔心文四姐受不了突然變醜的打擊,他知道澤蘭是什麽樣的人,她從不為皮肉形象所拘束,她唯一在乎的,是武功。但是,但是怕她因突然變醜覺得丟臉而逃跑啊!


    叫澤蘭出來見人,一是為了確定這些年江湖中的傳聞是真,二是為叫別人知道,他有個傾國傾城,誰都比不上的美人,不要再送啥都不會的歌姬舞姬過來了,賞給下麵人當老婆都不行,不會洗衣服做飯,隻會吹拉彈唱。


    他隨口提了被在座的老不休暗中捧的蕊娘和脂紅,蕊娘的歌舞好,腿也長白,脂紅的彈唱好,□□也很好,收獲了兩雙驚恐的眼睛,這才舒服點。


    逃席的秦仲玉迴來了,普普通通的小方臉上帶著一絲欣喜和嬌羞,看到卓先生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


    卓東來心中一動,他知道澤蘭的什麽德行,她不會幹出偷情的事,可是,說不準會口花花一下。這小子居然還臉紅,臉紅什麽!被我的妻子調戲了一番,再見到我時你應該害怕!


    秦仲玉仗著自己還算‘輕狂,正年少’,迴來之後先不落座,端起酒杯來走到卓東來麵前:“卓先生,小可不勝酒力,未曾告假就出去吹風,是在抱歉。自罰一杯。”


    “不要緊。秦禦史若不善飲酒,就不要再喝了,你是棟梁之才,若喝傷了身子,是卓某的罪過。”卓東來看著他一絲醉意都沒有的雙眸,森森一笑,心說:告假了就趕緊滾蛋,要不是皇帝非讓我邀請你,我可對你這個人、對你的身價和職務一點興趣都沒有。


    秦仲玉厚顏無恥的在他殺氣騰騰的目光中平靜的吃吃喝喝,等著宴席散了再問問題。


    卓東來估摸著一個合適的時機,夫人離席的半個小時左右,假借要更衣的借口離開了。再早恐怕別人看出來自己不是去更衣,再晚,怕澤蘭又跑了。秦仲玉立刻站起身追了過去,可是到門外時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畢竟一個讀書人是沒可能追上一位武功高手的。


    眨眼睛卓東來就到了寢室外,推門而入:“澤蘭,澤蘭呢?”


    正在嘰嘰喳喳的慕容牡丹和項包子驚的站了起來:“師父,師父她在啊廚房。”


    “我不知道”


    卓東來的眼神有點冷:“我讓你們倆陪著她,你們幹的可真不錯。”


    項包子扁扁嘴,差點哭粗來。


    慕容牡丹申辯道:“不是我們不聽話,師父去拔雞毛泄憤,還叫我們滾蛋。”


    “那你們也該在門口守著。”別讓她跑了。


    卓東來冷冷一瞥間,看見了不對勁的東西,那是一麵鏡子,兩麵皆可照人,鏡把上麵鏨著”風月寶鑒”四字。澤蘭的寢室裏每一樣東西他都曾過目,大部分還是自己精心挑選的,手鏡袖鏡也有幾麵,卻沒見過這把鏡子。奇怪。


    卓東來微微挑眉,一枚來曆蹊蹺成謎的鏡子,他走過去,伸手:“給我。”


    慕容牡丹不敢違抗,趕緊把鏡子雙手奉上。


    向反麵一照,隻見一個骷髏立在裏麵:“有意思!”仔細看了看,鏡麵光滑,這骷髏不是刻在鏡子裏,而是照出來了。


    趕緊又照正麵,裏麵有個澤蘭對他招手,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恍恍惚惚間,自己就進了鏡中,澤蘭拉著自己就要*。卓東來想了一下離開太久可不合適,就推開她:“再有一個時辰宴會就結束了,你等我一會。”


    笑著伸手摸澤蘭的頭發,摸到了一片鏡子,他才驚覺自己還站在這裏,對這一麵鏡子傻笑。


    卓東來臉色一變,掃視這兩個小丫頭:“鏡子從哪裏來?”


    慕容牡丹嚇得說了實話:“師父喜歡在梳妝台下粘一個暗袋,把不方便見人的東西塞進去,我剛剛順手摸了一下,就在那裏。”


    卓東來又問:“你們在鏡子裏看見誰?”


    慕容牡丹捧著臉:“柳湘蓮!他每次唱戲的時候我都去捧場呢。”


    項包子不好意思的低著頭:“秦禦史,剛剛我碰到他,跟他說了一會話。”


    他滿意的離開了,這枚鏡子如果不是姚三郎的,就是警幻的,有意思!


    既然每個人照鏡子的時候都會看見自己想要的人,嗬嗬,那麽用這枚鏡子殺人應該不是難事。


    到了寢室不遠處的小廚房外,聽見一陣淒厲悲慘的叫聲:“咯咯噠!咯咯咯咯!!嗷嗷嗷!!咯咯嗷!嗷嗷!”


    心情不好的文四姐在拔一隻活著的母雞的尾巴毛,這是她解壓的方式,非常殘忍。


    卓東來道:“澤蘭,你別生氣,這並不是什麽大事。”


    文四姐又揪下來三根雞毛,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要!殺!警!幻!弄她的心肝,來!下!酒!”


    一刀砍下雞頭,猛地站起來:“卓哥,你說該怎麽辦,我都聽你的。”


    卓東來站在遠處不敢靠近,怕沾一身雞毛,輕輕笑了:“你放心,我的計劃已經基本上成型。”


    又哄了她幾句,看文四姐把砍掉頭但還在亂蹦的雞抓起來繼續拔毛,他就離開了。


    ╮(╯▽╰)╭澤蘭又說要什麽都聽我的,這真是無法抗拒呢!改天把風月寶鑒給賈寶玉送去,引他懂得男女之事,一個被嬌寵的不像話的男孩子一定不知節製,用這麵邪鏡要他性命易如反掌。待到他死後,賈府一定會燒砸了這麵鏡子,那再好不過,省得澤蘭沉溺其中傷了身。


    秦仲玉還在房簷下逡巡的等待著,一臉的我有話要說:“卓先生,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卓東來看著他,非常溫柔的笑了:“我知道你仰慕文四姐。”


    “(⊙v⊙)嗯!”


    “過兩天你上奏皇帝,為文征明平反,我就請你過來賞月飲酒,內子也會在。”


    卓東來心說:我得做點什麽哄她開心呐,正好這在計劃之中!


    一個禦史上奏為塵封舊案翻案平反應該比其他官員更容易。


    秦仲玉一拍手:“一言為定!卓先生,告辭了。”


    溜溜的跑了迴去寫奏折呀!


    這位卓先生還蠻深情的,為了討夫人的歡心,還要為嶽父的事情操勞。


    ……


    黛玉看著玉瓶裏的辟穀丸實在太好奇,就吃了一丸,滿口香甜,咽下肚去一整夜都不餓。


    又仔細看書,看了一會,就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哭了一會,哭累了,擦擦臉繼續看書。


    到了半夜,姚三郎終於幫師兄收完了豆角,摘完了茄子,腰酸腿疼的站起來:“師兄,我走啦。給我個筍。”


    “自己挖。”碧盧強調道:“隻能挖一個!”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姚三郎衣袂飄飄,端著一盤清脆可口的糖拌筍片來到黛玉屋外:“林妹妹,開門呐?”


    黛玉還在挑燈夜讀,懶得動彈:“門沒閂,你自己推門進來。”


    “噢!”姚三郎推門而入,把筍片放在她麵前:“晚上吃了嗎?”


    “沒吃。蚩休大師兄有事出去了,給我留了辟穀丸,我吃了一丸,挺好吃的。”


    姚三郎自己找個地方坐下,道:“是挺好吃(但是你若連著吃一百年,每天除了蘿卜黃瓜就隻有辟穀丸可吃,就不覺得好吃了)。這是糖拌筍片,你嚐嚐。”


    黛玉嫌棄道:“都快到中秋了,筍都老了。”


    姚三郎坐在椅子上累的往下隻出溜:“我這人是仙山!種菜的是個神仙!我幫他收豆角摘茄子拔蘿卜到現在,師兄才給我一個筍,可好吃了,你快嚐嚐。”


    黛玉隻好合上書,轉過臉來看他的模樣,微微一笑:“你好像個下地幹活歸來的農夫。”


    “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姚三郎搖搖頭:“這個不恰當,應該是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織罷化吾梭,棋終爛汝柯。藥靈刀匕足,語妙立談多。楂浦吹橫笛,桐江買短蓑。白鷗真可友,萬裏渺煙波。”黛玉拍著手笑了:“好有趣,一位真神仙成了莊稼人,我一個凡夫俗子卻滿口道啊妙啊的。三郎哥哥,你把師父給我準備的點心拿出來吃兩塊。”


    姚三郎大為感動,淚眼汪汪的看著她:“好妹妹,你對我真好,我幫師兄幹了好幾個時辰呐,他隻許我挖一顆筍!”


    一邊說著,一邊從袖裏乾坤中掏出點心提盒,裏麵都是好吃的。


    黛玉把書收拾好,認認真真的捧到書架上放好,轉迴身把青筍的盤子放在麵前,坐下來吃了一口:“不錯。和春筍的味道一樣。”


    (她這樣的大家閨秀很有規矩,不會端著盤子吃東西)


    姚三郎挑了幾塊糕點,又合上蓋子把剩下的都放迴去:“妹妹,你好幾天沒搭理我了。”


    “是嗎?”黛玉沉溺於抄書無法自拔。


    姚三郎裝乖賣慘:“是的呀!自從到這兒之後,你就不怎麽搭理我了。”


    黛玉笑道:“那也是沒法子的事,你的師兄們比你有趣。三郎哥哥,等迴去之後我就隻能跟你一起玩了。你別急。”


    “我不急。”姚三郎咬著點心:“我真有點想文四姐了。”


    黛玉歎了口氣:“我也想她,可我更想捉住警幻。”


    她頓了頓,臉色不太好看:“三郎哥哥,我問你件事,你要跟我說實話。”


    “我對你隻會說實話,不會說假話,我這顆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


    這本來是很好笑的,但是黛玉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因為她心裏沉甸甸的壓著一件事:“師父,沒有修仙的天賦,是不是?”


    “是啊,她睡得那麽香甜,你看見了。”


    黛玉眼圈泛紅:“那麽,她擺脫不了生老病死,是不是?”


    我能修真練炁求取長生,我師父卻不能,這太叫人傷心了。


    姚三郎也沉默了,沉默了好一會:“所以呀,我師兄們都不願意下山去和凡人交往,明明是很好的人,偏偏沒有天分,不能當多年的好友。


    歡樂趣,離別苦,酒中更有癡兒女。”


    黛玉心裏頭難受酸澀,卻也明白,師父不能擺脫生死跟自己沒有什麽關係,如果我沒有修煉,她到了年紀,還是會壽終正寢。


    可是越想越難受,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那我爹娘呢?”


    姚三郎趕緊丟下糕點,走到她身邊搓著手,卻不知道能有什麽說的,抿著嘴:“林妹妹,你要知道,有天賦修煉成仙的人,萬中無一。”他們也不成。


    黛玉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孤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姚三郎蹲下來仰頭看著她,化身紙巾盒怪,一個勁的遞手帕。不知所措的問:“我是不是,不該說實話?”要是騙你一下,你心裏會好受一些吧?


    黛玉哭的更慘了,搖搖頭,嗚咽道:“我猜出來了!我自己知道,我,三郎哥哥,我剛剛在想,我要怎樣才能捉住警幻,想到這兒,又想我另外拜師,師父會開心嗎?她倒是樂意我修煉成仙,可我若來這兒清修,師父就見不到我了!”師父最喜歡我了,她會很傷心。


    姚三郎撓撓頭,心說:你想得太多太細致了。情深不壽,慧極而傷啊!


    黛玉哭唧唧的說:“我看了這麽多書,想到凡人總有壽盡之日,我可以等師父去了再拜師,既不會拋下她不管,又可以專心侍奉大仙。轉念一想,我師父居然,總有一天會……”


    她抿著嘴,哭的說不出話來。那麽溫柔細心,做飯那麽好吃,動起手來那麽兇殘,會講很多很多故事的師父,居然有一天會死,嗚嗚嗚嗚嗚好傷心。從師父會死,想起自己對母親,雖然延壽一記,那也隻是十二年的時間,嗚嗚嗚嗚,難受的肝腸寸斷!


    姚三郎真想勸她想開點,可是,一般這個歲數的小孩子還不會想這種事呢!你太早慧了!


    黛玉傷心至極,哭的噎住,咳嗽起來。


    姚三郎一邊給她拍背一邊幹巴巴的安慰道:“別哭,你想你好歹有過那麽好的父母和師父……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黛玉捶桌:“還不是一樣!你說太史公的話做什麽,這不一樣。”


    又過了兩日,她把該抄的書都抄完了,掛念著父母和師父,就急急忙忙的請辭離開。


    下的山去,又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且聽下迴分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鐵血林黛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繹並收藏[紅樓]鐵血林黛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