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鍾過去了,手機的屏幕亮了又黑,沈肆的對話框靜悄悄的。


    雪下得越來越大,風從毛衣的孔隙中鑽入,當燥熱退卻,童妍才反應過來自己穿得有多單薄。


    太衝動冒失了,她握著手機有點後悔。


    憑著一條語音就腦補出這麽多,還說出這樣肉麻的話,沈肆一定覺得莫名其妙。


    而且在微信上說這些,真的很沒有誠意,跟小學生鬧著玩似的。


    可是已經超過撤迴信息的時限,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條信息躺在屏幕底端,和大雪天孤零零蹲在單元樓下的自己一樣,等不到半點迴應……


    正想著,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朝她跑來。


    童妍眼裏閃過一抹驚喜,倏地迴過頭去,看到的卻是童向陽的臉。


    嘴角的笑微微凝住,她垂下眼喚了聲:“爸爸?”


    “怎麽,見到爹這張老臉就這麽失望?”童向陽將外套披到女兒身上,蹲在她身邊笑問,“一個人跑出來幹什麽呢?看雪?”


    童妍握著手機,將下頜抵在膝蓋上。


    頓了頓,她說:“我來找……找一樣東西。”


    “那找到了嗎?”童向陽問。


    童妍歎了聲,搖了搖頭。


    “找東西這種事爸爸有經驗,當你刻意去追尋的時候,它往往怎麽也不肯出現。等到有一天你放棄了,它可能又會從某個遺忘的角落冒出來。”


    童向陽安慰女兒,“佛係點就好。”


    童妍哭笑不得,心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心大的爹。


    而且,這也不是一碼事呀!


    見女兒笑容輕鬆些了,童向陽拍拍她的肩:“迴家吧,不然你媽和外婆得一直擔心。”


    童妍歎了聲,拍了拍身上的碎雪,跟著童向陽站起來。


    迴到房間,童妍點開和沈肆的聊天框,抿唇猶豫著輸入一行字。


    【我剛才的意思是:新的一年,我們都會越來越好的……】


    不行,這個解釋太牽強了,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童妍又飛快地撤迴信息,索性放棄挽尊,將手機丟去一旁不看。


    啊,好尷尬。


    童妍將整個人縮入被子裏,不知道開學該怎麽去麵對沈肆。


    窗外飄雪靜謐,高樓燈火闌珊,跨年的人陸續陷入了沉睡。


    酒店裏,少年握著手機坐在落地窗前。


    窗外煙火停了,幾點燈光映著一片紛飛的雪色,這個高度,隱約可以看到半個街區外的高檔小區樓房。


    床上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被窩裏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沈斂穿著印有恐龍圖案的棉睡衣,用小肉手揉了揉眼睛,看著落地窗孤燈下靜坐的少年,迷迷糊糊問:“哥哥還沒睡覺嗎?”


    沈肆迴神,“嗯”了聲說:“就來。”


    “不好好睡覺的人,會長不高的哦。”


    沈斂一本正經地學著大人的語氣,呆了會兒,又好奇地問,“哥哥為什麽要來這裏過年呢?以前,我們都是在許叔叔那裏的。”


    沈肆看著微信界麵上的信息,嘴角動了動,說:“想離光近一點。”


    小孩似懂非懂,強撐著睡意看了眼窗外。


    黑乎乎的,哪裏有光呢?


    不過大人的世界總是這麽奇怪,充斥著他不能理解的故事。


    沈斂又蜷縮著躺了下去,自己掖好被角,用軟綿綿的童音道:“新年快樂,哥哥!”


    說著,乖乖閉上了眼睛。


    沈肆起身,在弟弟枕邊放了個紅包。


    微信叮咚一聲響了,他第一時間劃開屏幕,卻隻看到對方已撤迴信息的提示。


    沈肆屈起一腿躺在床上,拇指撫過屏幕上最後兩條消息。


    【新的一年開始了,沈肆。】


    【我們也有個全新的開始,好不好?】


    “好啊。”


    沈肆握著手機抬臂遮在眼前,對著空氣迴答。


    可至少不能是現在。


    但凡他有個幹淨的身份,有個正常完整的家庭,怎麽會不願意?


    明明心裏已經迴答了一萬次,可他終究,沒法不負責任地將答案字發送過去。


    ……


    第二天一睜眼,童妍就打開了手機。


    十幾條拜年消息蹦了出來,但沒有沈肆的信息。


    童妍出了會兒神,打開手機某度,在詞條中搜索“和青梅竹馬的朋友表白有可能成功嗎”。


    跳出來的結果無一例外都是勸題主三思而後行,否則失敗了連朋友都做不成,會特別難受。


    果然太衝動了嗎?


    朋友到戀人的感情的確不是那麽容易跨越的,何況,他們都是即將高考的準高三生。


    童妍沮喪地吹了吹劉海,還是等開學再說吧。


    客廳裏,周嫻正在給童妍的科任老師發拜年祝福。


    她自己也從事著一線語文教學工作,所以和童妍的語文老師很聊得來,借著拜年的間隙,兩人多談了幾句。


    【童妍這孩子一直是語文的標杆,迴迴考試單科都是第一,性格也好,學生們其實都挺服她的,給我省了不少事。】


    話題轉到了童妍的學習上,語文老師是滿口讚歎:【就拿她組裏那個特招生來說,以前整天打架睡覺,次次考試都交白卷,我們幾個老師都拿他沒轍。可自從他進了童妍的小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善……】


    語文老師隨口一說,周嫻就留了心眼。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記起了考試完那天,在樓梯口和童妍同行的少年。


    【妍妍其實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多虧了老師們的信任和栽培才有今天。】


    周嫻客套了兩句,又問:【劉老師,那個特招生叫什麽名字?】


    【叫沈肆,就坐童妍旁邊,是個家庭情況比較特殊的學生。】


    語文老師順著話茬就說出了口,【您上次去教室,應該見過的。】


    沈肆……


    這個名字實在太熟悉了,周嫻幾乎下意識就想起了多年前鄰居家那個聰明得令人羨慕的孩子。


    鄰居家優雅漂亮的妻子,憨厚顧家的丈夫,還有聰慧漂亮的孩子……那是她曾經豔羨不已的完美家庭。


    是他?


    不會吧。


    記憶中那孩子的形象,怎麽也和語文老師的描述對不上啊。


    年後又要去援疆了,在那之前,還是得先去學校看看妍妍都交些什麽朋友才放心。


    周嫻暗自打定主意。


    初八,當別的孩子還在到處竄門領壓歲錢時,高三已經開學複課了。


    因為賽前每天都有緊張的晨訓、晚訓,盯著霍家那邊的消息又花了不少時間,沈肆背著運動包進校時,已經是第一節課過半了。


    他插兜上了四樓,就見走廊上站著一個熟悉幹練的女人。


    女人有著和童妍一樣精致的五官,隻是氣場更加強勢,臉上保養得再好也有了細密的皺紋。


    “沈肆?”她遲疑著,像是確認什麽似的問,“你還記得阿姨嗎?”


    沈肆停住了腳步,將手從褲兜裏抽了出來,垂在身邊。


    如果是別人,他會立刻轉身就走,沒興趣搭理敘舊。


    但,那是童妍的媽媽。


    沈肆抿了抿唇,嘶啞道:“……周阿姨。”


    “真的是你?你……”


    周嫻上下打量沈肆一眼,盡量委婉地說,“你變了好多。”


    ……


    複課第一天,童妍沒等到沈肆,卻等來了陳勉打算取消學習小組製度、大換位置的消息。


    教室門上的新座次表一出來,童妍就去辦公室找了陳勉。


    “老師,能不能辛苦您將我的同桌換迴來?”


    童妍先給陳勉鞠了個躬,懇求道,“都坐了一個學期了,前後左右的同學已經磨合得很默契,您這樣突然把我單獨拎前排去,我真的不適應。”


    陳勉說:“這個新座次表,是綜合考慮了你們的表現以及家長的意見決定的。小組製度已經取消了,你不用擔心磨合的問題,管好自己的學習就可以。”


    “我的表現沒問題呀!”


    童妍有些著急了,“您非要我坐第二排也行,能不能把沈肆也換過來?他安靜,不會吵到我。”


    陳勉看了她一眼。


    “沈肆剛才也來找我了。”


    陳勉歎了聲,告訴麵前的少女:“要求和你換開位置的,就是他。”


    童妍懵了,所有準備好的腹稿都被這一句話炸成了空白。


    沈肆怎麽可能提這種要求?


    童妍問:“老師,您是不是弄錯了?”


    陳勉笑道:“那小子就沒開口求過我什麽,僅此一次,怎麽可能弄錯?”


    沈肆那小子是個天才,每天大半的時間花在武術訓練上,認真考試起來照樣能上一本線……


    就是性格問題比較大,不服管,陳勉一直擔心他走歪路,直到童妍出現,還真就克住了這匹野馬。


    陳勉嘴上不說,可心裏終究是感到高興的。


    本著關愛學生的態度,他問了句:“你們,吵架了?”


    童妍張了張嘴,搖頭說:“沒有的,老師。”


    自習課的鈴聲響了,童妍還躲在洗手間,不想迴教室去挪位置。


    抱著最後一絲希冀,她撥通了沈肆的電話。


    這還是除夕夜以後,兩人第一次聯係。


    電話很快接通了,少年低冽的嗓音傳來:“喂?”


    聽到她的聲音,童妍鼻子一酸,輕輕喚道:“沈肆。”


    “嗯。”他溫聲迴應。


    “班上換位置了,我剛去找了陳老師……”


    童妍用手指在隔間門板上畫圈,甕聲問,“你為什麽……為什麽不願和我做同桌了?”


    沈肆沒反駁。


    “你真的不想和我坐一起了?”


    童妍最後的一點希冀也破滅了,話還沒說完就委屈得不行,“是我平時太招你煩了嗎?”


    聽筒裏,少年的聲音傳來:“沒有。”


    “那為什麽呀?你突然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童妍怕沈肆又被那個變態騷擾欺負,急得不行,“除夕那晚不還好好的……”


    話還沒說完,她頓住了。


    她想起了那晚自己對沈肆說了怎樣曖昧的剖白。


    是……因為這個嗎?


    聽筒裏隻有彼此的唿吸,伴著微弱的電流聲響起。


    過了很久,久到童妍以為沈肆不會開口時,他啞沉的嗓音傳來:“好好聽課,別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說完這句話,沈肆掛了電話。


    他吸了一支煙,高中以來第一次抽,任憑嗆人的苦澀過肺唿出。


    他沒法向童妍解釋,即便被打斷了肋骨也沒有低過頭的自己,卻在周嫻複雜的審視中沉重得抬不起頭來。


    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周嫻並沒有錯。


    她甚至連一句刻薄過分的話都沒有,隻是客客氣氣地、像他保護童妍一樣,保護著她的女兒。


    沈肆已經沒有母親了,所以他不願意再辜負童妍的媽媽。


    ……


    不習慣現在的學習氛圍,童妍一晚上沒睡好。


    次日早晨,她剛在教室後麵逐一發放古文默寫的資料,就見沈肆背著包從後門進來。


    他看了她幾秒,然後垂下了眼睫。


    “沈……”


    童妍正準備和他打招唿,沈肆卻是徑直和她擦身,迴到了倒數一排的空位上。


    童妍愣了會兒,繼續分發資料。


    走到沈肆身邊時,她放輕了腳步,將試卷輕輕擱在了他桌上,小聲問道:“你到底怎麽啦?”


    換了位置已經夠讓人難受了,總不能一直不理自己吧?童妍心想。


    貓型的枕頭閑置在抽屜中,少年靠著椅背,將視線投向沒有焦點的窗外。


    可他的喉結一直在不安地滾動,沉默而隱忍。


    兩人的座位橫跨整個教室,他們中間,好像突然多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童妍歎了聲,走開了。


    之前也是這樣,每次她以為沈肆的世界觸手可及的時候,就會戛然而止。


    一直到元宵節後,沈肆出發去省隊進行最後的賽前集訓,兩人都沒再說上一句話。


    少女的暗戀還沒來得及開花結果,就凋謝在了這個料峭的春日。


    童妍失落地想,這大概就是沈肆給她的答案了。


    周嫻啟程迴新疆支教那天,一中進行了開學後的第一次模考。


    童妍名次掉了點,全校第十名。


    當晚,周嫻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問她為什麽又退步了。


    童妍知道原因,上次期末統考,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是她做過的題目,撿了便宜而已。事實上,這次考試才是她真正的水平。


    但周嫻不這麽認為。


    “上一次能考進全校前三,說明你有這個實力,總結經驗,下次把名次拿迴來。”


    周嫻說,“還有,聽任課老師說,你最近上課狀態沒有之前好了,是怎麽迴事呢妍妍?”


    童妍安靜了一會兒,揪著枕頭說:“媽媽,我想把位置換迴來。”


    “又坐後麵去?”


    周嫻想起那個風評不太好的男孩,換了語重心長的口吻道,“妍妍,這種時候了不要為小事分神,老師也是重視你才將你放到前排,你更要努力學習,別辜負了大家的關心才是。”


    掛了電話,童妍疲憊地倒在床上。


    童向陽端著杯牛奶,敲了敲門進來,安慰她:“勝敗乃兵家常事,成績有點波動挺正常,沒啥大不了的,你媽就是太著急。來,喝杯牛奶充充電。”


    童妍將臉埋在枕頭裏,搖搖頭說:“今天不想喝。”


    何況,她很清楚自己的問題不隻出在這次考試上。


    “不想喝就不喝,都聽閨女的。”


    童向陽坐在床沿,笑嗬嗬計劃,“過幾天放月假了吧?到時候爸爸請兩天假,咱們出去放鬆放鬆……不過,別讓你媽知道。”


    離高考隻有一百天了,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帶自己出去放鬆的,也隻有童向陽同誌了。


    童妍在床上躺了會兒,拿出手機翻到沈肆的微信。


    頭像上,黑色背景下虛化的摩天輪一角,承載了她和沈肆太多的迴憶。


    當迴憶成了兩人間的負擔,是不是就不應該再幻想下去?


    猶豫很久,她終是吸了吸鼻子,輕輕按下了刪除。


    沈肆的個人名片連帶著聊天記錄消失了。


    或許媽媽說得對,她應該將精力放在學習上,不去想,就不會難受了。


    可是,怎麽可能不難受?


    童妍蜷縮著抱緊被子,發了條朋友圈動態:


    【萬能的朋友圈,月假兩天求推薦好玩的地方散心(苦澀)】


    省武術館。


    一周後就是全國賽,隊裏正在進行最後的訓練。


    沈肆擦著汗下場,接通了包裏不斷震動的電話。


    “沈肆,你看今天熱搜了嗎?盛天娛樂出事了,霍鈞被老爺子連夜叫迴了本宅,估計得躲上好一陣子。”


    許知書的聲音傳來,揚眉吐氣道,“霍家內鬥得正歡,霍鈞不倒也要扒層皮,你可以安心比賽了。”


    “知道了。”沈肆說。


    那位的動作,比他預料中的還要快。


    “還有,主辦方那邊說會送幾張套票,明天我讓人給你。”


    許知書看穿一切似的,笑吟吟說,“你看你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啊,同桌啊之類的,就把票送人家。”


    “……”


    “無聊。”沈肆掛了電話。


    可心跳沒法說謊。


    坐在休息椅上,少年不知道第幾次點開了童妍的微信。


    最後一條信息還停留在大年初一。


    沈肆半垂著眼睫,額發濕漉漉滴著汗,抿了抿唇,拇指在輸入框敲了幾個字。


    頓了頓,又被他快速刪掉。


    “沈肆,你說無忌最近怎麽了?”唐也將訓練刀一扔,大咧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發的朋友圈都沒有以前那麽樂觀了,感覺怪怪的。”


    沈肆眸色一動,問:“什麽朋友圈?”


    “你沒看她的動態嗎?”唐也狐疑,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童妍最新朋友圈是一個小時前發的,求朋友圈推薦散心的地方,附帶一個苦著臉的表情。


    評論區,幾個共同好友都在問她發生什麽了。


    沈肆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童妍的頭像,朋友圈裏一片空白。


    他的微信裏隻關注童妍的朋友圈,沒理由刷不到她的動態。


    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沈肆迴到聊天界麵,試著給童妍發了個句號。


    一個鮮紅的感歎號,顯示他還不是對方好友。


    沈肆望著那個發送失敗的提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她身上幹淨溫暖的光芒,不想打擾她平靜的生活,他以為隻要能夠遠遠地看著她就好……


    可當有一天,童妍真的退出他的生活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煩躁不安。


    人性都是貪婪的,嚐過甜頭,擁有過光亮,又怎麽甘心迴到孤寂的黑暗?


    目光沉了下去,沈肆的唇線抿得發白。


    他用唐也的手機編輯了一條朋友圈動態,設置好部分人可見,然後點擊發送。


    他將手機扔迴了唐也手裏,冷冷道:“待會兒她來找你,不管說什麽,你都答應。”


    “啊……啊?”唐也一臉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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