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發生了什麽?


    童妍還保持著伸手的姿勢,眸中有碎光閃爍。


    她以為沈肆會用手接過巧克力,卻沒想到……他竟然直接上嘴!


    就當童妍以為剛才隻是個意外時,沈肆再一次俯身側首,咬走了剩下的半截巧克力。


    梅開二度,滿世界的飄雪都仿佛化作了細小的煙花,砰砰綻放在眼前。


    少年溫熱的唇劃過指尖,一觸即分的瞬間,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沈肆睫毛上沾染的,未化的碎雪。


    “你……”


    童妍微張著唇,心跳砰砰,像是有隻聒噪的小鹿在左衝右撞,突突個沒完。


    道旁的聖誕樹上,小彩燈不知疲倦地閃爍著。


    沈肆眸中蘊著淺淺的光,喉結微微滾動。


    他握拳抵著鼻尖,舔了舔下唇,似乎是在迴味巧克力的味道,易碎的脆弱感和冷冽的強悍在此刻融合得如此和諧。


    童妍忘了反應,直到沈肆垂眸,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發頂的碎雪,低啞問:“一直伸著手,不冷嗎?”


    他像個沒事人似的。


    童妍猝然迴神,輕輕“啊”了聲,掩飾般甩了甩頭發上的雪花。


    “好吃嗎?”


    她將裝著巧克力的禮品袋遞了過去,臉頰微紅,也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沈肆接過禮品袋,半晌點點頭,聲音溫和:“甜的。”


    有那麽一瞬童妍覺得,糖果再甜,也沒有剛才沈肆的聲音甜。


    “你騙人!”


    童妍踩著薄薄的積雪,笑著追上沈肆的步伐,“黑巧明明是微苦的,哪裏甜啦?”


    沈肆看著她,嘴角微動,“是甜的。”


    好吧,他說是甜的就是甜的,不和帥哥爭。


    童妍也笑了起來,心口滾燙滾燙的,像是揣著一個小火爐。


    不知道為什麽,和沈肆一起走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快,感覺還沒迴過味來呢,就到了小區門口。


    “沈肆。”


    “嗯?”


    “你明天,會去學校嗎?”這話一問完,童妍就後悔了。


    沈肆在省隊訓練那麽辛苦,好不容易放假兩天,肯定得在家休息,大雪天上什麽學呢?


    “去。”沈肆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童妍一顆心還沒落到底呢,又飛了起來。


    她順杆而上:“那,我們明天一起上學?”


    沈肆沒有迴答,伸手拉了拉她的圍巾,遮住她凍紅的鼻尖。


    “上樓。”他催促她迴家。


    “那,明天見!”


    童妍踮起腳尖,禮尚往來地替他戴好衛衣兜帽,笑著揮了揮手,跑進了大堂中。


    等電梯的間隙,她悄悄往小區鐵門外看了眼,路燈下碎雪如絮,映著少年長長的影子。


    童妍掏出手機給沈肆發微信:【我上樓啦,你快迴家休息!】


    附帶一個“晚安”的卡通表情包。


    小區門外,那影子動了動,然後離開了。


    童妍開開心心地上樓迴家,屋裏亮著燈,童向陽正在玄關處圍圍巾。


    見到童妍迴來,他很是意外:“閨女,今天怎麽下課這麽早?外頭下雪,我正打算開車接你呢。”


    童妍抿著笑,小聲哼道:“班上看電影,我覺得沒意思就先迴來了。”


    她一說謊就會目光躲閃,虧得童向陽神經粗,要是換了周嫻女士,怕早就瞧出端倪來了。


    童妍悄悄溜迴房裏,關上門長舒一口氣。


    而後迴過神來:沈肆和她從小就是鄰居,現在又是同桌,一起迴家再正常不過了,幹嘛要遮遮掩掩的?


    可今天是聖誕節,沈肆還讓她喂了巧克力……


    不行,不能再想了!


    童妍拍了拍額頭,坐在書桌前醒了十分鍾神,沒忍住給沈肆發了條微信。


    【到家了嗎?】


    一直到睡覺前,沈肆都沒有迴信息。


    從暖光迴到陰暗中,老舊的小區內,深夜麻將聲不停。


    隔壁家的女人又在訓斥小孩兒了,在樓道裏都能聽見尖利的叫罵和小孩兒聒噪的嚎哭。沈肆擰開新換的門鎖,砰地一聲,將聲音隔在門外。


    半個月沒迴來,地板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來不及打掃。沈肆進門將包擱在地上,聽到手機郵箱叮的一聲響了。


    兩條信息,一條是童妍剛發來的,問他有沒有到家。


    另一條是匿名郵件,點開一看,他的眉眼驀地冷沉了下來。


    【霍總最近很生氣,勸你三思而行,不要站錯了隊。想清楚了就去和霍總談談,時間地點你定。】


    不用猜也知道這封郵件是誰發來的。


    手機熒屏的光映在沈肆眼中,冰冷一片。


    他刪除了郵件,關閉賬號,給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發了條信息,將手機丟去一旁。


    夜很黑很冷,碎雪斷斷續續下了一夜。


    沈肆溺在黑沉的夢境中,全是光怪陸離的碎片。


    他夢見年幼的自己問沈光宏:“爸爸武術那麽厲害,為什麽不去參加比賽?”


    那時沈光宏隻是摸著右腿上的猙獰縫合的傷疤,憨笑著說:“爸腿摔斷過,不能上賽場啦!右腿是每個武術運動員最重要的所在,這腿傷了,人也就廢了。”


    他很久以後才知道,沈光宏的腿不是摔斷的。


    畫麵一轉,又迴到了那間令人窒息的小黑屋。


    黑暗中,麵色蒼白的男人手指夾著煙,陰冷的眼神刀子似的打在他身上,不急不緩地問:“小孩兒,你知道草原上的雄獅爭奪配偶,是怎麽做的嗎?”


    男人肩膀抖了起來,神經質地笑著:“先殺死領地裏的雄獅,再一口一口咬死它的孩子,這樣,雌獅才會心甘情願地歸順於勝者。”


    下一秒,他又迴到了十四歲那年的大雪天。


    緊閉的浴室門上,貼著一張淺藍色的便利貼。


    那是林綺留給他的,最後的溫柔。


    【聽話,別開門。


    照顧好弟弟,讓警察來處理。】


    他顫抖著將手放在冰冷的門把手上……


    在擰開那道門前,他猛地從黑冷的夢境中掙脫,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淩晨五點,天還很黑,窗玻璃上反射出清冷的雪光。


    沈肆扶著額頭下床,打開冰箱摸了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大口大口飲盡。


    冰冷的水喚迴些許神智,他五指攥緊,將空瓶隔空投入垃圾簍中。


    他靠著牆,下意識想點一支煙,但想起有人對他說過吸二手煙也是不好的,又默默將煙盒放了迴去。


    默了會兒,沈肆迴到房中,翻出了包裏藏著的巧克力。


    撕開包裝紙,拿了一顆含入嘴中,苦澀味立刻化開在唇舌間。


    然後,就是綿長醇厚的甘甜。


    ……


    下了一晚上的雪,第二天醒來,世界全白了。


    “真不用爸爸送你?”童向陽端著熱牛奶出來,問道。


    “真不用!下雪呢,路麵結冰了車反而不好開。”童妍接過牛奶一飲而盡,舔了舔嘴唇上的一圈奶白說,“我上學去啦!”


    跑了兩步,她又折迴來,拿起擱在沙發上的一件衣服袋子。


    “我早想問你了,這衣服誰的啊?看款式,是件男裝吧。”童向陽問。


    “上次借了一個同學的,今天要給人家還迴去。”


    衣服童妍洗得很幹淨,但不管怎麽洗,都沒有沈肆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


    童妍說著,將烤麵包機裏剩下的土司片用保鮮袋裝好,和牛奶瓶一起裝入書包裏,朝童向陽揮手:“爸,拜拜!”


    鞋還沒完全穿好呢,人已經蹦躂了出去。


    “這丫頭,今天怎麽吃這麽多?也不知道給當爹的留點……”童向陽看著空空如也的烤麵包機和奶鍋,認命地歎了聲。


    樓下,小區保安正在掃雪。


    童妍校服下套著件淺粉色的棉衣,鼓鼓的很暖和,襯得一張臉越發小巧。她沿著清理出來的小路出了大門,看見路燈杆子旁站著一個人。


    “沈肆?”


    她眼睛一亮,踩著雪歪歪扭扭地跑了過去,“你出門好早啊!昨天不迴答我,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你慢點。”沈肆皺眉。


    他昨晚大概沒睡好,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陰影,但眼睛很溫和,幹幹淨淨的。


    “沒事沒事,我的雪地靴是防滑的。”她尾音上揚,“今天好冷啊!你怎麽穿得這麽少,不冷嗎?”


    這家夥,就穿了件白色的連帽衛衣套冬季校服,連羽絨服都沒有穿。


    “我把你衣服帶來了,要穿上嗎?”童妍問。


    “不冷。”沈肆說。


    童妍準備拿外套的手又縮了迴去:“那好吧……對了,你吃早飯沒有?”


    沈肆沒說話。


    “就知道你沒來得及吃。”童妍打開包,拿出還熱乎著的烤土司和牛奶瓶遞過去,“給,我從家帶來的!”


    沈肆沒接,童妍急了:“看著我幹什麽?我已經吃過啦,這份是給你帶的!”


    她拉過沈肆的手,將早餐塞到了他手裏。


    吐司和牛奶都是熱的,她的手也是溫溫熱熱的,牛奶一樣白皙細膩。


    沈肆看著她,眼裏有很淺很淺的笑意,襯著銀裝素裹的雪色,格外好看。


    “你笑什麽?”童妍眨眨眼,追上他的步伐,“你剛才是在笑嗎,沈肆?”


    沈肆恢複了如常的神色,淡淡說了句:“校門外有家餛飩店也很好吃。”


    “我知道呀。”童妍說。


    可這有什麽好笑的?


    忽然,她靈光一現。


    “沈肆沈肆!”童妍歪著頭,小心翼翼地問,“你今天來這麽早,該不會……是想約我一起去吃餛飩的吧?”


    沈肆咬著土司片,垂眸別開了視線。


    啊啊啊看來是這樣了!


    原來沈肆知道有好吃的東西,也會想著和她分享呢!


    分享真的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呀,尤其是和……和沈肆這樣的朋友。


    “明天!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吃好不好?”童妍也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為什麽,和沈肆在一起她就很開心。


    沈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這迴童妍有經驗了:他沒拒絕的話就是默認允許了,特別個性的一人。


    到學校時還早著,離晨讀還有十來分鍾。


    教室裏隻來了一小半人,見到童妍和沈肆一前一後進來,不少人愣了愣神,有些驚訝。


    童妍沒管他們在嘀咕什麽,拉開椅子入座,對旁邊的沈肆低聲說:“這些天發的資料,我都整理好放你抽屜了,你用得著就拿出來看看。”


    沈肆輕輕“嗯”了聲,靠在椅子上。


    窗戶像是個畫框,將沈肆剛好框在其中。


    窗外就是皚皚雪景,冷氣氤氳,襯著他的側臉特別清俊,輪廓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銀光。


    哎,真是一張老天賞飯吃的臉呐!


    童妍起身去黑板上布置今天語文晨讀的背誦任務,放下粉筆迴來時,沈肆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這一次他沒有朝著窗外,臉對著她這邊。


    昨晚他長途奔波,迴家時都很晚了,肯定沒有睡好。


    童妍放輕動作,拿出袋子裏疊得整齊的外套,輕輕抖開,蓋在了沈肆的肩上。


    衣服剛挨上沈肆的肩,他立刻驚醒了。


    剛醒的時候有點兇,但看見是她,緊皺的眉頭又漸漸舒展平。


    “蓋件衣服,別凍著了。”


    童妍抿唇笑了笑,翻開書本說,“睡吧,我替你留意老師。”


    沈肆看著她,一會兒,安然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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