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來看一看鐵皮石斛的。”甄璀璨微微一笑,才不稀罕‘甄’姓。


    李氏問向身側:“鐵皮石斛?”


    一個嬤嬤低聲道:“前些日有人送給夫人十株。”


    李氏下令:“全都拿給她看。”


    董姨娘恭聲道:“多謝夫人成全。”


    “你謝我作什?跟你有什麽關係?”李氏沒好氣的冷哼了一聲,“還不退下!”


    “是,夫人。”董姨娘欲走又止步,輕聲道:“妾想等一等她,要帶她去潭元寺,求夫人成全。”


    李氏鄙夷的牽動嘴角,一言不發的飲了一杯溫酒。


    沒多久,丫鬟們捧來了五盆綠苗,每盆裏各有兩株。


    李氏問:“這就是你想看的?”


    “是。”甄璀璨並不認識,見四周人的眼神無異樣,便認定它是。


    “想要?”


    甄璀璨微微一詫,問:“會給?”


    李氏道:“不去潭元寺,傍晚跟二小姐去崇岫書院,這十株全給你。”


    “崇岫書院啊……”甄璀璨咬著唇,道:“聞名遐邇,是一定要去的。”


    李氏的下巴一抬,得意的揚眉,道:“你現在就迴客房等著二小姐,我派人把這幾盆東西隨你送去。”


    甄璀璨麵露難色,道:“不去潭元寺,枉來過京城。”


    “心中有鬼、表裏不一的人才常去燒香拜佛,以圖睡個安穩覺。”李氏不屑的冷笑,“就是踏遍名刹、踏平了佛像前的一寸之地,生就是賤人的,做盡善事常懷善心,也沒見發達;能榮貴的人,手刃屍骨遍野,照樣榮貴。”她一頓,淩氣道:“跟佛有什麽關係?”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真是字字尖銳,讓人不想接話茬。忽然想到榮貴的甄太後崇佛,撥巨款修繕擴建潭元寺,使得潭元寺的香火更為旺盛。李氏這一席刻薄的話,像是意有所指。


    李氏卻又說了一句:“這兩年常被過夜,肚子也不見有動靜,去拜拜菩薩就能懷上?”


    董姨娘隻是垂首,一言不發。


    甄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董姨娘盼女心切,想再生個女兒。自從前年小產過一次後,雖是甄老爺常留宿在清靜苑,卻難懷上。


    李氏撫了撫懷裏的黑貓,道:“你今日隻能去崇岫書院,不能去那個破寺廟。”


    甄璀璨擰眉,“哦?”


    李氏驕傲的將下巴揚得很高,“你若不依我說的,就是不給二小姐麵子,不給二小姐麵子就是拂了我的麵子,我會很不高興。”


    原來是在較勁呀!


    甄璀璨暗暗感慨:隻因甄達答應了董姨娘的提意,拒了甄丹琦,李氏便護女心切,不容董姨娘得逞,也是在傲慢給甄達看,儼然一副‘我不高興,你們都別想高興’的架勢。


    察覺到低眉順眼的董姨娘漸起喜色,似乎在等著看場好戲。什麽樣的好戲?甄璀璨捏了捏手指,難道在等她巧言推辭,讓李氏顏麵盡失?


    獨自闖蕩江湖多年,這點清醒還是有的。比起善惡難辨的董姨娘,還是跟刁蠻的二小姐在一起省心。她難為情的道:“瞧我這身窮酸棉衣,隻怕往二小姐麵前一站,就丟了她的麵子。”


    李氏目光一轉,吩咐丫鬟道:“前些日給二小姐裁的一件冬袍裁大了,去,拿給她。”


    甄璀璨莞爾一笑,知趣的道:“我這就迴客房等著。”


    聞言,董姨娘的眸色微沉,輕聲道:“姑娘不去潭元寺了?”


    “穿著別人的衣物腿軟,”甄璀璨聳聳肩,很不好意思的道:“我改日再去。”


    董姨娘接道:“那就以姑娘的時間,我們改日再去。”


    甄璀璨不禁愕然,董姨娘倒很會見風使舵,不著痕跡的把被壓下去的顏麵撿了起來。


    李氏暼了一眼董姨娘,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冷聲道:“還不退下!”


    董姨娘順從的垂首應是,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真會忍氣吞聲,那委曲求全的可憐樣著實讓甄璀璨隱隱一歎,她漠然的站著,人心難測,各有各命。她輕輕的閉了一下眼睛,斂去諸多雜念,指著麵前的五盆鐵皮石斛,道:“它們是我的了?”


    “你要它們作甚?”李氏落座在搖椅上,揉了揉太陽穴。


    甄璀璨雙手一攤,吐了吐舌頭,道:“你要給我,我若不收,豈不是拂了你的麵子。”


    李氏見她伶俐,鋒芒未露,不卑不亢的進退自如,不免又將顧慮的心提了起來。


    甄璀璨無所謂般的道:“它冬日裏嬌氣,不如先放在你這養著?”


    李氏揮揮手,別人不稀罕的東西她更不屑要,示意丫鬟道:“給她送去。”


    丫鬟們應是,捧著五盆鐵皮石斛就出了院,徑直走向客房。


    “等去書院的時辰到了,勞煩通知一聲。”甄璀璨不想久留,見李氏沒迴應,便隻當默許轉身就走,剛走出幾步,就撞到了一雙鋒利兇狠的目光,是翟寧!她視若無睹,漫不經心的迴身,對李氏道:“我明日就離府,明晚已離京,臨行之時,再來道別。”


    李氏鳳眼瞟了瞟,毫不客氣也不掩飾的道:“不必了,別讓我再看到你。”


    甄璀璨泰然一笑,信步而去。她的話是說給翟寧聽的,讓他放鬆警戒心。夜長夢多,她可不想被翟寧虎視眈眈的盯著。


    沿途有大片的鬆柏、梅樹,它們傲雪挺立,使嚴肅緊張的甄府染上一層生機。


    甄璀璨一步一步的走著,心裏空落落的,眼前陌生的一景一物都在提醒著她的身份和處境。


    迴到客房,她圍著炭缸暖了暖手,瞧著五盆鐵皮石斛,心中不禁納想:該如何把它們交給那個翩翩少年?


    對了,還欠他半壺酒。


    他真是個不喜歡吃虧的人呢!


    沒過多久,一件華貴厚實的冬袍送來了,一雙嶄新精美的冬靴也擺在了眼前,七八個丫鬟小心翼翼的捧來了七八件珠光寶氣的首飾,件件光耀奪目。


    甄璀璨的眼中帶著激動的光芒,把富麗的行頭全部愉快的收下,將丫鬟們送走後,就再不看一眼,專心的把十株鐵皮石斛移到了一個瓷盆中。


    忙完後,她閑適的倚在窗前,遙望天際,良久的陷入沉思。


    傍晚時分,看到一輛馬車駛來時,她連忙和衣躺在了床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落在門外,叩門聲如雨點,丫鬟小漪催道:“是時候去書院了。”


    甄璀璨故作氣弱的道:“我身體不適,應是水土不服,恐怕不能隨二小姐前往。”


    小漪快步的去迴稟,片刻後,她奔迴來一腳把門踹開,兇道:“二小姐說了,你就是病死了,也要跟她去書院,從書院迴來後才能入棺材!”


    真是其女如其母,說的話如利刃,直直的戳人的骨。


    甄璀璨從床榻上翻身起來,認出這丫鬟曾火上燒油的教唆,心狠手辣的對甄小靈和春櫻施暴,這會兒,敢踹她的房門,欺淩到她頭上了。她隨手把裝著鐵皮石斛的瓷盆塞過去,打發道:“把它抱去馬車上。”


    “你……你……”小漪難以置信。


    甄璀璨笑眯眯的拍了拍小漪的左臉,“乖啊,”她又拍了拍小漪的右臉,“利落點。”


    隨即一步跨出門外,不去看怔住的小漪,走近馬車時,大聲道:“二小姐,你這個丫鬟真是很有眼力見兒,幫我搬花盆哩。”


    說丫鬟有眼力見兒,自也是說主子眼光好會栽培,極少被誇讚的甄丹琦從車窗探出腦袋,神氣的笑了。


    馬車旁的小漪見主子高興,也有了眼力見,忙是熱絡的為甄璀璨掀開車簾;另一個小漪爭著跳上馬車為甄璀璨鋪好厚實的坐墊;還有一個小漪也不能閑著,絞盡腦汁的一想,衝過去扶住甄璀璨,將她穩穩的扶上了馬車。


    坐在暖和的馬車裏,見甄丹琦眼巴巴的等著聽讚揚的話,甄璀璨並不吝嗇的道:“這幾個丫鬟都很有眼力見兒。”


    甄丹琦笑得很得意,那笑容稚氣未脫。


    確實很有眼力見,主子高興了,就做出讓主子更高興的事;主子生氣時,就推波助瀾,讓主子更生氣。


    抱著花盆的小漪看清了形勢,隻得咬斷了牙吞進肚子裏,把花盆妥妥的放在馬車裏。


    看到花盆,甄丹琦滿臉嫌棄的問:“帶它幹什麽?”


    “它可是你娘送的,把它獨自放在屋中,未免冷落了它。”甄璀璨吟吟一笑,如獲至寶般。她盤算著在迴府時,想法子經過六皇子府,把它悉數交給華宗平。


    甄丹琦打量了片刻,撇了撇嘴,不再理會,猶自吃起了鬆子。


    馬車剛駛到府門前,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二小姐,夫人遣小的護送二小姐到書院。”


    是翟寧!甄璀璨的心中隱隱不安。


    “那就跟著吧。”甄丹琦並不多想,自顧自的吃著鬆子。


    翟寧快馬加鞭在前開路,馬車急駛緊隨其後。


    甄璀璨不時的掀開車簾向外眺望,確定是駛向書院,以免被翟寧帶去了別處,她也能有應對,不至於措手不及。


    馬蹄聲驟,百姓們紛紛避讓。


    偶見百姓避之不及,險些被撞,甄璀璨心有餘悸的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臉上不露聲色的說道:“瞧這疾馳如飛,震亂了你的發鬟和衣裳,讓書院的公子們看到,還以為得體的甄二小姐不講究呢。”


    甄丹琦覺得有理,摸了摸還沒有震亂的發鬟,拍拍馬車命道:“慢點!”


    車速放慢了些。


    就在這時,駿馬受驚的一聲嘶鳴,馬車猛得停住,甄璀璨眼急手快的身子前傾護住花盆,重重的跌撞上車壁,疼得她臉色煞白。


    甄丹琦安然無事的坐著,隻是嚇得有些僵住。但見她被兩根粗錦緞係在了座上,顯然是馬車經常突然停住,以防受傷而出的妙招。


    車廂外的小漪尖聲道:“撞了個小兒!”


    另一個小漪道:“不長眼的小兒,撞死活該!”


    聞言,甄璀璨掙紮著掀開車簾看去,在距馬車數丈之遠,有個平民婦人跪在地上,恐懼的抱著一個哭泣不止的孩童,渾身劇烈的顫抖,隻是眼淚簌簌的狂流,害怕的發不出聲。


    人群頓時喧鬧了起來,隻聞歎息同情,不聞指責。


    誰敢出言指責?


    “吵死了,”甄丹琦不耐煩的嘀咕,“不就是個小兒,再生一個就是。”


    翟寧冰冷的聲音響起,“那來的賤民,膽敢故意衝撞甄府的馬車,意圖訛詐甄府,來人,把他們拉去衙門。”


    分明是甄府的馬車在街上疾駛,撞到了玩耍的小兒,不僅毫無內疚,還先發製人的控告,要把那母子抓去大牢。


    刀俎!


    魚肉!


    弱小的生命在權貴麵前,微不足道的被隨意生殺予奪。


    勢單力薄!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緩緩的閉上了眼簾,如坐針氈,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坐直。


    “且慢!”一個平和的聲音響徹雲霄。


    頓時,一片屏息寂靜,眾人的目光都遁聲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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