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聽我說,那我就說兩句。”甄璀璨悠然的倚在窗前,明亮的眼睛似浮光般一掠,驟地將目光落向昏倒在冰冷雪地上的丫鬟春櫻,說得輕描淡寫,“當務之急,何不先看看她是生是死。若是已死,或扔或葬,依規矩速速辦了;若還有口氣,再這麽放著,就成凍屍了。”


    “說的真真有理。”董姨娘被一語點醒般,露出思慮不周的愧疚,連忙移步上前,見遍體鱗傷的春櫻唿吸微弱,那滿地掙紮翻滾的血印很觸目驚心,她不禁潸然淚下,偏頭語聲殷切的道:“二小姐,春櫻她……”手帕輕輕一揚,擦拭著淚,語聲哽咽。


    甄丹琦撇撇嘴,哼道:“她撞倒本小姐,還出言不遜,怪不得本小姐。”她猛得瞪向甄璀璨,急得跺腳,“你倒是把那丫鬟撞倒本小姐的事實說出來,還本小姐清白。”


    “還要我說?那我就再說兩句。”甄璀璨神態沉靜,清聲道:“自古以來,主子管束奴仆,自己拿捏分寸,即使是憑一時喜惡無故責罰,自食其力;奴仆就是奴仆,該知道誰是主子,若敢陽奉陰違,自食其果。”她稍一停頓,“今日此事,是非經過,我這個局外人說什麽話都是一麵之詞,不如等春櫻醒了,一一對質。”


    話畢,她隨心的道:“打也打了,挨了挨了,即使追究下去,不過也是該不該打,該不該挨。何必太費心,反倒傷了和氣。”


    此話一拋,誰機靈誰就將話接去,無疑就能占上風,她也能不再被追問。


    “說的極是,”是董姨娘將話接了去,不再追究的息事寧人,淚眼看向甄丹琦,哀聲道:“莫為了區區小事傷了和氣,春櫻已經這樣了,隻當作是她惹得二小姐不高興,咎由自取罷了,隻懇請二小姐留她一命。”


    甄丹琦惱道:“本小姐何時說過要她的命?!”


    “多謝二小姐開恩,”董姨娘急忙吩咐隨從,道:“快把春櫻抬迴屋,去請安神堂的季大夫為她看傷,用最好的藥。”說完後,她不忘詢問下一家之主,柔聲的道:“老爺,如何?”


    真是厲害,反應如此靈敏。甄璀璨不由得感慨,‘委曲求全’、‘以和為貴’、‘寬容體恤’的形象,表現得恰如其分,不愧是董府的嫡長女。


    再看甄丹琦,撅著嘴,隻是氣得不輕,性情中的任性和猖狂絲毫不隱藏。


    察覺到有目光在審視自己,甄璀璨自然而然的迎過去的,觸到是一雙深沉的眼神,她下意識的雙睫一眨,神色平常。


    甄達將視線從甄璀璨的臉上移開,若有所思的頜首。


    董姨娘揮手示意,隨從們趨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把春櫻抬下去了。


    直到該走的棋局走完,一場對弈後,春櫻沒有了棋子的價值,才能變成一個該活下去的人。甄璀璨唏噓的朝旁邊挪了挪,站在暖和的陽光下,卻依然覺得陰冷。


    “姑娘可還有話要說?”董姨娘款步輕移,含笑看向那不容小覷的少女,目露讚許之色,道:“不知姑娘客從何處來,應是出自名門世族,自幼承訓德容言工?姑娘如此深明大義,字字珠璣,為人處事圓融純粹,心地善良,眼界開闊。姑娘又生得極標致,清雅脫俗,儀容不凡,真真實實是個可人的孩子,”她輕撫著平坦的小腹,帶著羨慕的口吻道:“若我能生個這樣的女兒,就是天賜的最大福氣。”


    竟然毫不吝嗇溢美之言,甄璀璨已不好意思再聽下去,她輕咳一聲,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確實還有話要說。”


    “請說。”董姨娘很專心在聽。


    安靜了半晌,甄璀璨一臉認真的道:“總而言之,貴府可管飯?”


    聞言,董姨娘被逗笑了,“管,管,管吃好,管吃飽。”她溫溫柔柔的仰望著威武之人,嬌聲道:“老爺,這招人疼愛的姑娘是哪裏來的客人?”


    是哪裏的客人?


    甄璀璨不露聲色的在等,她也想聽聽他是如何答複的。


    沉默。


    等了一會,又是沉默。


    還是沉默。


    想必是陽光過於耀目,甄璀璨的視線漸漸模糊不清,她嘴角一抹淺淺的笑意,闔起眼簾,啟唇說道:“從遠方來,明日就迴遠方去。”


    “那倒真是行程匆忙,”董姨娘接的不露痕跡,她又以仰望之姿,征求道:“老爺,妾午後要去潭元寺還願,即是有緣相識,可否帶這姑娘一同前往?寺裏燒香很靈,她正好為她的爹娘祈福求安。”


    出乎意料,甄達不假思索的應道:“可以。”


    甄璀璨一怔,本欲迴絕,忽然想到與六皇子華宗平之約,不妨借此機會走出上了鎖的屋子,去尋一尋十株鐵皮石斛。


    見爹對董姨娘百依百順,甄丹琦就不樂意了,她恨恨的朝董姨娘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叫道:“爹,我傍晚要去崇岫書院找啟修,我要帶她一起去!”


    “崇岫書院?”甄璀璨興致勃勃的,“可就是名震天下的皇家書院?”


    “當然!”甄丹琦揚起下巴,撇嘴道:“一般人根本靠近不得。”


    甄璀璨笑吟吟的道:“那你一定要帶我去見識見識。”


    見爹不語,似有拒絕之意,甄丹琦不滿的大聲道:“爹,崇岫書院可是比潭元寺好玩,她能去潭元寺,怎麽就不能去崇岫書院?!”


    甄達不答,神色不明的看了一眼甄璀璨,拂袖,闊步離去。


    甄丹琦委屈咬著唇,一個字也不敢多說,憤惱的跺了跺腳,冷哼了一聲,撅著嘴拔腿就跑。小漪們低著頭寸步不離的追上。


    見老爺走遠,董姨娘淺淺的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二小姐對我的成見又要加上幾分了,這實在非我願。”


    聞言,甄璀璨隻是一笑,悠然的迴到屋內,坐在鏡前,掏出小木梳,梳起了發。


    “我去瞧瞧春櫻,”董姨娘吩咐隨從道,“找人將門鎖打開後,請她進清靜苑。”說罷,她意味深長的暼向空落落的窗前,踏雪而去。


    不一會,鎖被打開了。


    甄璀璨信步走出了屋,由一名丫鬟的在前引路。


    在銀白色的冬雪籠罩下,是氣勢非凡的飛簷鬥拱,是突兀嶙峋的假山聳峙,是青鬆蒼柏陪襯的池館水榭。目光所觸及的一景一物都極其講究,甄璀璨不由得揉了揉鼻子,真是難以想象富貴之家該有多富貴。


    經過九曲迴橋,穿過簷廊,見拱門上題有‘清靜苑’三字,字跡娟秀。


    剛進院中,鼻間就飄著淡雅幽香,放眼望去,格調簡單別致,倒是真有清靜的韻味。細看之下,那偌大的花架是上好的金絲楠木所搭,牆邊種著一排盎然的花草,花盆皆是各式山水彩紋瓷。


    甄璀璨忽然指著一株罕見的蕨類,驚訝的道:“咿,它莫非就是鐵皮……”她皺起了眉,故作沉思的道:“鐵皮……”


    董姨娘已迎上前,問:“鐵皮?”


    甄璀璨聳聳肩,道:“叫鐵皮什麽,我一時記不得了。”


    董姨娘想了想,恍然道:“可是鐵皮石斛?”


    “對,對,”甄璀璨又看向那株蕨類,故意的喜道:“瞧這模樣,就像是鐵皮石斛。”


    “我初見它時,也以為它是鐵皮石斛,”董姨娘說道:“府中倒是真有鐵皮石斛,你若想看,用過午膳之後,帶你去看。”


    “自是想看,百聞不如一見。”甄璀璨隨意的笑了笑。


    踏進屋裏時,無比暖和,琳琅滿目的手爐放置得錯落有致,臨窗的紫檀木桌上擺著筆墨紙硯,翠玉花瓶裏的梅花正豔。


    丫鬟們送來了午膳,很是豐盛。


    “也不知道大小姐愛吃什麽,我隨便讓廚子做了些,試試看可合口味?”董姨娘端坐著。


    “這麽鋪張應該有合口味的。”甄璀璨咽了咽口水,從懷裏取出一雙銀筷子,慢慢的夾起菜,慢慢的吃了起來。


    飽餐了一頓後,董姨娘主動提議道:“我帶你去看鐵皮石斛?”


    甄璀璨頜首,笑道:“你若不提,我竟然忘了。”


    她們出了清靜苑,步上九曲迴橋。忽然間,甄璀璨看到西邊在冒著黑黑的濃煙,不禁道:“著火了?”


    董姨姨點點頭,“是西苑的客房,在天將亮時突然著火了,火勢兇猛,撲了很久才撲滅。有幾間屋子已燒得麵目全非。”


    西苑的客房?甄璀璨一怔。


    “是個仆人不小心打翻了燭台所致。“董姨娘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腳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甄璀璨沒有追問,隻覺得這場大火燒得實在蹊蹺,如果昨晚她沒有被換去南苑的客房,就會藏身火海?


    她們走到了湖邊,在不遠處,有一個蕭瑟的身影蹣跚的走在冰麵上,正是那個被甄丹琦欺淩的倔強的瘦小少女。


    那瘦小少女舉步艱難的抄著近路,孤零零的,滿臉的血垢,狼狽不堪,隨時都可能倒下。有丫鬟看到了,都裝著沒看到般。


    是什麽樣的身份,才會被熟視無睹的活在甄府裏?


    甄璀璨緩緩的駐步,故作不經意的問:“那少女是誰?”


    “她啊……”董姨娘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過了半晌,才道:“她叫甄小靈,算是老爺的第三個女兒。”


    甄小靈?甄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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