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三日來了別墅,蘇律整日寸步不離地跟在卜諾身後,生怕卜諾多跟三日說一句話。卜諾麵上並沒有表現出對任何一人過多的親昵,心裏卻很受用。他從被創造出的那天開始,就明白自己是個不配擁有感情的怪物,他得不到的,也不會讓別人得到,所以他戲謔,冷眼旁觀地看著每一個實驗品因為得不到他的愛而掙紮祈求。


    隻是這種惡趣味似乎開始變質,他變得越來越享受被需要的感覺,給予愛,得到愛。雖然他表麵上對此不屑一顧,那隻是長久的失望讓他絕望。


    直到有一天,他問他,你愛我嗎?他開始仔細地去想,愛是什麽?是啊,愛是什麽?這簡直太讓人傷腦筋了,比生命的意義更讓人費解。


    蘇律坐在地上,脖子上牽著鐵鏈,另一頭係在牆上的鐵環上,周圍堆滿了沒有吃完的食物,一雙黑漆漆的眼眸巴巴地盯著地下室的小窗戶,不時警惕地掃一眼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三日,當三日發現準備遞來一個友好的微笑時迅速把頭扭開,重重地哼出聲。


    三日也不生氣,看到他仍笑嘻嘻的,把髒毛巾丟盡水桶裏搓洗後擰幹,繼續跪在地板上擦地。蘇律見狀氣不打一處來,這幾天三日處處賣乖討好卜諾,倒把他襯得一無是處,當然,蘇律心裏是極不願意承認自己一無是處的。


    他很不安,好像自己在乎的東西正從自己手裏一點點被別人搶過去,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如果是失憶前驕傲自信的蘇律,他要麽盡力一爭,要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他相信隻要他想要的沒什麽能逃過他的手心,有時候甚至不屑去爭,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還要爭?你是死人難道不會跑過來嗎?


    可是現在的蘇律不一樣,他沒有驕傲自信的資本,甚至俊朗的外表都沒有了,如果他不爭,隻能是他害怕他爭不過。可是卜諾對他的意義又不一樣,他是他在這一無所知的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聽著毛巾入水聲,水珠滴落聲,毛巾與地板的摩擦聲,蘇律心煩意亂。明明這是他和主人的家,偏偏多出來個三日,你以為你對我笑我就會喜歡你嗎?做夢!蘇律張牙舞爪的瞪迴去,這家夥一天拖八遍地,分明是嫌棄他髒!


    話說因為蘇律到處跑到處滾,有時候家裏隨處能看見他身上的碎皮屑……


    正惱火著,三日很沒眼力勁地拖巴拖巴拖到蘇律麵前來了,再他周圍劃了一個圈,蘇律還是盤腿抱胸,紋絲不動,隻見三日亮出了一個真誠的微笑詢問道::“小律,能挪個坑嗎?”


    “小律也是你叫的?”蘇律白了他一眼,就跟屁股生根一樣,說什麽也不肯動。


    正得意,忽然眼前一黑,蘇律一個激靈,拉著那隻大手仔細辨認,嘴角剛彎起來隻聽身後的人問:“那小律我能叫嗎?”


    蘇律甜甜一笑,蹭蹭他的手心,親昵地說:“這個名字是你幫我取的,你想怎麽叫都可以。”說完衝三日做了個鬼臉,看,主人早就為我起了名兒。


    三日看他們親密的樣子,眼中流露出失落的神情,蘇律正得意,忽然聽卜諾說:“你這個名字可不是我幫你取的。”


    “咦?”蘇律臉一白,不依不饒地問,“那我為什麽叫蘇律?”


    卜諾一笑,直起身,“你先起來洗手,乖乖吃完飯我就告訴你。”說著去鬆牆上的鏈子,轉身牽著蘇律進了廚房,剛想迴頭讓三日也跟進來,沒想蘇律硬是把他給推了進去。卜諾挑眉,瞥見蘇律那患得患失的小摸樣,嘴角微微上揚,也沒再多說什麽。


    三日擦得又快又幹淨眼看主人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他泄了氣,趴在地上直愣愣地盯著抹布出神。


    蘇律出來的時候恰巧撞見這一幕,好不容易抓到三日開小差蘇律哪肯放過,大聲嚷嚷著讓卜諾罰他,三日坐起來手裏抓著抹布極力辯解:“不是我偷懶,我已經擦完了。”


    蘇律剛要說什麽,卜諾拍了他一下,很輕。雖然不高興,蘇律也沒說什麽,路過三日的時候看見他沮喪的表情,還幸災樂禍的把圓桶給踢倒了。水濺濕了三日的褲腳,見卜諾沒什麽反應,蘇律彎起嘴角。


    吃飯的時候蘇律迴頭看了眼三日,又看了眼自己,不明白為什麽三日可以穿那麽好看的衣服自己偏偏破破爛爛。當然,他不會主動說出來,那樣就顯得矮人一頭。他和蘇律坐在餐桌上,以往總是搗蛋不肯遵循餐桌禮儀的蘇律這次很乖,卜諾說什麽他聽什麽,三日站在他們不遠處,直愣愣地看著這一切,蘇律擋在卜諾眼前,想削弱三日的存在感。


    為此,滿桌的美食都沒有引起他的興趣,整顆心都吊在卜諾和三日身上,一頓飯吃得既膽戰心驚又誌得意滿。


    正當他洋洋得意時,卜諾起身,三日跑過來收拾碗筷,卜諾走得很快,在經過三日時對他笑了一下,是一種很溫柔含有安撫意味的笑,像是在說:不要生氣。而遭受冷遇的三日絲毫沒有表達出不滿活著怨憤,他迴了蘇律一個笑。


    好像不需要說什麽,憑語言就可以心意相通。而蘇律之前的無理取鬧,在這一刻迴味起來,就像跳梁小醜。


    前一秒還沉浸在得意和滿足中的蘇律像是被一盆冷水潑下來,心瞬間就冷了。心?蘇律下意識撫上心口的位置,他有心嗎?很奇怪,他竟然一點都不生氣,那種感覺很奇怪,他暫時還無法理解。


    此時卜諾打開地下室,迴頭示意蘇律跟上去,蘇律站起來,卻沒有挪動半步,他忽然很想離開,可是,他看了眼脖子上的鏈子。


    “怎麽了?”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卜諾折返。“我想我已經找到不能令你的皮膚保持新鮮的原因,你很快就會跟我一樣。”


    蘇律看了眼卜諾,跟他一樣,三日不也跟他一樣嗎?況且,蘇律對手術很排斥,那種感覺簡直太糟糕了,他迅速換上了跋扈的表情,搖著頭煩躁地說:“我不要做手術!”他當然知道,他沒法反抗卜諾,他隻是想讓卜諾知道,他不開心,很不開心。


    他雙手亂揮,硬生生打翻了桌子上的湯,湯汁濺到了正在收拾桌子的三日的臉上。


    蘇律先是有些吃驚,不過很快恢複平靜。剛才他也是把髒水濺在了三日的身上,除了有點心虛,他覺得沒什麽不妥。


    這種時候,即使感到抱歉,就因為那人是三日,因著卜諾引起的感情上的微妙變化,蘇律沒有道歉,反而板著臉衝三日罵道:“你給我滾!”滾出這棟屋子,離卜諾越遠越好。


    卜諾看著這一切,眸光暗了暗,蘇律這一係列吃醋的行為正是他樂於看見的,可是他卻猛然發現,以前的蘇律,那個清醒的蘇律,雖然冷漠高傲,似乎從不會做這種掉價的事,人也,和冷豔外表意外不符的柔軟。


    現在的蘇律,拿還有半點當初的影子,卜諾忽然想起蘇律說過:如果你把我變得不老不死不痛,那麽我也就變成了一個複製品。


    他可以創造出千千萬萬個蘇律,但是沒一個是曾經的那個,那個克服恐懼在暮色裏向他揮手給他溫暖的男人。卜諾有些恍惚,原來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那麽在乎蘇律了嗎?那麽眼前這個人,他看著蘇律,望了又望,忽然發現他的如此的陌生。


    蘇律見卜諾總是盯著他,有些緊張的攥緊了拳頭,力氣大到本來就不是很結實的指節都脫了位,他咬著嘴唇,幹癟的嘴唇也變了形。


    “你看著我幹嘛?”他不依不饒的問,心裏早打了退堂鼓,可是三日在這裏他總不能讓他看笑話。


    “你現在的樣子有半點值得我看的?”卜諾勾起嘴角,眼裏卻沒有半絲笑意,“既然你不願意……”


    長時間的留白,氣氛有些凝固,對上卜諾玩味的眼神,蘇律有些忐忑,感覺卜諾一步步靠近,蘇律期期艾艾地開口:“我這個樣子……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我,我沒說不願意……雖然我說了……可是……”蘇律磕磕絆絆地自說自話一抬頭,卜諾衝了過來,蘇律下意識地後退,眼睜睜看著卜諾的大手越過他牽起了他身後的……三日。


    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樣。


    蘇律瞪著卜諾,恨不得瞪出個窟窿。三日則由最初的錯愕驚喜眨眨眼睛變為淡然,卜諾拉著他跑去地下室,那歡快的步伐是騙不了人的。


    門,被種種地帶上。很長時間的寂靜,蘇律幾乎以為耳朵出了問題。


    半晌,他動了動,脖子上的鐵鏈叮鈴作響,他試圖走向地下室,才走到一半卻又折返,脖子上的鐵鏈勒得他幾乎背起。


    又是一片寂靜,這麽長時間,他們在幹什麽呢?蘇律煩躁地搖頭。他一係列出格的行為隻是想博得卜諾的關注,就像是情侶鬧脾氣說分手,隻是想讓另一方哄哄,可是沒想到另一方會直接說:好啊。


    他沒有以前的記憶,有記憶以來第一個碰到的人就是卜諾,即使一開始把卜諾定義為大壞蛋,可能是由於雛鳥情節,他對卜諾總是有些意外的關注和期待。


    他就像一張白紙,隻稍微被卜諾勾勒了幾筆。可笑的是,卜諾所不喜歡的他現在的性格,確實是因為和卜諾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自然而然產生的。


    冬日的白天很短,眼看天漸漸黑了,蘇律將墜入無聲的黑暗,仿佛堵著氣,他不願意開燈,更不願意發出聲音。


    而打破這片寂靜的,是一聲清脆的鳥鳴,歡快而悠揚。蘇律的耳朵動了動,屏息凝神,可是那聲音卻沒有出現。或許小鳥飛走了吧,他失落地想。


    風吹動窗簾,像起伏的海浪。海?他不記得自己曾經看過大海,但是腦海裏卻浮現出一片蔚藍的海洋。


    他趴在地上,朝窗邊爬了幾步,心跳得厲害,他多麽希望風不是吹在窗簾上而是吹在自己的臉上。


    忽然,窗簾被吹起一個斜角,透過透明的磨砂玻璃,蘇律看見光禿禿的樹杈間那一輪橘黃色的圓球,散發著柔和的光。


    一般人感覺肅殺的景色在蘇律的眼裏卻無比可愛。請試想如果你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生活了半個月,乍見外麵的世界,感受到的一定是:我還活著。


    盡管,蘇律已經死了,但他的思想還在,他現在比任何時刻都渴望自由。或許早在這個時候,他就起了離開卜諾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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