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一路開到莫宅門口,小樓未及替莫盈開車門,莫盈已先一步跳了下來,接過小樓手裏的書袋:“今天謝謝你了,你迴去吧,我一會兒就休息了,你明兒下午再來接我,我要去學校聽個講座。”小樓愣了一愣,他總是不太習慣莫盈說‘謝謝’,但莫盈對任何人都一般客氣且保持距離,即使是遇上了像今天這種情景,她的神色仍然平靜如舊,說完便轉身進屋去了。


    小樓想了想,一時也不知上哪裏,眼下幫裏白靜江最信得過的,一個是魯三,一個是嚴叔,但前者跟著白靜江去了暮雲山,後者升級坐了堂主之後,工作重心便移到幫務上,很少再摻和白靜江的私事,小樓想來想去,還是把車子停到小巷裏,跑到小飯館裏叫了一碗鹵肉飯填飽五髒廟,正準備叫兩個兄弟來接班,卻見莫宅門一開,莫盈又出來了。


    小樓揉一揉眼睛,此女若非是從莫宅裏走出來的,他差點沒認出那就是莫盈,隻見她將頭發高高梳起,挽作一個略微有些鬆散的髻,挑了幾縷碎發垂在鬢旁,身上穿一件鵝黃色喬其紗蓬蓬連衣短裙配鉤花鏤空小坎肩,黑□□鞋,臉上也化了妝,塗了粉晶chun膏,既俏皮可愛,同時又透著少女獨有的性感。


    莫盈招了一部黃包車離去,小樓不敢懈怠,悄悄尾隨其後,跟著莫盈穿過忠民北路,按方才原路返迴,小樓正擔心莫盈要迴紅楓戲院找金芙蓉麻煩,卻見黃包車停在了‘雲錦皇宮’的門口。


    時值晚上七點半,‘雲錦皇宮’四個霓虹大字剛剛點亮,因夜市未是時候,賓客隻得三兩,莫盈打賞了車夫,在那氣派堂皇的羅馬拱門前下車,一腳踏上金絲織繪的紅地毯。


    上次由穆世勳陪同來此買醉,情緒煩躁惡劣,隻道一醉解千愁,根本無心留意雲錦皇宮的布置究竟是何等富麗奢華,今夜留神觀賞,但見粉晶珠簾垂落兩旁,牆柱上的五彩馬賽克在燈火照映下散發著一層朦朧的近乎夢幻的光暈,歐洲宮廷式繁複雕花的門廊仿佛是一口充滿魔力的井,通向那深不可測的紙醉金迷,溫柔旖旎。


    莫盈跟在幾個年輕人後頭進了大門,舞池的設計與西餐廳二樓相像,但更為寬敞華麗,台上布景是羅馬殿堂,直立話筒前,一個盛裝女子款款搖曳,束身裙擺長拖在地,婉婉開口,唱起一首意大利民謠,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磚上,一雙雙人兒如比翼鳥般旋來轉去,形影不離,大廳裏,白襯衫黑領帶的侍者耳聰目明,及時而周到地為新來的客人引路,遞上雞尾酒與香檳,陪舞的小姐們胸前都別有一枚金色胸針,雖麵貌各有不同,但都一般如花的年紀窈窕的身段,尤為難得的是每一個都那麽氣質清新,不沾一絲俗世風塵味,她們或站或坐或翩翩起舞,經過身旁時,帶起一縷縷香氛,芬芳淡雅,沁縈肺腑,正是法國著名豔星所使用的那款香水。


    這就是白靜江的世界——那麽多的鬢霧環繞,那麽多的觥籌交錯,那麽多的美麗鮮活的女子,個個衣香鬢影,渾身散發著令人情不自禁的誘惑。


    然而白靜江卻選擇了她,為什麽?


    正如金芙蓉所言,她有什麽?除了遲早衰退殆盡、每個女孩都有的美貌和青春,她還有什麽?


    莫盈怔怔地望著眼前迷離景色,不由露出一絲苦笑——白靜江不肯帶她來這些地方,果然是為了她好,須知人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希冀知道更多,以至於煩惱接踵而至,無窮無盡,方才發覺,原來知道的越多,心思就越重,也就越不快樂,然而,她已厭倦了逃避,與其做一隻懦弱的鴕鳥,她寧可做一隻燃燒的火鳥,從容坦蕩,始終無懼。


    一個侍者經過,莫盈將一遝鈔票塞進他的兜裏:“我叫莫盈,找魯媽媽有點事,勞煩你給我通報一下,她認得我是誰。”年輕侍者不曾見過莫盈,隻因是生麵孔便多看了兩眼,說:“請等一等。”侍者走去與領班說了幾句,領班認出莫盈,轉到角落裏打了個電話,這才qin自過來,彬彬有禮道:“夜市未是時候,魯媽媽這會兒還在休憩,莫小姐如不嫌棄,就讓我帶您上樓去,那裏清靜,坐著也舒服些。”莫盈頷首,由領班引路,走的卻不是從前白靜江帶她走過的那條隱秘的小樓梯,而是穿過大廳,轉到後台,從歌手們專用的化妝室外的樓梯上樓,樓道兩旁各有四個人高馬大的保鏢把手,領班在這裏止步,之後莫盈便由其中一個保鏢引上樓,帶到一間屋子裏。


    “莫小姐請便,魯媽媽稍後就到。”保鏢退了出去,莫盈環顧四周,隻見是一間普通待客室,遠不如白靜江的專用套房布置精美,但還過得去,一個丫鬟進來替她添茶水,莫盈瞅一眼牆上的石英鍾,其指針已指向八點,便問丫鬟:“魯媽媽一般什麽時候起身?”丫鬟笑一笑:“媽媽一般都是睡到自然醒的,要知道這兒的夜市十點以後才開始真正熱鬧呢。”莫盈點點頭,沒說什麽,丫鬟退下,隻留莫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魯梅。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魯梅還沒有來,樓下的喧鬧已經步入□□,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荼靡樂曲不絕於耳,莫盈終於坐不住,站了起來,正在這時,房門開了,魯梅倚在門口,睡眼惺忪,姿態慵懶,伸手撫chun打個哈欠:“莫小姐,真是稀客呀,不知今兒晚上吹地什麽風。。。”


    “你讓我幹等三個多小時,我也等了,你該滿意了。”莫盈打斷魯梅,單刀直入:“現在是不是可以跟我談一談?我話不多,說完就走。”


    “你想要跟我談什麽?莫小姐,我不明白。”魯梅困倦的表情瞬間一掃而空,看著莫盈冷笑:“你一個應有盡有年輕漂亮的姑娘,跟我一個混跡風塵徐娘半老的俗世女子,有什麽可談的?你想要什麽,隻管與白公子說便是,相信就是天上的月亮,隻要你莫小姐一句話,白公子也會毫不猶豫地給你摘下來。”


    魯梅說完,徑直走進屋內,點了一支煙,悠然自得地抽著,一圈圈煙霧在室內彌漫開來。莫盈見狀,不由自主走開兩步,白靜江基本不在莫盈跟前抽煙,因知她不喜煙味,然而魯梅看著莫盈蹙眉的樣子,反倒抽地更兇,斜睨著莫盈,笑得輕蔑:“莫小姐,這燈紅酒綠的地方可不適合像你一般矜貴端正的小姐,樓下的男人們若非存了別樣的心思也不會在雲錦皇宮裏一擲千金,坦白說,我們這裏乃是顧客至上的銷金窩,隻要顧客出得起價錢,他們想帶幾個小姐,想玩什麽樣的遊戲,隻要不出人命,在既定的風險範圍之內,我們負責滿足顧客一切需求。。。”


    魯梅看著莫盈半是驚訝半是惋惜的臉色,吐出一圈煙霧,冷笑道:“莫小姐秉性清高,心底大約看不起那些出來討生活不惜出賣自己的女孩子,但我要告訴你,那些女孩子雖境遇可憐,卻也不是被逼作賤,在這裏工作的每一個人都是出於自願,雲錦皇宮不留強顏歡笑的職員,哪怕是半分勉強都不會允許,這就是白公子的規矩。”


    “魯梅,我從未這樣想過那些女孩子,也從未這樣想過你。”莫盈的迴答卻是出乎魯梅的意料:“憑借自身資本賺取酬勞乃是天經地義,我並沒有任何看不起她們的意思,若論出身,我亦不比她們高出多少,如果不是遇到白靜江,很可能有一天我為了生計也不得不跟她們一樣。。。至於白公子,他是什麽人,做著什麽樣的生意,我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心知肚明,怎可能因為他開了這樣一個場所就對他產生不滿的想法,莫盈雖年少無知閱曆淺薄,但還不見得不知世道不識世事,也沒有魯媽媽想的那般虛偽矯揉、故作清高。”


    魯梅摁滅煙頭,看向莫盈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半晌哼了一聲:“莫小姐既是個明白人,那就早些迴去吧,您是貴客,要有個閃失我可擔待不起,到時候白公子又該心疼了,我勸你早點兒迴家,看看書寫寫字畫畫花草,等白公子忙完了手頭事兒,自會去哄你開心,我還有一堆客人要招唿,不送了。”說罷轉身要走,莫盈忙上前一步:“魯媽媽,我今天來沒有任何挑釁的意思,隻因魯媽媽與白公子相識多年,白公子待魯媽媽又極其信任,莫盈想請魯媽媽幫個忙,還請魯媽媽行個方便,莫盈萬分感激。”


    從方才到現在,魯梅的態度一直十分輕慢,莫盈卻始終不惱,此刻更是言辭懇切,魯梅不免好奇,忍不住道:“你若有所求,隻管找白公子就是,找我做什麽?”莫盈微笑:“白公子幫務繁忙,我不想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讓他費神。”


    “哦,是麽?”魯梅上下打量莫盈,玩味一笑:“不知莫小姐想要我幫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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