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焱一顆心忽悠了一下,恍惚中某種被漩渦吞噬的無力感湧上心頭。他深吸口氣,逼迫自己保持冷靜。在撥通祁煬的號碼,簡短交涉後,又接連打了幾通電話迅速做出安排。


    通話結束那一刻,虛脫感席卷全身,讓他有短暫的失神。


    “你怎麽樣?”譚家輝一邊全速駕駛著車子,一邊從後視鏡中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能撐住麽?”


    “能!”景焱咬牙擠出一個字,再不多言。撐不住也要撐。這兩刀並沒有傷及到筋骨,他心裏有數。頂多就是血流的多些,身體比較虛弱。而且傷口現在的流血情況,也已經不像方才那般嚴重。咬牙忍忍不成問題。


    如今沈若初的安危才迫在眉睫。她已經是將近8個月的身孕,一旦有什麽閃失,就是兩條命。


    剛想到這裏,一條灰色的領帶被扔到他的腿上。


    “先把腿包一下。”譚家輝衣領微亂,眼睛盯著前方的路況目不斜視。


    “多謝。”景焱說著扯過那條領帶,動作嫻熟地纏在大腿的傷口上。


    一個結剛剛打好,身下的車子猛地減速頓了頓。


    景焱沒係安全帶,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高大的身體直接離開座椅衝了出去。再加上失血過多,頭腦和身體都不若平時靈活,便實實惠惠撞上了儀表台。


    “臥槽!”譚家輝煩躁地爆了聲粗口。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畢現,腳下刹車一踩到底,總算擦著前方車子的尾部停了下來。


    悶哼了一聲,景焱穩住身體又坐迴座椅。傷口滲血的速度卻重新加快。


    前方的路已經被堵死。六排車道,水泄不通。周圍情況混亂不堪,隱約有警笛聲入耳。後方跟上來的車輛,迅速停下一排。將他們徹底憋死在原地。


    譚家輝一手落下車窗,一手解了安全帶,探出頭去衝著正站在隔離護欄那邊抽煙的一個司機焦急詢問:“兄弟,怎麽迴事?”


    那人聞聲看過來,吸了口煙不緊不慢迴答,“前麵車禍。”


    “多謝。”話音剛落,他感覺車身一震,是景焱甩門下了車。高大的身影穿梭在車輛間,行動似乎有些吃力。


    譚家輝推開車門,緊隨其後。在追上他的那一刻,高聲喊道:“往前橫穿馬路有條小巷。我們繞過這段打車去!”


    可景焱卻突然頓住。


    兩人險些撞在一處。


    譚家輝踉蹌著站穩腳步,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前麵不遠處竟然就是肇事現場。


    好事群眾加上維持秩序的警察,還有實施搶救的醫護和消防人員,現場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可他仗著身高優勢卻也勉強能看個大概。


    三輛車連環相撞,一輛斜插進綠化帶,隻留個尾巴在外麵。另外兩輛,一輛車的車頭已經變形橫在路中央,一輛幹脆上下顛倒,翻了過來。


    不知道已經發生了多久。地上血跡斑斑,救援人員依舊在全力以赴地忙碌著。


    “不……”嘶啞的聲音傳入耳中,譚家輝轉頭,發現身旁的景焱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被撞翻的那輛車,整個人都在顫抖。


    譚家輝一怔,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什麽。可還不等他開口求證,景焱已經拔腿衝了過去。帶著最寒冷的戾氣,也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和恐懼。


    他行動已經證實他心中所想。


    那一瞬間,譚家輝隻覺得天旋地轉,如墮深淵。等到意識重新迴歸大腦,他便遠遠地看見救援人員將一個腹部隆起渾身血跡的女人從那輛翻個的車中抬出挪上了擔架。然後,他視線中,那個正疾步前行的男人身體一頓,轟然倒地。


    …………


    有很長一段時間,沈若初的意識都被擱置在黑暗密閉的空間中。


    那裏與世隔絕,時間靜止,萬籟無聲。


    直到輕微的疼痛再次迴歸到身體,剛才發生的一切也潮水般般湧入了腦海。


    碰撞,翻滾,還有疼痛。她記得自己和景焱分開後,便乘車離開了培訓中心。大概行駛了二十多分鍾左右,她無意中瞥見後視鏡裏,司機的表情謹慎而又凝重。


    然後追問之下,他終於告訴她:他們被人跟蹤了。


    她被驚嚇到。隨即是一連串疑問……跟蹤?!什麽人要跟蹤她?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顯然這些問題司機是無法迴答的。他隻是略帶恭敬地讓她係好安全帶坐穩。一邊緩緩加速,一邊安撫她說:有把握將後麵的車甩掉,不用擔心。


    可她的右眼皮跳個不停,無法不去擔心。若隻是她隻是孤身一人,倒也無所謂。但肚子裏麵,還有一條生命。她急忙去翻手機想要打給給景焱,手摸到口袋才想起今天根本沒帶電話。怕打擾前麵的司機開車,又無法問他去借手機。


    她抓緊了門上的扶手,一顆心跳的飛快。不斷地迴頭觀望著,果然發現一臉白色的帕薩特在車流中靈活穿梭著,緊追不舍。


    然後,還不等她收迴視線,身下的車子忽然打了個轉。車子失去了平衡,強烈的撞擊後,翻滾緊隨而至。天翻地覆間,她還來不及恐懼,就在劇痛中陷入了黑暗,再無意識。


    朦朧中,有不同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血壓正常,心跳正常……”


    “止血鉗。”


    “紗布。”


    “縫合。”


    縫合……這是在醫院裏麽?還是隻是她的錯覺,其實她已經死了。可她的孩子怎麽辦?!孩子……


    她想要摸摸自己的肚子,確定寶寶是否無恙,結果四肢麻木,動彈不得。甚至卻連睜開眼皮的看看四周的情況如何,都無法做到。


    無比的驚急中,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聲響起。宛若清溪奔流,旭日初升,朝氣蓬勃。


    孩子……是她的孩子平安無恙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錯!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可惜,她無法睜眼看到它。


    晶瑩的淚自眼角滑落,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勾起唇角,唿吸漸漸微弱。


    …………


    三個月後,醫大附屬醫院某病房內……


    祁煬手裏拿著一條閃亮亮的鑽石項鏈,站在嬰兒床邊晃啊晃,晃啊晃,看著小朋友伸著雙手,想要卻夠不到的著急模樣哈哈大笑。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感歎道:“這小家夥才多大,就知道臭美!”


    “姓祁的,你離我閨女遠點兒!”病床上的沈若初一臉鐵青,隻能惡狠狠地瞪著他,無力阻止。而一旁請來照顧她們母女的保姆和護工則是不敢阻止。


    那一場車禍沒有要了寶寶的命,卻要了她大半條命。早產已經不算什麽,多處骨折,腦震蕩還有脾髒出血,又趕上月子裏。至今她都無法自如的下地行走。而景焱那日失血過多,外加急火攻心,直接暈倒在了肇事現場。然後被在場的救護車一起抬去了醫院。


    所以小小初出生時,沈若初和景焱這對做父母的雙雙躺在手術台上。倒是把譚家輝這個外人忙活夠嗆。辦手續,通知家屬,配合警方做筆錄。直到沈家人都聞訊趕來後,他都沒得消停,還得幫著沈行之安撫二老。


    江欣悅那兩刀的確沒有傷到景焱的筋骨。他平日裏身體底子就好,修養半個月,傷口完全愈合便沒有大礙。


    “行,行,我錯了。”祁煬倒也懂得見好就收,晃蕩著項鏈走到了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安撫道:“嫂子,你身體還沒恢複,千萬別動怒。我這不是看見我幹閨女高興麽。”


    “什麽你幹閨女!我可沒答應。”沈若初斜眼看著他,厲聲警告,“我告訴你啊,小孩子印隨能力很強。你可別把我家寶貝給教壞了。”


    “我像壞人麽。”祁煬嘀咕一聲摸了摸鼻子,將項鏈裝迴盒子放在了病床邊的床頭櫃上。那是小小初滿三個月,他帶來的禮物。


    那時候譚家輝帶來塊大金磚給寶寶做見麵禮,沈若初都已經被雷到了。可比起祁煬來,她才知道什麽是小巫見大巫。


    小小初的見麵禮,他送了個黃金打造的便便造型工藝品。滿月禮,水晶鞋。二月禮,幾十張紅票票疊成的小房子。今天小小初剛好滿3個月,他就弄了條鑽石項鏈來。而且還要一直按這個節奏送到滿周歲。


    這些東西都太貴重,沈若初剛開始有些猶豫。結果景焱淡淡地一句話,“拿著吧,他不差那點兒小錢。”


    沈若初想了想,也沒在反駁。祁煬的確不差那點兒小錢,而且他和景焱關係匪淺。隻是她並不知道,那日的連環車禍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全因祁煬派去保護她的人是豬隊友。


    如今她們母女安然無恙,他怎麽能不抓緊機會贖罪。


    可就算是她閨女拿了人家的好處,她也還是看他不順眼。


    然後,就在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檔口,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景焱和護士兩人一前一後。一個進門後奔向小床逗閨女,一個端著托盤到病床前給閨女她媽量體溫。


    “有閨女沒老婆。”沈若初看著景焱那一副慈父模樣,有些憤憤不平。


    景焱抬頭衝她一笑,縱容又無奈,“閨女的醋你也吃!”


    “哼!”沈若初扭過頭去不理他。


    祁煬輕咳了一聲,暫時打斷他們夫妻間的互動,站了起來,“你們三口人團聚,我先迴去了。”


    “你慢走。”沈若初一邊接過體溫計,一邊客氣了一句。


    那邊景焱輕輕觸了下閨女的臉蛋,也跟著直起身,“我送你。”說著一起離開了病房。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走下住院處大樓的台階祁煬忽然開口,“她現在怎麽樣了?”


    景焱當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他“嗯”了一聲,嗓音有些低沉,“大夫說沒有幾天了。”


    “還不肯見你麽?”


    “不肯。”景焱抬手摁了下眉心,輕聲歎息,“或許她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


    江欣悅一年半以前查出了乳腺癌晚期,已經沒有任何手術的必要。否則她也不會忽然間瘋狂出手,完全一副同歸於盡的戰術。


    可到底,她沒有真的拉著他們全家同歸於盡。


    即便是仇恨讓人扭曲,然而最後時刻,她終究是沒有泯滅掉最深處那一絲柔軟和憐憫之心。


    她竄通了張躍,一個調虎離山,一個去綁架沈若初。但是那兩刀卻都不在要害。她完全可以把事情做得更決絕,更滴水不漏,可她沒有。所以景焱明白,那是江欣悅給他的,唯一能給的寬恕。留他一個完整的身體去救沈若初。能否成功,但憑天命。


    所幸上天是眷顧他的。在他曾經做過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情後,依舊眷顧。


    祁煬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隻好轉移話題,“我已經全力以赴在尋找張躍。估計要不了多久……”


    “不用了。”景焱語氣平淡地打斷了他,“找到又能如何,張躍從始至終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法律製裁不了他,我們又能對他怎麽樣?”


    祁煬挑眉,俊俏的臉上透著陰狠,“想要對付他,辦法多的是!”


    “算了吧。”景焱說出了讓他無比意外的三個字,而後麵的話,讓他更加意外,“mars給我的調查報告上說,張躍為了接近我,不光改了身份,還改頭換麵,做了無數次整容。這麽多年他經常往美國跑,就是為了維持那張臉。可整容手術做的多了,也會出現並發的後遺症。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說好就好吧。”祁煬輕笑一聲,又猛地想起什麽,“這次的事情,沈若初沒有問你是因為什麽而起麽?”


    景焱步伐一頓,“沒有。”說完才繼續前行,“不過她心裏大概有些想法,隻是一直沒問。”


    “那你還打算告訴她麽?反正事情已經解決了,不如編個理由好了。”


    “我會告訴她的,但不是現在。”


    再無隱瞞,是他給她的承諾。隻是有些秘密,終究不適合現在大白於天下。等到白發蒼蒼,等到相扶到老,那個時候再說與她聽,未嚐不可。反正時光正好,路還很長。


    說話間,車場已至。


    景焱在一輛跑車前停下了腳步,“你開車注意。”


    “好。”祁煬應聲拉開了車門。


    當那輛車子消失在視線中時,落日的餘暉也緩緩灑落。


    景焱抬頭望了眼天邊,然後轉身勾唇,迫不及待地疾步返迴。那裏,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金黃色的光暈從身後打來,照在高大英俊的男人的身上,白雲和晚霞都做了他的陪襯。


    夕陽無限好,有情終須老……


    ——正文完——


    小劇場《攻略風波》


    沈行之抱著外甥女剛一進客廳,就看見小小景正在厚厚的地毯上爬行,眼看就要撞上茶幾的桌角。而那對爹媽卻不知道身在何處。


    他趕緊把小姑娘放下,又過去抱起外甥。


    小小景看見他立刻眉開眼笑,“吧唧”兩聲,在逗比舅舅臉上留下兩個口水印兒。


    可沈行之現在卻無心逗弄懷裏的小娃娃。


    樓上有爭吵聲隱約傳來,讓他皺眉。


    他單手托著小小景,騰出另一隻手拉起小小初。帶著兩個小娃娃一起走向二樓。


    爭吵聲越來越清晰……


    “景焱,你說!”


    “說什麽?”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他的寶貝妹妹已經帶了哭腔兒,“你都是騙人的是不是?原來你當初對我說那些,都是祁煬教你的。你根本不愛我!”


    沈行之聽得雲裏霧裏,快到門口時,聽見一聲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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