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的路途極為漫長,特別是對於此時此刻的謝小桃來說。明明四年都已經挨過來了,卻偏偏因為這最後的幾日光景而被撩撥起了急切的心弦,大抵是因為對綠屏他們等人的思念,抑或是因為闊別上京城太久太久。


    泰安三十二年,二月十五。


    謝小桃在蘇家家主蘇紹的陪伴下,終於是迴到了侍郎府。


    站在大門前,謝小桃抬起頭,認真地凝視起高掛在最頂端的牌匾,光鮮的紅色上書寫著鎏金大字,筆觸渾厚,蒼勁有力,一筆一劃間都透露著大家的風範。


    侍郎府,侍郎府,侍郎府……


    謝小桃在心裏默默念著,一遍一遍,不知疲倦,感受著那由陌生轉為熟悉,又由熟悉轉為陌生的複雜過程。


    原本,下了馬車的蘇紹一直都在前麵走,走了很久很久,才發現身邊少了一個最為重要的人,隻好按著原路返迴,才發現謝小桃就那麽傻傻站在大門外麵,遲遲都沒有任何動靜。


    這丫頭,又在搞什麽鬼名堂!蘇紹困惑地想著,一邊想著,一邊朝著謝小桃走去,“錦兒,怎麽了?怎麽一直站在外麵呢?咱們該迴家了。”


    迴家?這裏是我的家嗎?謝小桃在心裏質問著,麵上卻是做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父親,錦兒才發現原來咱們府上的牌匾是如此的好看。”


    這話叫圍觀的下人聽了進去,立刻便是聽見了一陣沒有忍住的竊笑聲,窸窸窣窣的,卻還是能叫人聽見。


    蘇紹有些頭疼,隻以為謝小桃是在戚川呆傻了,還沒有進門便是開始犯病了。說實話,他還真是後悔叫謝小桃從正門走,若是像當初接她迴來時,隻準走側麵,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謝小桃當然明白那些下人在笑什麽,卻是全然沒有在意,隻是任由淚水在清亮的眼眸中越聚越多,然後解釋道:“父親大概不知道,錦兒在戚川的這近四年時間裏,無時不刻都在想著上京城,想著侍郎府,想著蘇家的每一個人。可想著想著,很多東西就在一遍一遍的重複中慢慢變得麵目全非。到後來,錦兒竟是發覺自己居然連自己家門前的牌匾長什麽樣子都忘記了。如今,總算是見到了,才發現果真是現實中的要來得氣派許多。”


    如此一說,方才那些還在竊笑不已的下人立刻噤了聲,其中一些臉皮薄的更是覺得雙頰滾燙,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連連責備自己把謝小桃看扁了。人家是因為思家心切,才會說出那一番話的,並不是腦子出了什麽問題。


    聽見謝小桃這樣說了,原本還有些生氣的蘇紹也是斂起了那不該有的微惱,對著麵前的這個依舊瘦弱不堪的女孩兒笑了起來,笑得和顏悅色,但溫和的笑容裏卻隻是帶著少的可憐的暖意,“真是個傻丫頭,如今都已經迴來了,還看什麽牌匾啊?莫不是你想看一天不成?”他頓了頓繼續道,“你要是樂意看一天,做父親的我也不會反對,但你總不能因為看見了一塊牌匾就把自己弄哭了吧?”這要是叫外人瞧見了,指不定要在背地裏說什麽呢。


    謝小桃略顯羞赧地垂下了頭,“父親說的是,方才是錦兒有些激動了。”說著,重新抬起了腦袋,掏出帕子,裝模作樣地擦了擦微微泛紅的雙眼,然後環顧了一眼四周,略顯遲疑地問“奇怪,怎麽沒有見到母親和眾位姐妹的身影?莫不是她們都不希望錦兒迴來?”


    蘇紹兀自生出了幾分尷尬。之前,謝小桃在蘇家鬧了那麽久,別說是陳玉珍她們了,就連他這個負責主外的一家之主都是有些不太願意這個禍害迴來了呢。不過現在的謝小桃已經是今非昔比,不再是當年那個單單純純的小小庶女了,就算再怎麽嫌棄,這表麵功夫總是要做足的。


    蘇紹解釋道:“想必是因為送信的家仆的步子遲了些,害得她們還沒有準備好。”


    沒有準備好嗎?就算用腳趾頭想,謝小桃也是能想出其中的因由。她揚著腦袋,直直地看著蘇紹,假裝沒有聽懂。


    蘇紹趕忙遣了離著自己最近的那個家丁,小聲吩咐道:“去,去後院把夫人和小姐們請過來,如今錦兒好不容易迴來了,她們不出來迎接,算個什麽事兒啊?”


    家丁頷首,立刻朝著內宅跑去。跑到大廳的時候,隻是見到了蘇雲繡、蘇雲輕兩個庶出小姐,而作為嫡出小姐的蘇婉婷、蘇婉怡以及蘇家主母的陳玉珍卻是不見蹤影。


    “夫人呢?”家丁忍不住好奇地問。


    聞言,正捧著杯盞細細小啄的蘇雲繡立刻把手中的家夥摔到了身旁的紫檀雕花方桌上,柳眉一豎,橫道:“問誰呢?”好歹她們也是蘇府的小姐,又豈能允許一個下人這般沒有規矩,“在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小姐?”


    小姐?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臭丫頭!這些年要不是因為巴結夫人,恐怕早就已經被趕出府了。那名家丁恨恨地說著,麵上卻是低下頭認錯,“二小姐,方才是奴才的錯。奴才也是因為著急,一時之間才忘記了分寸的。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奴才吧。老爺還在外麵等著奴才迴去複命呢。”


    蘇雲繡張了張嘴,還想要再行教訓教訓那個家丁,卻是被一旁的蘇雲輕搶了白。


    蘇雲輕向其問話道:“父親他們已經迴來了?”


    “是,已經迴來了,正站在門口呢。”家丁如實迴答。


    “迴來了,為何不進來?”蘇雲輕有些想不明白,“都這關口了,尋母親又是要做什麽?”


    伴隨著蘇雲輕柔和的聲音,陳玉珍也是在蘇婉婷、蘇婉怡兩姐妹的陪伴下姍姍而來,“誰要尋我?”


    廳堂裏的幾人立刻行禮。


    家丁向著陳玉珍道出了實情,在聽完了整件事情以後,原本還能偽裝出一些假笑的陳玉珍立刻沒有了笑模樣,心裏那叫一個恨,恨得直咬後槽牙。


    “好一個野丫頭,年紀不大,架子倒是不小,居然叫母親親自去接!”說話者是蘇婉怡,之前她就不太讚成把謝小桃從戚川接迴來,現在聽見了這些,心底慪著的那口氣變得更為濃烈了,“這才哪到哪啊?剛迴到上京城,連門都還沒有進,就開始給人下馬威了!”


    在蘇婉怡的話音落下,站在一旁的蘇雲繡立刻開口,接了話,“是啊,還沒有進門,就學會壓人了,若是以後,可還了得?母親,咱們不能賞那野丫頭的臉!”


    “說什麽傻話呢?錦兒終歸是咱們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迴來了,去外麵接一下又能怎樣?”就在蘇雲繡說得氣哼哼之際,蘇婉婷趕忙開了口,更何況如今的謝小桃是因為立了功才迴來的,聽候封賞還不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若是叫外人知道了他們蘇府的主母和一眾姐妹連出府迎接這樣的小事都不願意做,指不定要在背後怎麽戳他們的脊梁骨呢!


    這大概就是蘇婉婷與蘇婉怡最明顯的不同之處了,看得出這些年來,陳玉珍把她教育得很好,性子也比前幾年沉穩了許多。


    “你們姐妹啊,怎麽連自家姐妹迴來,都不想出去迎呢!”陳玉珍端出主母架子,但訓斥的其實隻有蘇雲繡一個人。她惡狠狠瞪了眼一臉驚慌無措的蘇雲繡,喝道,“還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和我一起去接你妹妹?”


    蘇雲繡身形一顫,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便是跟在了陳玉珍的後麵,當然,中間還隔著蘇婉怡這個嫡出小姐。


    蘇雲輕偷偷看了一眼蘇雲繡,才發現對方的臉色是青一陣白一陣,想必內心之中一定有很激烈的一番驚濤駭浪。


    很快,陳玉珍便在大女兒蘇婉婷的攙扶下來到了大門前,“錦兒……”聲音中染上了幾分哀戚。


    裝!裝得可真像!如果可以,謝小桃真的很想對陳玉珍豎起一個大拇指。聽見陳玉珍那染上一層氤氳的聲音,謝小桃便是緩緩抬起了頭,才消了沒多久的淚水,又一次肆意地模糊了她的視線,“母親……”


    蘇婉婷微笑著看著謝小桃,可當對方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笑容立刻僵硬在了臉上,宛如被冰雪凍住一般。她驚愕,驚的是謝小桃的容貌,經過了四年的歲月沉澱,出落得是益發漂亮了,漂亮得甚至連她都要忍不住自卑。


    見著謝小桃動了真格的,陳玉珍也是想要逼出幾點眼淚,奈何眼睛幹澀異常,努力了好半晌也是沒有逼出來。無奈之下,她隻要掏出手帕,在自己的雙眼上抹了抹,“好了,你好不容易才迴來,是個團圓喜慶的日子,咱們母女倆怎麽就在府外對著哭起來了?要是叫外人看去,指不定會怎麽胡思亂想呢!”


    謝小桃忍不住破涕為笑,笑得有些內斂,“是母親說的是,今天是個團圓喜慶的日子,不該哭哭啼啼的。”


    “好了,外麵天冷,別凍壞了。”說著,陳玉珍開始張羅謝小桃進門,“來,咱們迴家去。”


    迴家……多麽充滿了誘惑力的字眼?隻可惜,侍郎府再好、再奢華,也依然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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