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開始上餐。


    葉傾心不動聲色觀察賀素娥是怎麽做的,然後有樣學樣。


    她忽然感覺自己有點林黛玉初入賈府的樣子,什麽都不懂,生怕被人笑話了去,吃飯的時候先看別人怎麽做,然後小心翼翼跟著學。


    賀素娥是個很優雅的中年女性,舉手投足都有股經過歲月洗滌後留下的魅力與成熟,從剛剛她那句話看來,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景博淵同樣是個明事理的人,不知道為什麽兩個同樣通情達理的人怎麽會……關係緊張?


    葉傾心垂眉斂目,這其中,隻怕有些不為外人道的事兒。


    “心心。”賀素娥忽然開口,“我能這麽叫你嗎?”


    葉傾心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點頭,微笑得體:“當然,我的榮幸。”


    賀素娥點點頭,張嘴想說什麽,卻被猝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葉傾心語氣略帶歉意:“抱歉,接個電話。”


    她邊掏出手機邊起身,正好之前的那個法國帥小夥兒端著托盤走過來,葉傾心問了他衛生間的位置。


    電話是景博淵的。


    進了衛生間,她接聽,景博淵低沉磁性的嗓音即刻傳來,帶著幾分嚴肅,“心心,告訴我你的位置。”


    葉傾心聽他的聲有些不對,“怎麽了?”


    “你的位置。”


    言簡意賅,透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葉傾心倒是一愣。


    景博淵向來對什麽事都一副波瀾不驚的態度,鮮少如現在這般緊張。


    她感覺到他聲音裏的緊迫感。


    “我在……”想到剛下出租車看到對麵的酒店招牌,她道:“我在西區皇冠豪庭酒店對麵的一家法式餐廳,你要過來嗎?正好伯母也在。”


    “心心,我馬上就到,你到門口等我。”


    “可是……伯母還沒吃好,我不能就這麽走了吧?多不禮貌。”


    “快去。”景博淵的語氣霸道且不容反駁。


    隔著手機,葉傾心都感覺到他散發出來的迫人氣勢。


    她心下微微一顫。


    順從地說了聲:“好,我現在就去門口等你。”


    掛了電話,葉傾心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有些愣。


    景博淵似乎很怕她和他母親在一塊,為什麽呢?


    他母親看起來知書達理又端莊優雅,雖然氣質冷了點,身上的疏離感強了些,但剛剛他母親問能不能叫她‘心心’,這分明,是在向她展示友好。


    如果她現在貿然提出先離開,隻怕他母親剛對她生出的那點好感,會頃刻間消失。


    葉傾心心裏想著事,沒有注意衛生間外有人影一閃而過。


    好一會兒,有兩個女孩結伴進來,說笑聲驚迴葉傾心的神思,她洗了洗手,抽了張紙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擦幹淨。


    迴到座位,餘清幽不知道在跟賀素娥說什麽,臉上的笑帶著幾分得意。


    賀素娥的表情還是冷若冰霜。


    葉傾心神色自然地坐迴位子上,笑容恬淡,“很抱歉,去了那麽久。”


    語罷,拿起刀叉繼續進餐。


    賀素娥朝餘清幽看了一眼,沒說什麽。


    餘清幽臉上滑過一抹意外,明明,之前她在衛生間外聽到葉傾心說什麽‘去門口等’之類的話。


    賀素娥向來注重禮儀規矩,如果葉傾心真就這麽吃到一半就走了,賀素娥就算不會不高興,也一定會對葉傾心生出幾分不滿。


    誰知,葉傾心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餘清幽握著刀叉的手指緊了緊,似不經意問葉傾心:“剛剛是誰打電話呢?聊了這麽久,不會是有什麽事吧?你若真有事可以先離開,素娥阿姨這邊有我陪著就行了。”


    葉傾心往嘴裏送牛肉的動作一頓,抬眸看向餘清幽,目光帶著幾分歉意、幾分委屈,還有幾分不知所措,配合她精致娟秀的五官,看著格外楚楚可憐。


    “清幽姐這是嫌我打擾了你和伯母嗎?”


    餘清幽恨不得撲上去撕了葉傾心那張單純無害的臉,自從她跟葉傾心撕破臉皮,才發現這個女人居然這麽善於偽裝。


    以前,她隻以為葉傾心是個沒出社會的懵懂無知小女孩,看著就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她以為給葉傾心敲打敲打,葉傾心自然不敢動景博淵的歪念頭。


    誰知道,她背地裏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讓景博淵對她百般維護,甚至借機上位,成了景博淵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後來,她跟葉傾心死了臉皮,她在葉傾心嘴底下就沒討過便宜。


    現在葉傾心這一副受害者的無辜臉,簡直要讓餘清幽氣炸。


    餘清幽使勁在嘴角扯出一抹笑,“沒有啦,你想哪兒去了,我怎麽會那麽想呢?隻是我聽依依說,你在學校很受男生的歡迎呢,我以為你接了這麽久的電話,是有什麽人找你有事。”


    這話聽著沒什麽毛病,可是細細一品,便能品出點風花雪月的故事來。


    葉傾心安靜地嚼碎嘴裏的牛肉,咽下去,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角,又抿了口葡萄酒,動作優雅,隱隱透著幾分貴氣,要不是之前發生讓服務生幫她點餐那一幕,隻怕會讓人以為她是那種經常出入高檔餐廳的富家小姐。


    抿了抿唇瓣上沾到的酒液,葉傾心笑得無害:“清幽姐,你比我年長七八歲,經曆的事情比我多,考慮事情就是周全細致,不像我,從小到大,除了學習就是打零工賺錢,清幽姐以為的那些事,我都還來不及經曆,真羨慕清幽姐有這麽豐富的生活經曆。”


    口蜜腹劍,葉傾心也會。


    輕而易舉,她就把餘清幽強加給她的那些莫須有都還了迴去。


    葉傾心看著餘清幽瞬間難看的臉色,有些想笑。


    這一幕,很熟悉。


    景博淵車禍住院那次,他姑姑好像也對她發出過這樣綿裏藏針的攻擊。


    葉傾心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


    難道她長得很像水性楊花的女人?為什麽這麽多人都要來信口質疑她的私人感情生活?


    餘清幽臉色已經難看到極致。


    這個葉傾心,簡直牙尖嘴利得可惡!


    賀素娥看了眼餘清幽難看的臉色,語氣冷冰冰地說了句:“再不吃就冷了。”


    餘清幽對於賀素娥,還是有幾分害怕的,不僅因為她是景博淵的母親,更因為她這個人本就不好相處,永遠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聽了賀素娥的話,餘清幽不敢再說什麽,偷偷瞪了眼葉傾心,低頭將怒氣都發泄在盤中的煎鵝肝上。


    賀素娥將手裏的刀叉呈八字形放在盤中,用餐巾紙擦拭嘴角,抿了口香檳,然後看向葉傾心,“你家裏都有什麽人?”


    這話一問出來,就等於是直接將葉傾心當未來兒媳婦考量了。


    葉傾心心裏高興,麵上依舊不卑不亢,“媽媽和弟弟。”


    “你父親呢?”


    “我是單親家庭,十年前父母離異。”


    賀素娥點點頭,“你母親身體不好?”


    葉傾心如實迴答:“嗯。”


    餘清幽插嘴:“我記得心心的弟弟身體也不好,從小智力發育有問題,現在十七八了,還隻有五六歲的智力……”


    賀素娥收迴落在葉傾心身上的目光,手指托著細長的香檳杯,食指無意識輕敲杯身,發出輕微的‘叮叮’脆響,片刻,她意味不明地問了句:“是這樣?”


    一家子身體都有毛病,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而且有些毛病,可能會隔代遺傳。


    葉傾心垂眉斂目,誠實迴答:“嗯。”


    賀素娥沒再問什麽。


    氣氛忽然沉默。


    唯有餘清幽,嘴角的笑容真切了幾分,原本味同爵蠟的煎鵝肝,瞬間就美味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


    葉傾心轉頭看了眼寬大潔淨的窗外,輝煌的燈火已經悄然登上夜晚的舞台。


    估摸著景博淵就快來了,她見賀素娥似乎已經吃好了,便道:“伯母,其實剛剛是博淵的電話,本來他是告訴我晚上有個飯局,讓我自己吃飯,但聽說我跟您在一起,他說要過來接我,順道看看您。”


    葉傾心想,不管景博淵和他母親有什麽隔閡,血濃於水,終歸是母子,親子關係是割不斷的。


    她這麽說,或許能緩和一下這對母子的緊張關係。


    賀素娥聽了葉傾心的話,表情沒什麽變化,但葉傾心卻敏銳地察覺到她周身的溫度降了幾度,冷得讓人發寒。


    就在這時。


    餐廳門口進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理會服務生的招唿,景博淵深邃且犀利的目光快速一掃全場,鎖定葉傾心的位置,大步流星走過來,所過之處,留下一陣急促的罡風。


    葉傾心也看見他,見他朝自己走過來,忙起身,“博淵。”


    她沒有注意到,景博淵出現的瞬間,賀素娥的臉色有片刻的難看。


    葉傾心等他走到跟前,張嘴想問他有沒有吃過晚餐,隻是聲音還都來不及發出,景博淵直接一把將她拉出座位,然後把她護在身後。


    他直視向賀素娥的目光,淩厲中帶著似有若無的警惕和防備,開口的聲音冰冷,說出的話更是不留情麵,充滿質疑,“你帶心心出來,想幹什麽?”


    那語氣,好像賀素娥會做什麽傷害心心的事一般。


    賀素娥端坐在位子上,冷冷地迴視自己的兒子。


    四目相對,葉傾心這個外人都感受到母子之間的火光四濺。


    她驚訝。


    她認識的景博淵,成熟穩重,為人處世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現在對自己親生母親這般態度,分明已經脫離了他平日行事作風的範疇。


    葉傾心想到之前電話裏他的聲音,忽然意識到,隻怕這對母子間的隔閡,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嚴重。


    “博淵……是我要跟伯母一起出來吃飯的,你別這樣。”葉傾心雙手緊緊抓住景博淵的胳膊,輕聲解釋。


    景博淵身高腿長,氣場本就強大,現在隱隱有發怒的征兆,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嚴之勢發揮得淋漓盡致,給人沉重的壓迫感與緊繃感。


    賀素娥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漸漸敗下陣來。


    許久,她平靜又高傲地轉開目光,叫來服務生買單。


    等她付了款,景博淵已經拉著葉傾心走出餐廳大門。


    服務生一走,賀素娥忽感渾身脫力,想起身,腿腳發軟。


    她這兒子,從小就表現出非凡的智慧與氣勢,時過境遷,果然成長為人中龍鳳。


    隻是,當初那個會黏著她喊媽媽的小男孩,會因為她一句隨口讚美就喜笑顏開上一整天的小男孩,早已消失在滾滾時間的長河裏。


    “這葉傾心是不是跟博淵說了什麽?博淵怎麽能這樣對您呢?素娥阿姨,您別生博淵的氣,博淵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葉傾心挑唆的……”


    餘清幽的話漸漸消失在喉嚨裏。


    賀素娥目光森冷地看著她。


    “素、素娥阿姨……”餘清幽被看得後背發涼。


    賀素娥拿起放在旁邊的限量版女包,優雅起身,抬頭挺胸地走出去,麵色已經恢複以往的冷豔。


    餘清幽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怔了片刻,拿起包跟上去。


    葉傾心被景博淵拽出來直接塞進白色路虎的副駕駛。


    車子上路。


    景博淵專注著前方的路況,麵色嚴肅中帶著一絲冷凝,薄唇抿成一道直線,利刃一般,車內氣壓極低,壓得人踹不上氣,像暴風雨來臨前的那份平靜,讓人心顫和恐懼。


    葉傾心心底不受控製生出害怕和敬畏。


    縱然他們已經做過這世上最親密的事,可葉傾心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除了對他的愛,依舊保留著一份對他的畏懼。


    就像老虎,無論人和它感情多好,無論它對人多親昵溫柔,但人的內心深處,始終保留一份對它的警惕和畏懼,生怕它哪一天獸性大發,將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景博淵,就是猛虎一般的男人。


    ------題外話------


    有二更。


    小劇場:


    某瑤:景大叔,成熟穩重的你,怎麽能這麽對待自己的母親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某大叔斜眼:有沒有誤會你還不知道?


    某瑤:……景大叔,心心好像有點怕你,你幹嘛老嚇唬人家呢?


    某大叔斜眼:還不是你寫的。


    某瑤……景大叔,你這麽說話,會終結話題的。


    某大叔斜眼:那就滾。


    某瑤:……


    *


    某瑤:小可愛們是不是覺得大叔和心心不夠親密?某瑤認為,感情這事,要循序漸進,適當的時候來點催化劑,不能一蹴而就,上來就讓他們愛得要死要活、難舍難分、分分秒秒都要膩歪在一起,某瑤認為深厚的、好的感情,需要累積,越相處,越愛對方,總有一天,大叔會發現自己愛心心已經愛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但不是現在,為時尚早。


    最後,謝謝這段時間小可愛送的票票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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