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如茉剛撤下早膳,言學煦即神采飛揚地過來了。隨意地揮退下人,眉開眼笑地對素綰道:“姐姐,姐姐,告訴你件好事兒!”


    素綰淡笑著問道:“什麽好事兒這樣開心?”


    言學煦朝周圍望了望,湊近她低聲道:“正經是件大事呢!這事若成了於我們言府是再有利不過的。”


    素綰感興趣地道:“哦,竟有這般好?你倒是說來聽聽。”


    言學煦道:“今年七月慕月河上遊決堤一事姐姐可還記得?”


    素綰點點頭:“自是記得。過後我們府還捐了不少銀錢物什。怎麽,你辦的事和這有關?”


    ***言學煦道:“那可不!關係大著呢!說出來連你也會生氣,真是一群屍位素餐又貪得無厭的鼠輩!姐姐你知道嗎,那些人竟連修築堤壩的公款都要挪用!決堤之後賑災重修的銀錢又刮了一大半,虧得一從九品水部主事以死明示,不然大家夥兒還都蒙在鼓裏呢!姐姐你說,這些人是不是該千刀萬剮了去!”


    素綰充滿興味地道:“這樣的秘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言學煦聽罷滿心崇拜地說:“講到這個就不得不誇一個人了!這個人姐姐你也認識,就是當今狀元爺,新上任的翰林院翰林院修撰,謝廣然謝大人。如今聖上可器重他了,特下秘旨著他調查此事。聖上說了,讓他隻管查,查到之人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權貴勳家,一律嚴懲不貸!凡揭發參與者,均有重賞!現下我們幾個正準備聯名寫萬民書,將此事放到明麵上,嚴嚴實實地大幹一場,看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往哪裏藏去!”***


    素綰沉默了片時,道:“你這麽做,問過祖父、父親、大哥了嗎?”


    言學煦低下頭支支吾吾地道:“未……未曾。”


    “為何?”


    “因……因為……”


    “因為祖父他們必不會同意的,是嗎?”


    ***言學煦“嘩”地一聲抬起頭道:“姐姐,我不懂,為人臣者,不是應該‘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的麽,為何這樣利國利民之事祖父他們都不可做呢?‘忠君愛民,忠君愛民’,我們家就隻做到兩個字。因為怕那些左派右派之人,就想獨善其身,至千萬受苦受難的百姓於不顧?這樣跟幫兇有什麽區別!”***


    “住口!”素綰厲色道,“誰教你的這些話!誰告訴你為人子女可這般妄議長輩,胡亂猜測的?!你才活了多少歲,見過多少世麵,當過幾日的官,就敢這麽大放厥詞!為官為臣之道你懂得多少,就在這裏說嘴!”


    ***言學煦分辨道:“我雖沒當過官,但也念了好多年的聖賢書,裏麵不都是這麽教導的嗎?況且姐姐覺得我哪句話說錯了?父親、大哥在朝堂之上的所作所為,說好聽點是忠君中立,說難聽點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你沒聽那些人在背後是怎麽議論我們言府的,說我們家的人最是奸猾狡詐,整日就會人雲亦雲、得過且過,真是愧對聖上的賞識,愧對現如今的高官厚位。弄得我在好友間抬不起頭。”***


    素綰聽罷,一把拉起他就往外走。


    言學煦踉踉蹌蹌地跟上道:“姐姐,你這是做什麽?要帶我去哪兒?”


    素綰迴頭平靜地對他說:“帶你去祠堂跪著。”


    言學煦一驚,慌亂地道:“好好的為何要去祠堂跪著?我不去!”一麵說,一麵掙脫開來。


    素綰不理他,隻管扯著人一言不發地朝外走。言學煦怕傷到胞姐,並不敢大力反抗,二人就這般行一步,退三步拉拉扯扯的到了祠堂。甫見到祠堂門,素綰便指著裏邊道:“去,去那裏跪著。”


    言學煦不滿地道:“好好的為什麽要我跪祠堂?我又沒說錯什麽話。我不跪!”


    ***“沒說錯什麽話?那你方才說的是什麽?旁人往我們家潑髒水,你不但不義正言辭地駁斥迴去,反而覺得被帶累了,你這樣的行為難道還不該跪祠堂嗎?別人抹黑說兩句你不僅信以為真,還批判上了。這麽多年的書都念哪兒去了?難不成現在有人說咱們家的誰誰誰殺人了,你也在旁叫嚷著要將他送官法辦?連是非曲直都不會判斷,還不應該好好反省反省?人雲亦雲的到底是誰?”***


    言學煦嘟著嘴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任憑他人哄騙兩句就上當,我也有眼睛耳朵,不會看,不會聽麽?事實本來就是如此,哪怨得了旁人說!”


    ***素綰冷笑道:“什麽事實?眼睛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耳朵聽到的就一定是實的?旁人?你怎麽不問問跟你說這話的旁人,既然這樣簡單,他家怎麽就不效仿效仿我們家,一般的也弄個閣老翰林編修當當豈不好?我向來不管你的交的那些人,原想著你大了,又上了這麽多年的學,也該有些處事能力,再不料竟成了這番模樣。沒有祖父他們,你吃什麽,喝什麽,穿什麽?沒有他們,你以為那些旁人會來理你,會同你說笑玩樂?三歲小孩,我看你連三歲小孩都不如!”***


    ***言學煦因是幺兒,且又是杜氏唯一自己教養的孩子,難免嬌慣些,兼之素綰是他最愛的親人,從小到大向來對他疼愛有加,從未如今日這般疾言厲色過,故一時承受不住,隻覺心中滿腹委屈——祖父、父親他們不理解,責怪也就罷了,連最親的姐姐都這樣訓他,頓覺悲從中來,眼淚“嘩嘩嘩”的直流。***


    如若幾個在清茗閣就覺二人神色不對,又見素綰忽扯起人就走,少不得跟上。現今見她動了氣,言學煦又哭了,雖鬧不明白什麽事,仍是差人急急地去迴杜氏。


    杜氏趕到時,隻見他們姐弟還在祠堂門口僵持著,忙上前道:“好好的,這是怎麽了?怎的就吵起來了?煦哥兒,定是你頑皮衝撞了你姐姐,還不快同你姐姐賠不是!這麽大的一個男孩兒杵在這裏哭,像什麽樣!仔細你父親知道了罰你。快,快和姐姐道歉!”


    誰知言學煦頭一次被姐姐責罵,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遂犯了倔,梗著脖子道:“我沒錯,我不道歉!”


    素綰抿著唇道:“你該道歉的不是我,是言氏的列祖列宗,是祖父他們!現在我隻要你好好的跪到裏麵去,在祖宗牌位麵前好好的清醒清醒,別瞎給人做棒槌!”


    言學煦一疊聲地嚷道:“我不去!我沒錯!不去不去,就不去!”


    素綰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去不去?我告訴你,今日你若不去,從今往後,別再叫我姐姐!我沒你這樣親疏不分,是非不明的弟弟!”


    言學煦聞言心裏一震,立馬放聲大哭起來。


    杜氏聽得是丈二摸不著頭腦,見小兒這般啼哭,隻好轉向素綰道:“清兒,你弟弟還小,有什麽不對的好好教就是。你方才那話著實過重了些。”


    素綰平和地道:“十一歲已不小了,也該懂些是非道理了。娘親你不知道,現下若不好好教,將來指不定怎麽樣。他這性子脾氣再不改,日後難保不會傷到自己,帶累言氏,到那時再想這些豈不晚了?娘親你有事先迴去忙,煦哥兒這裏,我自有道理。”


    *** 杜氏問道:“是什麽樣的事值得你這般動怒?煦哥兒向來最聽你的話,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商量的?便是他小孩兒家家的不設防,說錯話,犯了大忌也是有的。你能恕便恕罷了;便不能,隻管說於我,我替你說他,啊!”說著又對言學煦道,“你也是的,姐姐要說你定是為你好,怎的還這般針鋒相對起來?惹得你姐姐這般生氣。還不如道歉,然後跟我迴去!”***


    言學煦抹著淚道:“我不道歉!我沒錯!”


    素綰置若罔聞地重複道:“我問你,跪是不跪?”


    言學煦道:“我沒錯,我不跪!”


    素綰道:“那好,那你就跟娘親迴去吧。從此以後,我們倆權當不認識,你別來找我,我也不會再同你說一言半字!”


    言學煦聽罷“哇”地一聲哭得更響了。


    後趕來的如茉一麵替素綰披上鶴氅,一麵轉了轉心思道:“小姐,這天寒地凍的,有什麽話不如迴去說吧。您身子弱,仔細凍著了。煦哥兒那您迴去好好和他說,想必他定是會聽的。眼下正是情緒激動時,您再說什麽,一時也入不了他的耳,不如大家先迴去吧。”


    素綰搖搖頭:“妥協了第一步就會有第二步,第三步……這般下去,再教不了他。今日不管怎樣,總要讓他受點教訓,你們都別勸!”


    如茉無奈,隻好對如若使了個眼色,如若點點頭,悄悄地離開了。


    素綰對言學煦道:“我說話算話,自今日起你隻當沒有我這個姐姐。”


    說著便要轉身迴去,言學煦忙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姐姐!”


    素綰頓住步子頭也不迴地道:“怎麽,你改變主意了?”


    言學煦哭著道:“不能有其他的選擇嗎?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為何非要這般逼迫於我?”


    素綰道:“沒有其他選擇。或者你去跪,或者我走。你到現在還認為是逼迫的話,我也無話可說。好不好,你自己想吧。”


    言學煦方要說什麽,一道肅穆的聲音忽然傳來:“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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