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開宴,極為熱鬧,但主家人,卻有些心不在焉。


    王超自覺當起了自家人,將楊大郎祝大郎按在座位上,自己陪著陸元暢去每桌敬了一圈。迴座之後,兩人對飲,並未有太多交談,但對方內心的不平靜,還是能感受到的。


    單就王超來說,他自然樂意顧小芙是自己的表妹,他年紀比宋大郎都要長上一些,對當年之事再清楚不過。表妹丟了,舅母整整生了一年的病,舅父瘋子一般找遍了北境,可是人海茫茫,又適逢戰亂流離,還有戎狄搜尋,找了幾年愣是毫無頭緒。


    這些年,也不知找到了多少人家,滿懷希望而去,失魂落魄而歸,再往後,便再也無人敢說起此事,就怕舅母傷心。幸好敏兒與表妹極像,母親做主讓敏兒在宋府多住,以寬慰舅父一家。


    可是,假的真不了,多少次,舅母看著敏兒落淚,想起不知生死的幼女,就會大病一場,這些年,舅父又不在身邊,舅母著實吃了不少苦。


    若顧小芙是宋家的孩子,那就太好了,舅母終是圓了心願,而身邊這人便是自己的妹婿,她精明能幹,極能輔助自己與舅父,以往她總有隱退之意,此事若能成,她便與宋家綁在一起,到時何愁大事不成。


    後堂的顧小芙,今日也不似往日那般長袖善舞,而是呆呆地坐著,機械地應酬著幾位親近的貴夫人,萱娘與潤娘看在眼裏,她們雖不知發生何事,但自發的替顧小芙敬酒應酬。貴夫人們見顧小芙神情懨懨,隻當是陸將軍與宋三爺起了矛盾,她心裏不安罷了。


    隻有王敏,心中有些不安,宋文季倉皇離去,自外院傳到了內院,在座之人無不知曉,旁人不明內情,也就憑空猜測,但王敏卻是宋文季的表妹,又在宋家與宋文季一同長大,怎會不了解自己的表哥。


    宋文季是混人,這點不假,但他亦是名震京師的貴公子,結交的都是上流權貴,自小養成的貴族作派融進了骨子裏,就是再糟的事降臨也不會如此失態,如今日這般不要風儀,在大庭廣眾之下倉皇狂奔,太過不尋常。


    華燈初上,酒酣之時,陸府大門大開,宋定天由人抬著,宋夫人與宋文季緊緊相隨,一行人行色匆匆進入陸府。所有外堂的權貴見狀,紛紛起身相迎,隻是不知為何陸元暢的閨女滿月,能勞動宋大將軍大駕,不僅如此,連宋夫人也到場了。


    陸元暢得了小廝傳信,自知終是來了,所有的謎底,也當在今夜揭開,若顧小芙不是宋家人,那此生,怕是再難找迴親人了。


    “大將軍,夫人,屬下有禮。”陸元暢在正堂門口恭迎。


    “阿元莫要多禮,各位無須拘謹,今日是陸家小女的好日子,大家開懷敞飲便是。”宋定天見府中極為熱鬧,賓客極多,便穩下心神,與一眾人客道,而宋夫人,則是由陸元暢親自引到後堂。


    一眾貴夫人見到宋夫人到場,無不感慨陸家幸運,陸元暢可真是宋定天的愛將啊,隻一個小女滿月,便能勞動深居簡出的宋夫人。


    “舅母,您怎得也來了?”王敏摟著宋夫人的胳膊問道,隻是看到宋夫人神情異常地盯著顧小芙瞧,她心中極為不喜。


    “你舅父在家覺得悶得慌,今日又是陸將軍千金的大喜之日,便帶我前來湊湊熱鬧。”宋夫人淡淡地說道,隻是那聲音,有些輕顫。


    “奴家顧氏,見過宋夫人,得蒙夫人大駕,奴家惶恐不安。”顧小芙極為恭敬地向宋夫人行禮,她垂下眼去,將淚逼了迴去。


    宋夫人自入後堂,第一眼便看到了顧小芙,那俏麗的姿容,那清雅的氣質,那幹淨的眸子,無一不在訴說著她就是自己的女兒,是的,血脈相連的氣息,就讓宋夫人隻這麽一眼,便確定此事。


    “陸夫人莫要多禮,今日乃是府上小女滿月,我這老婆子來沾沾喜氣,快起身,將孩子抱與我瞧瞧。”宋夫人極為溫柔地將顧小芙扶起,麵上很是沉靜,隻有顧小芙知曉,宋夫人的內心是多麽激動,因為扶著她的那雙溫柔的手在微微顫抖。


    “屏兒,快將小姐抱來與夫人瞧瞧。”顧小芙吩咐道,引宋夫人上座。


    兩人之間的眼神流轉,讓得一些明眼人看出了端倪,隻是那些人並不清楚,為何世居京師的宋夫人,會與居於北境鄉村的顧小芙扯上關係。而王敏,則是一臉的不快,自小舅母就極為疼愛自己,現下舅母眼中獨獨隻有顧小芙,陸元暢被她搶走了還不夠麽,難不成還要將舅母也搶走。


    宋家的金鐲子,王超沒見過,但從小陪伴宋夫人的王敏卻是見過的,宋家四個孩子,每人一對金鐲子,都是碎玉軒的珍品。王敏曾親眼見過宋夫人對著那隻手鐲發呆,她那時還小,便想要了來,但一直待她如親女的宋夫人卻是沒有給她,後來她旁敲側擊,才在宋文季那裏得知那是宋四小姐的物什。


    金鐲幾經流轉,被宋家人找到,可是人,卻是沒找到,但是原本絕望的宋家人,卻是燃起了希望,既然鐲子在,且隻有一個,那孩子當還在世。自那之後,宋夫人便漸漸振作起來,盼望著有生之年,能與幼女見上一麵。


    “夫人,小女乳名果兒。”顧小芙親自接了果兒,將她遞到宋夫人懷中。


    宋夫人看著白嫩嫩已睡著的果兒,眼眶有些濕潤,再看到果兒小胳膊上的金鐲,便再也忍不住,她騰出一手,牢牢地將顧小芙的小手包裹進去。


    顧小芙被宋夫人拉著,感受著上頭緊緊地揉捏,溫暖,寬厚,自血脈之中湧出的親情,讓她也快忍不住了,她迴握著宋夫人,以此來給自己勇氣。


    “果兒長得極好,隻是全隨了她阿爹,盡沒半點隨了陸夫人。”宋夫人淡淡地抱怨,讓得顧小芙心軟極了,這正是親娘的感受,像在替她鳴不平一般。


    “大郎長得俊,果兒不虧,她笑起來隨奴家。”顧小芙安慰道,隻希望陸元暢能得宋夫人的眼。


    “女生肖父,女生肖父啊~”宋夫人在顧小芙的眉眼間,尋找著宋定天年輕時的影子,那一語雙關的話,讓得在座眾人摸不著頭腦。


    宋夫人與顧小芙的這一番表現,宴會自然也辦不下去了,而前頭也是相差無幾,主家心事重重,宋大將軍心不在焉,很快放過煙火,便散宴了。


    “阿元,引路,帶我去見芙娘!”宋定天見賓客都離去了,忙吩咐道。


    “是,大將軍。”陸元暢心係妻女,親自扶著宋定天,與宋文季一左一右將人扶到了後堂。


    一行人到了後堂,陸家一些女眷向幾人行禮,宋定天示意陸元暢,陸元暢很快便將所有人都清了出去,隻留楊明與祝保長於堂中,除了幾個知情人,其他人都不知何事,祝大娘與楊大娘頗為擔心,便帶著一眾親人在堂外守著。


    “夫人,你可看過?”宋定天焦急地問道。


    “將軍,您看,鐲子正是儀兒的。”宋夫人將果兒湊到宋定天麵前,露起小胳膊給他看。


    宋定天眯著眼,細細打量著金鐲子,見上頭那繁複的花紋之中,暗藏的那個儀字,心中的忐忑去了一半,他細細端詳著顧小芙,問道:“芙娘,此鐲可是你隨身之物?”


    “迴大將軍的話,正是。”宋定天的眼神淩厲,讓得顧小芙不免有些怯意,所幸陸元暢在自己身旁,讓她心安不少。


    “你是哪裏人,娘家尚有何人?”宋定天繼續問道。


    “奴家娘家是臨邊縣鳳陽村顧家,上有顧父顧母,兩位兄長一位姐姐,下有一個弟弟。”顧小芙恭敬地答道,隻是不解宋定天怎得如審犯人一般。


    也不怪宋定天這個樣子,這麽多年,尋尋覓覓,他宋家丟了閨女已是人盡皆知,不少別有用心之人,織起了謊言哄騙他們,一次次的希望燃起,一次次的失望來襲,已讓得宋家人如驚弓之鳥一般,若不是今日宋文季明明白白與兩老說了金鐲子與紅痣之事,他們如何敢相信。


    宋定天思量著,嘴中喃喃著“鳳陽村”,臨邊縣,算是偏僻了,與當年事發之地,相距略遠,怪不得自己尋不到。


    “你娘家人是否說過你並非是顧家人?”


    “說過的。”


    “你生辰幾時,當時是怎樣進的顧家,有何人與你一同前去,一字不漏說個明白,不許有任何隱瞞作謊!”宋定天厲聲問道。


    顧小芙有些緊張,小手微顫,陸元暢適時拉起了她的小手緊了緊,給她勇氣。


    顧小芙穩住心神,將所知之事娓娓道來,說到那滿身是血也要救自己一命的婦人之時,她眼眶通紅,現下看來,那人並非是自己的阿娘,但與自己也是極為親厚的。


    “將軍,她是咱們的儀兒,定然是,萃娘死了,難怪這些年怎麽打聽,也沒有她的下落!”宋夫人聽到顧小芙所說之事與當年極為吻合,著實忍耐不住,她摟著顧小芙默默流淚,那輕柔的動作,仿佛顧小芙是易碎的珍品一般,就怕自己大力一些,就將她弄碎了。


    宋定天也是極為激動,現下他有八成能肯定顧小芙是自己的閨女,不過多年來的教訓,讓得他極力穩住心神,對著宋夫人說道:“夫人,你帶芙娘進內堂,看看那顆紅痣。”


    眾人在外頭焦急地等待,陸元暢抱著果兒也是心神忐忑,顧小芙有些羞澀地褪去了自己的衣衫,布片滑落,雪白的削肩上,一顆殷虹如血的紅痣赫然在上,宋夫人一看那位置和形狀,便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摟住顧小芙,哭訴道:“儀兒,我的儀兒,為娘找得你好苦啊,不曾想到,老天有眼,讓我在有生之年,能將你尋迴來。”


    顧小芙有些無措,雖然一直盼望著能尋到親生爹娘,可是突然間找到了,而且是宋大將軍與宋夫人,她不敢相信。


    她一直是個卑微的人,從小就是多餘的,除了每日盡力幹活,能吃個半飽,她再也沒有其他的奢望了,後來進了陸家,吃飽了,穿暖了,得了陸元暢的傾心,現下又有了果兒,她覺得自己此生已是最幸福的人,可是天大的幸福如今卻掉落在自己頭上,尋到了從不敢奢望的爹娘,天下還有何人能越過自己去。


    顧小芙聽著宋夫人一句句“心肝寶貝”的叫喚,她也抱著宋夫人哭了起來,她哭得極為傷心,肆意放縱著自己的情緒,那麽多年,太久了,太久了,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摟著阿娘哭,摟著阿娘撒嬌,這種感覺,便是親情,是什麽感情都越不過去的。


    內堂傳出的聲音,讓得前廳的幾位大老爺兒們徹底鬆了口氣,王超咧嘴笑著,宋文季高興得摟著王超直搖晃,而宋定天,則是顫抖著嘴唇,那漆黑的眸子泛著淚光,他慶幸宋文季的細心,懊悔自己初見芙娘時的不在意,還好,幸好,終是將閨女尋迴來了。


    宋家宜男,曆代男多女少,得了個小女兒,都是如珠如寶的對待,當年宋定天得了顧小芙,滿月之時大擺宴席,就連皇帝都驚動了,可想而知,宋定天對顧小芙是如何上心,三個兒子加起來都越不過顧小芙。


    “楊先生,祝先生,請受我一拜,多謝你等照拂芙娘。”宋定天居然瘸著腿起身,要對楊明與祝保長行禮。


    “大將軍切不可如此,真真是折煞我等,我等未有做什麽,都是阿元在操辦的。”楊明趕忙扶住宋定天,讓一個大將軍與他下拜,他哪裏敢受。


    “阿元,好,你很好,好哪!”宋定天使勁地拍著陸元暢的肩膀,因著情緒激動,下手極為重,不過當他意識到陸元暢抱著果兒之時,急忙收迴了手,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元,可否讓老夫抱抱果兒?”


    陸元暢自然不會拒絕,她輕手輕腳將果兒遞給宋定天,果兒已醒,餓了要吃奶,不過隻是哼哼著沒哭,宋定天輕輕地搖晃,果兒便停止了別扭,機靈地看著宋定天,宋定天被果兒圓圓的黑眼珠子吸引了,靈動,光彩,漆黑如墨一般,這正是宋家血脈之證。


    宋定天看著看著,感慨道:“果兒長得不像芙娘,到是便宜了你這小子。”


    陸元暢尷尬地扯著嘴苦笑,果兒長得像誰,她哪能決定,老丈人不會連這個也怪到她頭上罷。


    “阿爹,下迴讓芙娘生個像咱家的不就成了,芙娘小時候可愛極了,我到現下都記得。”宋文季此刻太過高興,隨口就哄起宋定天來了。


    “你那時總要與你妹妹搶東西吃,還有臉說。”宋定天對著宋文季唬著臉說道,轉頭看向果兒,立馬變成了慈愛模樣。


    陸元暢看到,心下大快,就算宋文季是顧小芙的三哥又怎樣,別犯在她手裏,不然照樣打。


    顧小芙扶著宋夫人出來了,宋定天立刻站了起來,緊緊盯著顧小芙,那眼中的濡沫之情,濃得化不開。


    “芙娘,是阿爹不好,阿爹沒用,時至今日才將你尋迴,讓你在外頭受苦了。”宋定天一手抱著果兒,一手拉著顧小芙,有些哽咽地說道。


    顧小芙才在裏頭大哭一場,現下被宋定天這麽一說,又哭了起來,宋文季也是眼淚汪汪湊過來,宋家四人摟在一起大哭。


    相思成災,莫過於此,愛情重,親情更重。


    陸元暢看著宋家一家團聚的一幕,既高興,又傷感,顧小芙這算是盼到了,而她呢,爹娘離世,她依舊是個孤兒,她隻有芙娘與果兒,這個世上,她隻有這兩個親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熬出頭了,不容易啊。本君被自己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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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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