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宇隻覺二子言辭如刀,刀刀致命,痛的他唿吸驟緊。


    他深唿吸一口氣,忍者痛強撐著道:“放肆!我之行事何須你來過問!”


    楚喬待要再爭,煙霞抱著一個匣子猛然來到他身邊。


    “二公子,這是少夫人給您的信!”


    說完,就看到將軍一扭頭雙目如電般射向她,讓她忍不住瑟縮,但一想到趙氏就是被他逼到如此地步,況且自己本是趙氏陪嫁,待趙府來人也不必怕他。便生出一股意氣,隻想完成趙氏臨終心願,以全主仆情分。


    她將匣子打開,露出最上麵一封“楚喬吾弟親啟”的信來。


    楚喬伸出手去將信拿出來,顫抖著打開,隻見上麵寫著:


    “楚喬吾弟,見字如麵。


    時光飛逝、日月如梭,妾入將軍府已有八年。


    猶記初識之時,君為垂髫小兒,妾為豆蔻少女,汝兄亦為翩翩少年郎。妾私以為人間之大美,莫過於相識於微,相守經年,相忘於盛。上蒼厚愛,賜妾溫厚家人,賞妾如意郎君,二十載而不識人間疾苦,亡於此時,恰是正好。


    今夫君遇難遭逐,妾雖一人,有家有族,因一女而累母族謬矣。然妾生為其妻,死時亦然,曾不能變節而侍他人,以全婦節,以避母罪。


    父母尚有家人,所慮者不外乎夫君幼子。夫君者,活命在天不在人,妾徒擔憂而無益;幼子者,妾今厚顏,交托於君。


    猶記初入府時,有人曾曰夫君愛弟甚篤,疑妾覺屈,妾不以為然。


    夫君為長兄,妾為長嫂,敦睦幼弟本為應盡之責。況君年幼胡鬧,卻性本質樸,迴護夫君之心不在一人之下,妾隻覺欣慰,又何談委屈?


    下筆淩亂,不知所雲,蒙弟不棄,妾感激涕零。


    另有書信兩封,留弟代為保管。一封給琦兒,待琦兒滿十歲之時交給他;一封給夫君,若是君兄弟二人將來有緣再逢,望弟轉交給他。


    唯望君之愛侄如幼兄之愛汝,叩首拜謝望君不辭,再拜以期君不罪。


    趙氏絕筆!”


    “嫂嫂……“


    自楚喬降生於此,他一直知道這是個技術落後、文明未昌的世界。但由於生於權貴之家,他雖胡鬧卻克製,始終沒有碰觸到為人的底線。父雖嚴厲卻正直,兄明理且護短,故而他在這裏的日子一直是瀟灑愜意。


    到了此時,兄長被伏、父親無力、長嫂訣別,往日的意氣風發仿佛如沒有根基的樹一般倒塌。


    楚喬突然想起他曾經看過一句話:我們之所以看不見黑暗,是因為有人竭盡全力,把黑暗擋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這一瞬間,他就讀懂了……


    大哥是兄長,可隻因為憐惜自己,就義無反顧地承擔起了保護自己的重任,一往直前從不畏懼;大嫂照顧自己卻隻是因為愛屋及烏,便給自己如母親般的關懷。


    現在他們再也不能庇護自己,而大嫂又將琦兒交托給自己,那麽自己也就不能再這樣逃避下去,而是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像兄嫂待自己般給侄兒一個無風無雨的天空。


    楚喬用袖子在臉上使勁一抹,將煙霞手裏的匣子接了過來,瞬間收起了滿身的張狂與憤怒。


    楚正宇隻覺得楚喬一瞬間就沉靜下來,原本這是他一直所期待的事情,但是此刻,不知道為何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下意識地和兒子說話:“趙氏昨天把琦兒送到你那裏了,她的事你先不要告訴他!”


    楚喬抬頭深深地看了楚正宇一眼,卻從匣子裏拿出一封信交給煙霞:“你晚些時候把這封信交給趙世伯,到時候幫我和他告罪!”


    然後才再次看向父親。


    不過兩天時間,這個正當壯年的英武男人,原本保養得宜的臉看上去又多了幾道皺紋,而一頭烏黑的頭發此時卻已經兩鬢斑白。由此可見,他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若無其事,這些事情中他內心的痛苦並不比任何人少。


    那又如何?


    若是楚喬是一個旁觀者,他完全可以理解楚正宇的做法,甚至還會讚他一句英明果決;若是楚喬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孝子,父為子綱,縱然痛苦,也還是會忍耐並迫使自己接受。


    可是楚喬是一個穿越者兒子,相較於這個大部分時間在外征戰,隻有自己惹了禍事才會關注一下的父親,被傷害的是對他恩重如山的兄嫂。


    人倫大道終歸比不上誠心以待,父子生恩終歸比不上手足之情。


    這一刻,楚喬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將匣子交給趕來的小滿,整了整淩亂的衣衫,理了理散亂的發髻,雙膝跪地,長揖到底。


    “父親,兒存於世一十五載,兒雖糊塗,父親生養之恩不可否,母親撫育之舉不敢忘。


    往日兒實不肖。


    渾渾噩噩,橫行府城而損家名,謬行不勝枚舉,實乃羞煞人也。


    萬幸小子識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今長嫂絕筆乃有所得,方悟以往之不諫,始知來者之可追。


    兄嫂罹難非您所願,勸您節哀之外別無他言。


    萬望父親母親保重身體,兒告退!”


    楚喬說完,也不等楚正宇和謝氏有所反應,便自行起身向著聽濤閣走去。


    楚正宇聽了他一席話百感交集,既有兒子終於長大了的欣喜,又有事情脫離掌控的不安。無奈大兒媳之事遠未完結,又想著他定是迴去安撫孫子,就先打起精神來處理她的後事。


    楚喬迴到聽濤閣,就把侄子叫到身前。


    楚臻琦一早起來就覺得奇怪,他雖然年紀小卻心思敏感,總感覺身邊的下人看自己都小心翼翼的,看到二叔終於忍不住問道:“二叔,咱們府上發生何事了?”


    楚喬看著小小的侄兒,心裏止不住的痛,嘴開合了幾次,卻歎了口氣,將他樓到自己腿上坐著。


    “琦兒,二叔和你說個事,你可能還不太能理解,但是我覺得你必須要知道。”


    “什麽事呀二叔?”楚臻琦眨著大眼睛疑惑地問道。


    “你娘……”


    “二哥!”


    門外的楚瑜猛地打斷了楚喬的話。


    他完全不能理解二哥的做法,大嫂自盡了,連自己聽到這個消息都傷心的不行,二哥怎麽可以告訴琦兒,他還那麽小!


    “琦兒,你先出去玩,三叔和你二叔有話要說!”楚瑜說道。


    楚臻琦看看三叔,又看看二叔,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你先去玩吧,一會兒二叔再和你說!”


    楚喬看到三弟一臉堅定,知道自己若是不和他談談,他是不會離開的,便摸摸楚臻琦的頭,將他從腿上放下去了。


    看到小寒護著楚臻琦進了東廂房,楚瑜收迴目光轉而雙眼死死地瞪著楚喬。


    “二哥,你到底在想什麽,琦兒怎麽受得了?你怎麽會想做這麽殘忍的事?”


    楚喬麵無表情的道:“你隻覺得告訴他母親去世這事殘忍,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一天他能明白了,卻發現他都沒有見到母親最後一麵,又有多殘忍?”


    楚瑜啞口無言,卻還是忍不住道:“可是……”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琦兒他是一個獨立的人,他有權知曉一切與他相關的事!”


    “那你委婉點說!”楚瑜還是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


    楚喬看著楚瑜心情十分複雜,他還在擔心琦兒,可是他自己明明也還隻有十歲。可見,雖然平日裏調皮了些,卻終歸是被謝氏教的很好。


    也好,這樣一來,自己也能更了無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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