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一路向下,僅存於手中的火光也越來越黯淡,而這潮濕而陰畫的地方蔓延出一陣腐臭的腥氣,令行走於其中的人微微感到不安。


    關夢之猛地站住了腳。


    戚長風走在她前麵。她習慣了赤腳而行,在這滑膩冷冽石板上走得坦然,且手中不拿火把依舊可以自然地向前走。


    關夢之道:“再走下去火把就要熄了。”


    戚長風這才停住步子,緩緩扭動腰肢,轉過身來看她,半麵隱在陰影裏的麵容露出一個有點狡猾的笑來:“你怕了?”


    關夢之皺眉細聽:“下麵是什麽聲音?”


    狹長而微寒的隧道裏,有什麽類似於痛苦的唿救聲一聲一聲地傳上來,在狹隘的石壁之間迴蕩,令人毛骨悚然。


    戚長風轉過身子,繼續向下走去:“你都把令狐波留在上麵了,你放心,若是我迴去了而你不見了,你的好夫君會殺了我的。啊,我險些忘了,他也是個瘋子呢。”


    關夢之的手緊緊地握住那個火把,指甲近乎於扣緊火把之中去:“我怎麽能相信一個瘋子的話?”


    這句話問出去以後,她久久沒有得到迴應,在那點慘淡而微弱的火光裏,戚長風那身灼熱的紅衣一路向下走去了,宛如一隻曼妙的蛇正扭動身子,身上的光滑的肌膚映著微弱的光,很快就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


    這時,戚長風的聲音才遠遠地傳了過來:“那你就更應該趁著我還沒徹底瘋了之前,跟著我下去看看,不然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關夢之看看前後,隻見這隧道裏前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若是就這麽站在這裏,可謂是腹背受敵,反而將自己陷入不利的位置。


    她隻得跟著走了下去。


    前麵的黑暗很快就變得虛無起來,豁然開闊的空間裏,是一片無法照亮的黑暗。


    戚長風抱著肩站在她身側,微微抬起尖尖的下巴指了指麵前的隧道,問:“你可知道這隧道既然濕潤而滑膩,卻為何不做台階?”


    關夢之皺眉看著。


    戚長風伸手拍了拍石壁,指著那短暫光亮盡頭綿延的黑暗:“若是有人想強行從這裏逃出去,上麵的機關啟動,巨石就會滾落下來。然後一路碾斃逃亡者,什麽人都逃不過。”


    關夢之皺眉道:“你又搞這些做什麽?又想關進去誰家的犯人?”


    戚長風嫵媚的眼睛半隱在黑暗裏,微微帶著笑意彎了彎,盈盈望著關夢之:“你說呢?”


    關夢之說:“不聽話的弟子,背叛你的下人,你要吃的人,還能有誰?”


    戚長風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輕微動了動,笑道:“都不是。”


    這時,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又是一聲痛苦的吼聲傳出來,嘶啞而又絕望。


    半晌,才聽見她的聲音輕輕地響起:“我自己。”


    她說著,又向那黑暗中走去了:“過來吧,帶你見一個人。”


    黑暗的包裹越來越深重,那點幽微的光能照亮的地方越來越少,麵前的一切都半明半暗看不分明,關夢之帶者警惕和不耐煩向前走,直到她望見那個被粗鐵鏈縛住的消瘦身影。


    糾纏成結的頭發,滿是血汙的臉龐,因潮濕而緊貼在身上的衣服,一雙絕望的眼睛。


    戚長風似乎有些冷了,緊緊抱著自己的胳膊,瞥了一眼關夢之:“或許你認不出他來了……”


    關夢之猛然開口:“師父。”


    她喚了一聲,麵前的人沒有動。


    戚長風就站在那裏看著自己的父親,笑了一聲,笑聲輕而短促:“看見了嗎?我以後的樣子。”


    她們兩個沉默地在牢門前站了一會兒,戚長風向更深處走去了,空洞洞的黑暗裏,又出現一個牢門,與前麵不同的是,這個牢門裏的鐵鏈更粗,而裏麵一無所有。


    戚長風將手放在冰冷的柵欄上,自嘲地笑著:“留給我的。”


    直到此刻,關夢之才明白她的意思了。


    戚長風偏了偏頭,看著裏麵更粗的鐵鏈和更堅固的柵欄,道:“五六年前的時候,他有時候和我說,讓我殺了他,又有時候和我說,讓我放過他。我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麽對他,因為無論我怎麽做,以後這都是我的結果,我全都不想要。”


    她說著,又笑:“你說都是瘋,怎麽偏就令狐波瘋的那麽舒坦呢?關師姐,要是十年後我和你說一句,讓你殺了我,你會怎麽做?”


    關夢之道:“我根本不會來聽,更不會留在無情穀。”


    戚長風懷裏始終抱著那個人頭,此刻聽她這樣說,也不迴話了,隻輕柔地撫著那個頭顱,如孩子將珍寶擁入懷中。


    她說:“我當了二十年的無情穀主,人間的富貴、權利,什麽都有了,可我這輩子就愛過一個他,還被你搶去了。”


    依著關夢之的性子,本來應該反唇相譏一句誰搶了誰,然而如今到底念在她是個瘋子,也不言語,隻靜靜看著別處。


    戚長風說:“我要是有一日瘋徹底了,我也不指著你能好心把我們葬在一起,大不了你一刀殺了我就是。這無情穀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情,有幾句話我想交代,你就看在我父親、你師父的麵子上,勉為其難聽一句吧。”


    見關夢之不說話,她就自言自語說下去:“我這無情穀,我一個人是撐不起來的。我手下有個謀士叫柳不死,這人狡詐多變,難以信任,但是他卻有個妹子叫柳雲舒,削肩細腰,因病得厲害,久病成醫成了神醫,你也是聽過的。”


    關夢之原本隻是聽著不說話,聽到這裏卻是一驚:“長安柳雲舒在你手下做事?”


    戚長風微微頷首,道:“她可遠不止是個大夫。你別聽那天機閣卓閣主如何如何厲害,都是假的。卓榮沒什麽本事,隻是卓家到了那一代沒落了,隻這一個女孩子能撐,可是說到底不行就是不行,但是當年柳家一脈可是和天機閣同等風光的,怎就這麽無聲無息地不見了?你沒想過這背後的新一代的執掌人是何其厲害的角色麽?”


    關夢之道:“我聽聞柳雲舒為人慈善,兼濟天下……”


    戚長風頷首道:“為人忠義不假,不然我如何能將這無情穀放手交給她?我知道,你們都當我是瘋子,不信我說的話,但是我賭若這世上有一個女人能隻手撐起天下,那必定是柳雲舒,隻是她清心寡欲,沒什麽野心罷了。若是有一日無情穀陷入危機之中,你去找柳雲舒,她一定能力挽狂瀾。”


    關夢之冷笑:“我幾時說過要替你接手無情穀了?”


    戚長風笑道:“若非如此,你可還有別的地方去麽?”


    關夢之猛地刹住不說什麽,一雙眼睛在黑暗裏和戚長風對視良久,見對方神色始終散漫不經心,也隻低聲咕噥一聲道:“我就知道,這件事情就算不是你主謀,也必定有你插腳的地方。”


    戚長風歎息一聲:“我清醒的時候不多了,你也來不及恨我了。”


    她說著,又看著那柵欄裏厚重的鐵索,低聲道:“你知道麽?我覺得這鐵索困不住我。我瘋的時候遠比現在聰明得多。”


    關夢之以為她是在說笑話,竟笑了起來。


    兩個人彼此恨了大半輩子,如今竟難得和解了。


    戚長風歎息道:“文文,還有文文。千萬莫要讓她學武。”


    她迴過頭,定定看著關夢之,低聲道:“越來越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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