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十二年十月初七,入夜前的洛陽一片靜謐,燈火次第燃起,靜靜照著洛陽城。


    趁著月色,一行人來到天機閣前站定。


    月華如練,分外澄明。


    卓榮彼時正坐在天機閣藏書室裏讀書,明亮的燭火下,安靜地幾乎能聽見她自己均勻的唿吸聲,忽的,樓梯之上響起一陣腳步,有弟子猛地推門闖進來,慌張道:“閣主,王爺來了!”


    平陽王此行連個帖子都沒遞,來得過於突然,卓榮身上衣著極為隨便,正欲讓弟子拖著人自己去換一身衣服,卻聽得樓梯上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就是一聲笑:“來的不巧,沒有打擾到卓姑娘吧?”


    卓榮慌忙迎出去,在門前跪下:“草民拜見王爺。”


    平陽王大步踏進來,笑著扶起卓榮,順勢在藏書室中負手轉了一圈,笑道:“卓姑娘好學識,二十出頭就將這些書都讀遍了,隻怕這洛陽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卓榮看看那來報信的弟子,見他也是茫然的神色,隻得垂了手恭順地說道:“草民不過就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書呆子而已,王爺過獎了。”


    平陽王順手抽了一卷書在手裏把玩,笑道:“天機閣十七層樓,光走到樓上就要考驗多少讀書人的毅力,這十七層樓裏全部是天下難求的珍本,卓閣主卻把這些都能讀完,本王怎麽能不佩服呢。”


    他說著,在卓榮方才坐過的地方坐了下來,笑道:“天機閣號稱無所不知,卓閣主可知道我為什麽要殺嶽無痕?”


    卓榮每聽人提起這個話題都不免心驚,她自然知道平陽王當年追求柴月成而不得,後因柴月成嫁與嶽千諱,自覺身為親王丟了顏麵,這十餘年來派人在大漠和中原追殺這對夫妻已久,然而王室裏的秘聞,這些卓榮就算是全都知道,也不敢當著王爺從麵說出來。


    卓榮頓了一下,隻得避重就輕道:“一因著西人行商,盜取我漢人財寶換得高價;二因赤焰宮中囤積了大量財寶,這些錢財若是用於謀反,對我朝不利。


    平陽王笑道:“這不是挺清楚的麽,怎麽做起事來就糊塗了呢?”


    卓榮道:“草民不敢。”


    平陽王道:“我聽聞這嶽無痕逃到中原之後,既有個做飛花閣閣主的姑母還是什麽姨母,又拜了什麽令狐波做師父,怎的不會武功?”


    卓榮坦然道:“王爺是聽誰說的嶽無痕不會武功?”


    平陽王看了一眼身邊的人,這才道:“本王原本已經將那屍首扔出去挫骨揚灰了,王妃謹慎,又請仵作查了一遍,有什麽問題嗎?”


    卓榮走上前來,向平陽王行了一禮,道:“王爺,我當日追殺到嶽無痕屍首的時候,柳不死柳先生也在,他可以為我作證那屍首確實是嶽無痕不假,然而嶽無痕既然是赤焰宮弟子,怎麽可能不會武功,王爺誤會了。”


    平陽王的眼微微眯起:“哦?你是說我的仵作不比柳不死?還是說我這個人不比你卓閣主聰明?”


    卓榮道:“草民並非此意,隻是草民想問問,當日我帶給王爺的屍體,是否就是王妃所尋迴來的屍體,這屍身經著別人的手轉了一圈迴來,是不是還能信。”


    她於今日入夜前就已經收到了手下人飛鴿傳書,知道人是殺錯了的,然而如今再去補救早就來不及了,平陽王一旦確信嶽無痕尚且活著,她欺騙王室的罪名就坐實了。


    卓榮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就這麽被朝廷拋棄,如今雲容又不在閣中,她必須賭一賭。


    平陽王的聲音冷下去,逼視她的神色裏多了一層複雜:“你是想說,本王自己的王妃在騙我?”


    卓榮低眉道:“草民不敢,草民隻是說事實而已。或許是王妃聽到了什麽消息也未可知。”


    平陽王沉默了。


    卓榮在這寂靜之中心驚膽戰,隻覺得額角一滴汗緩緩流下,在臉上一路爬過,極癢極癢。她如今已經走投無路,王妃手裏鐵證如山,她若是不能成功離間夫妻二人,隻怕今日就要喪命於此。


    平陽王沉默地笑了,眼睛盯著卓榮看了許久,伸手將她扶了起來,道:“我還真是小瞧了卓閣主,片刻之間就能有如此反應,讓你隻當個天機閣的管書人可真是屈才了。”


    他說著,忽的收了笑,厲聲道:“誰借你的膽子,敢離間本王和王妃!”


    他冷笑一聲,將一封信一把丟進卓榮懷裏,嗤笑道:“可惜你千算萬算,卻沒算準你自己天機閣裏出了叛徒吧!桃花鎮裏的事情,如今你手中的消息,怕是還沒本王手裏的齊全吧?”


    卓榮慌忙打開一看,見正是自家父親在東海邊上的舊部所寫,這裏麵清清楚楚寫著在赤魔山上見到嶽無痕仍活著,又有離桃花鎮百裏之外的村裏無端消失了一命十七歲的農家女孩,身材體量和嶽無痕極為相似,而這些卓榮全部都不知道。


    她隻知天機閣的耳目首領之中多有人不服她是個女輩,卻萬萬沒想到這些人已經恨她恨到了要將她置於死地的地步。


    證據在前,卓榮心知最後一絲掙紮也是徒勞,隻得頹然跪下:“草民有罪,聽憑王爺處理。”


    平陽王大步走向閣外,道:“將卓榮押至地牢,至於天機閣麽……”他忽的迴頭看了卓榮一眼,方才對手下人道:“你們處理。”


    ——————————


    彩袖樓,笙歌夜舞之時,有個錦衣公子摟著姑娘上了樓。


    不知為何,樓上為他準備好的房間裏卻沒開燈,隻開著一扇窗戶,窗外秋風清涼,一輪明月高高地掛著,將月光從窗戶裏透進來,打在地上,形成一片光暈。


    天機閣的長公子喝得醉醺醺地,一手摟著美人的香肩上了樓,在黑黢黢的樓上一個沒站穩,撲通一聲就跌進了屋子。


    那花魁也被人灌了不少酒,此刻也是站不穩,見他摔了,嬌笑一聲:“公子慢些。”


    卓興跌進一個又冷又硬的懷抱。


    他也沒看清眼前的人,被人扶了一下也不在意,正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卻被那人一把箍住手腕。


    忽然,隻聽見身後砰!的一聲,那屋子裏的唯一的門猛地轟然合上。卓興腦子清醒了一點,聽見那緊緊抓著自己手腕的人冷聲道:“卓公子,天機閣閣主有請。”


    卓興醉醺醺地伸手去推她:“去去去,讓我那個好妹妹等上一等,等我——”


    對麵站著的那個人著實是懶得聽他盡數講完,一個手刀劈下去直接了事。


    雲容放倒了卓興,又看向那猶自不清醒的花魁,連話也懶得和她多說,直接放倒了了事。


    她從身上掏出繩子來將兩人捆成一團,扛著兩個人從窗戶翻了出去,等來卓榮派來的轎子,將兩人直接扔進去,吩咐轎夫起轎,帶迴天機閣。


    夜涼如水,秋月懸於空中,照得洛陽一片安詳。


    不多時,雲容走近了天機閣,卻見遠遠近近的人都向那裏聚集而去,原本寂靜的夜裏一片喧囂,不由攔了人問道:“天機閣出了什麽事?”


    那人道:“還不知道呢,就聽說卓閣主被官府抓去了,好像要滅門抄家呢!”


    雲容一驚,連忙問道:“是什麽罪名?”


    那人道:“我怎麽知道,有人說是欺君犯上,有人說是得罪權貴,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雲容連忙帶了轎夫向天機閣跑去,然而人實在是太多了,還沒等她擠到閣前,忽的見眼前一片耀眼的白光,騰騰熱浪從人群之中翻湧充斥而來!


    秋月之下,清風之中,麵前整整十七層的天機閣竟燃起大火,火勢被秋風一吹,更加劇烈地卷裹著高閣,那火舌迅速上爬,滾滾黑煙很快就席卷了整整十七層!


    雲容被那震撼的場麵驚呆了,耳畔喧囂聲中,卷入各種各樣的議論聲,然而一切都變得飄飄渺渺而不真切。


    有人道:“天機閣中藏書有百年曆史,就這麽燒了,可惜,可惜!”


    也有人道:“那老閣主死後,由一個女人當家管事,女人能有什麽本事,這還不是把家業敗光了!”


    “那個卓姑娘不是號稱無所不知麽?怎麽未曾算到今日自己被抄家燒書?”


    雲容迴過神的時候,見那抬轎子的轎夫早已經不見了,拉住人一問,天機閣弟子盡被問斬,想必那人也是逃命去了。雲容見人群中有人正搜尋天機閣殘存弟子,心知此刻碰不得硬,便將頭上的發帶取下,披發而行,與火光之中隱入暗影。


    百年家業,轉瞬成空。


    清平十二年十月初七,平陽王火燒天機閣,閣主卓榮下獄,閣中弟子盡數被問斬,天機閣百年藏書付之一炬。


    清平十二年十月初九,平陽王向皇上請纓,率軍東征,領命清剿赤魔山。


    浩浩蕩蕩的大軍臨海各縣調出、集結,趕往赤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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