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餘痛尚在蔓延著,嶽無痕無力地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呂子英寬闊的肩膀和幹瞪著的一雙眼。


    嶽無痕□□一聲,道:“你救我做什麽?讓我死了得了。”


    她覺得眼皮沉重,複又閉上眼睛,聽得耳邊安靜,深深懷疑師兄大有將此想法付諸實踐的苗頭,趕緊又將眼睛睜開,然而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張木雞臉和與性格不符的高大身軀。


    呂子英愣了片刻,仿佛這才意識到她醒了,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又有那麽一點失望。他拉來一把凳子坐下,攤開手道:“其實我也一直在納悶。”


    他看了看嶽無痕,片刻後嚴肅問道:“我現在掐死你還來得及麽?”


    嶽無痕:“…………”


    師娘快來救我。


    嶽無痕伸手摸東西自衛的時候,關夢之恰巧端了藥碗過來。她用後背將門撞開,進來看了一眼正呲著牙難受的嶽無痕,冷冰冰道:“喲,醒了?”


    關夢之隻用眼睛一掃,兩個徒弟登時嚇得呆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都一副可憐相巴巴的看著她。關夢之用下巴點了點床上的嶽無痕,對呂子英道:“去,把你師妹扶起來喝藥。”


    呂子英立刻反應過來,趕緊忙不迭得去扶她,粗手笨腳地正巧碰著她傷口,疼得嶽無痕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關夢之親自端了藥碗來坐在嶽無痕床畔,神情溫柔地吹了吹勺子裏的藥湯,看得嶽無痕感動地熱淚盈眶,哽咽道:“師娘,你對我真好,真跟我親娘一樣……”


    關夢之抬了眼睛,用手掌輕輕地撫摸嶽無痕的側臉,柔聲問:“我像你親娘?”


    嶽無痕還沒來得及點頭,關夢之忽的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糊在她臉上,打得嶽無痕腦袋一歪險些撞上床頭。這一動牽扯到傷口,疼得嶽無痕差點沒昏過去。


    關夢之伸手惡狠狠指著嶽無痕腦門怒道:“我像你親娘,你倒是給我做點親閨女的事兒啊!動不動就被人拿劍戳了個對穿,嚇唬師娘好玩嗎!”


    嶽無痕委屈了,耷拉著腦袋不講話了。


    關夢之猶自不解氣,用手上指在她腦門就是一陣戳:“我像你親娘,你親娘都快害死你了!你也是個不長心的,成叔整日裏叫你小心平陽王,你也不知道長心問一句!他追殺你們母子數十年,你也不知道防著點!這下好了,差點就把你小命給送了吧!”說罷又憤憤道:“還有你那個姨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見誰家的長輩跟仇家打賭殺自家孩子的就是你師父那種人,也還不吃自個兒的徒弟呢!”


    關夢之說著,迴頭看了一眼呂子英:“你看他那個慫樣子,你師父吃他了麽?虎毒不食子,你那個姨母壓根不是人!”


    呂子英:“……”


    嶽無痕被戳的一陣發昏,隻得可憐兮兮道:““師娘,等我傷好了,報仇去……”


    “報仇?”關夢之尖著嗓子又叫了一聲:“師娘跟你說了多少遍,江湖人不跟朝廷打交道,躲還來不及呢,你還去報仇!”


    借給嶽無痕一個膽子她也不敢和師娘頂嘴,隻得忍著疼小聲道:“師娘,我不殺平陽王,平陽王哪兒會放過我……他要是知道我還活著,還有那個卓榮……”


    關夢之兇神惡煞地攪了攪手裏的藥湯,哼了一聲:“你師娘是什麽人?會讓他們知道你還活著!”


    說罷,瞥了嶽無痕一眼,小聲道:“打疼了?”


    嶽無痕嘴角咧開傻笑:“不疼,不疼,師娘打我舒服還來不及呢……”


    她話沒說完,關夢之一隻手狠狠扯住她耳朵用力一擰,罵道:“記吃不記打的小崽子!”


    嶽無痕:“……”


    關夢之把一碗藥全灌進她嘴裏,這才恨恨地摔門出去了。


    呂子英站在房裏,幸災樂禍地看看師妹又看看師娘,站在那兒傻樂。


    嶽無痕已經無力趕他了,隻能無力地說:“師兄你站在這兒做什麽,我估計一時半刻是報答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呂子英聳肩,又是一臉幸災樂禍的笑:“我就是想告訴你院子裏那棵樹枯了。我拿著土聞了聞,好像是折魂散啊。”


    嶽無痕:“……”


    呂子英繼續壞笑:“我記得你當初就是在那兒崴的腳吧?”


    嶽無痕:“……”


    呂子英嘿嘿然道:“我怎麽記得師娘可心心念念等著鹿姑娘死了好報仇呢,欸,你不會當初把師娘的藥給換了吧”


    嶽無痕撲通一聲就給他跪下了:“師兄我錯了,師兄你的救命之恩我還沒報答呢,師兄其實我從小就特別崇拜你,師兄你還缺錢不?”


    呂子英:“嗬嗬,折魂散無色無味,我騙你的。”


    嶽無痕:“……”


    ————————————


    與此同時,洛陽天機閣。


    十萬兩白銀依約放到了天機閣的第一層中。


    平陽王府的管家皺著一張臉,最後清點了一遍數目,確認無誤之後,對卓榮笑道:“王爺一貫是守約的,見了屍首,立刻就將這些送來了。”


    卓榮微微一鞠躬:“草民謝王爺。”說罷,又道:“林管事辛苦了,來我天機閣略坐一坐,喝杯茶吧。”


    管家擺擺手,緩緩道:“不敢……不敢……”說著又從懷裏掏出一卷書來:“這半卷淮南子的原卷,是王妃特地尋了來送與閣主的,王妃說閣主此次功勞卓著,遣老奴一定要親手交給閣主。”


    卓榮忙接了過來,再鞠一躬:“草民謝過王妃。”


    管家年紀已經不小,將事情辦妥之後,囑咐幾句,也就離去了。


    他走了以後,有弟子從樓上奔下來,先是被閣中的銀子嚇了個噤聲,過了很久,才有人小聲道:“閣主,你……你發橫財了?”


    卓榮將書卷收起來,道:“將這些銀子送往財庫裏,誰也不準亂動!”


    後下來的幾個弟子都站在閣樓上,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十萬兩白銀被人搬走,誰也不敢多問,都伸長了脖子傻看。


    卓榮繞過高大的書架走到背麵,看見雲容正坐在那裏用一塊布擦著劍刃,動作沉穩,見自己來了也不抬頭,覺得她似是有心事的樣子,便問:“你不高興?”


    雲容見她來了,叫了一聲閣主示意,複又繼續低下頭去擦劍,道:“我跟著閣主做事,閣主做什麽就是什麽,我不敢不高興。”


    卓榮笑了:“有話直說。”


    雲容道:“別的不知,隻知道自古江湖不和官府打交道。閣主與官府扯上關係,也許不好。”


    她說完,繼續低頭擦劍。那把劍是多年前卓榮送與她的,劍刃輕而薄,劍長而細,在雲容手上遊走起來如同一條靈活的長蛇,閃著細小如毒齒的光。


    卓榮看了她半晌,見那把劍早就已經擦得極為幹淨了,而雲容手中的動作依舊沒停,仍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


    卓榮輕咳一聲,出聲提醒:“早擦幹淨了。”


    雲容一怔,凝目看了那柄劍一會兒,又啞聲道:“還不曾。”


    卓榮走到她身邊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裏玩著,心不在焉道:“容兒,那日柳先生同我說,你不宜使劍,不如來日我帶你去刀莊選一把刀如何?”


    她說著,又笑著看向雲容,打量她片刻道:“黃金錯刀白玉裝,一定很適合你。”


    雲容沒抬頭,隻啞聲道:“太沉。”


    卓榮怔了一下,將手裏的茶杯放下,凝眉道:“你怎麽了?”


    雲容頭也不抬,隻盯著那把劍看:“隻是不明白閣主為什麽偏要殺她。”


    卓榮皺眉:“你殺過多少人,哪一個問過原由?”


    雲容抬眼,淡漠地看向自己的主子:“我知道赤焰宮令狐波武功天下第一,我還知道飛花閣劍法排名位於第十,我不過是一個沒門派沒師父的殺手,天機閣裏全是文人,我怕閣主被滅門。”


    卓榮不語,沉默半晌,將手放在雲容肩上,終於歎息一聲。


    卓榮低聲道:“容兒,你可知道當年我父親執掌天機閣的時候,天機閣有多少弟子?”


    雲容擦劍的手停了。


    卓榮低低地道:“遍天下!”


    雲容不答。


    卓榮說:“我父親死後,天機閣名存實亡,然而唯一剩下的就是天機閣裏的藏書和遍布天下的耳目,可是你看看現在天機閣的這些弟子,有哪些是能拿劍禦敵的?我除了你,還能派別人出去做事麽?”


    雲容道:“屬下明白了。”


    卓榮麵色一凜,怒道:“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她近乎是發怒地吼著:“你知道有多少人不滿我這個弱女子做閣主?你知道我父親的舊部有多少人看不起我是個女人?但是你知道這天機閣要是交到我那個混賬大哥手裏——”


    這時,有弟子在門外探頭探腦,怯怯道:“閣主,大公子來了。”


    卓榮恨恨地閉上眼睛,罵了一句:“說曹操曹操到,那個廢物又來做什麽?”


    弟子顯然是怕惹惱了閣主,小聲道:“大公子說……看見有人往天機閣送了些銀子……恰巧他在賭莊欠了錢,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


    卓榮揉著隱隱發痛的太陽穴,揮手道:“讓他滾。”


    那弟子轉身走了兩步,又徒自站住腳,走迴來了,小聲道:“閣主,他在外麵揮霍,掛的都是天機閣的賬,要是咱們不給錢,隻怕讓洛陽人非議咱們欠債不還錢,名聲傳出去不太好……”


    這時,雲容忽的抬了頭,道:“閣主要是不放心,我去教訓他一頓就是。”


    卓榮氣得都笑了:“教訓他?讓他挨了打,和滿洛陽說我這個妹妹怎麽□□趕他出門?我天機閣還要不要臉麵了?”


    雲容一雙鋒利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卓榮一下子愣住了。


    雲容出劍無活口,她應該記得的。


    卓榮歎息一聲,伸手掩住了臉,對那弟子道:“拿五百兩銀票給他,讓他花去吧。”


    雲容遲疑道:“閣主?”


    卓榮的眼睛裏閃著銳利的光,緩緩看向雲容手裏那把劍:“今天晚上你走一趟,把他活著帶迴來。”


    說著,又對閣中弟子道:“把地牢清出來。”


    雲容站起身,皺眉道:“但……”


    卓榮猛地迴頭,一雙眼狠狠地盯住她:“永遠不得再提起那句話!”


    雲容靜靜看著她,最後順從地低下了頭:“是。”


    卓榮向二層走去,頭腦裏已經亂成一團,偏生這時候還有弟子在下麵喊她:“閣主,等一下,閣主!”


    卓榮猛地站住,迴頭問:“什麽事?”


    那弟子見她生氣,有點怕她,隻得道:“戚老先生找您,老先生走得慢,您且等一下……”


    卓榮聽說是閣中元老戚前輩尋她,連忙整理了麵上的怒容,換上和煦的笑容,匆匆從樓上走下來,見戚老先生正被人扶著緩緩走來,忙迎了上去:“老先生有話吩咐我一聲就好,您既然行動不便,何必親自來找我……”


    戚老先生原名戚成深,是卓榮父親的舊部,如今年逾八十,可謂是從頭到腳都老透了,一頭白發,長須全白,從麵上到身上無一不布滿皺紋,此刻顫巍巍走來,手中拿著一卷書,在手裏拍了拍,道:“這書,是哪兒來的?”


    卓榮自知瞞不過他,隻得實話實說:“我為平陽王做事,這是王妃賜我的。”


    戚老先生哼了一聲,道:“我不曾和你說過,不要和朝廷打交道?”


    卓榮垂了頭,順從道:“老先生,外人不知閣中的狀況,您難道還不知?我一介女子,如今若是不依附朝廷,閣裏隻怕就要垮了。”


    戚老先生將那書拍在她手裏:“你也是通醫藥的,自己聞聞!”


    卓榮不明所以,低頭嗅了嗅那書卷,隻覺那卷中有一絲異味,卻又不知道是什麽。


    戚老先生冷笑一聲:“我雖然人老了,眼花了,耳朵也聾了,可偏生這鼻子還在!”


    說著,又道:“拿水來!”


    他走上前一步,將那書卷奪了迴來,一伸手就撕下一頁,看得卓榮直心疼。


    戚老先生將那一頁浸於熱水之中,又從一個弟子頭上直接拔了銀簪下來,往那盆裏一丟,冷笑:“你自己看看吧。”


    卓榮走近一看,見銀簪子上覆了一層極薄的黑痕,雖然淡,但是依舊能看見。


    戚老先生將那一整卷書都丟進去,命人拿火在下麵烤,不多時,那一根銀簪被煮了片刻,徹底變成了黑色。


    卓榮看著那簪子由銀轉黑,不由心驚。


    戚老先生負了手,在閣中緩緩地走著:“你想的沒錯,當今皇上年幼,平陽王又掌兵十萬,手握重權,對他效忠可比對皇帝效忠都管用,可是你別忘了,你雖然做的是謀士,到底也是個女人!”


    戚老先生眯著眼睛打量她麵容:“還是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皇家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和心思,你不會不懂吧?”


    卓榮垂頭道:“是晚輩疏忽了,王妃那裏,我會想辦法安撫。”


    戚老先生指著那盆毒水道:“淮南子是你最喜歡的書,平日裏無事便拿來讀一讀,翻頁是用津液潤手,久而久之,你可知道自己的下場?”


    卓榮道:“晚輩記住了。”


    戚老先生歎息一聲,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勸道:“榮兒啊,聽伯父一句話,別和朝廷打交道!”


    卓榮低垂著頭,正要說什麽,這時忽然有弟子跑進來,急急地說道:“閣主,不好了,大公子和咱們的人打上了!”


    卓榮怒道:“我都給了他五百兩銀子,他還想怎麽樣!”


    那弟子滿頭大汗道:“不成啊!大公子說了,他在賭莊欠了四百,楚館那頭牌姑娘初夜一百五十兩,非要閣主再給五十兩才肯走呢!”


    卓榮咬牙道:“伯父,您也看見了,我如今這個閣主當的是什麽樣子。我不依附朝廷,難道要任由我家那個不成器的哥哥將閣中的藏書賣盡了去*?我要是殺了他,多少人要指責我最毒婦人心害死親兄弟?我前麵是深淵,後麵是深海,跳下去哪個不是跳!”說罷,又對弟子道:“老先生年紀大了,站久了不方便,扶他迴去吧。”


    說著,又快步走到雲容麵前,將她的劍一把扔在桌子上:“去給他送那五十兩銀子,晚上他完事以後,連著那個頭牌一並帶迴來!”


    雲容一怔:“現在的妓子都是有官籍的,這……”


    卓榮冷笑:“官籍?一百五十兩,買一打都夠了!那青樓看著我天機閣的人好欺負麽!那邊的人要是不讓帶,你就直接當場殺了那妓子,我付錢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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