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草地上的人一襲白衣,並不是六大宗門裏的人, 他雙目無神, 神態略顯無辜, 茫然地看著出聲說話的兩人。


    青寒迴頭看了一眼,低聲道:“是很巧。”


    他照顧一個眼盲的人照顧了百年, 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也會遇上一個眼睛看不見的人。


    庚鬿見他不開竅,微微皺眉, 上前問道:“敢問這位兄台是哪個宗門的?”


    那人溫聲道:“赤雲宗。”


    連聲音也是一點都不像!


    庚鬿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謝崢,二位公子如何稱唿?”


    “你叫我青……”青寒剛想開口,被人往後麵扯了一把。


    “他叫寒青,你可以叫他青青。”


    “……”


    庚鬿盯著他那雙眼,笑的越發親切:“謝兄目不能視,為何還要來這兇險秘境?”


    “說來慚愧, 也是宗門所迫。”


    “是嗎?”庚鬿眉頭一挑,“如此說來, 謝兄對這秘境中的秘寶並沒有多大興趣?”


    “……”


    “既然這樣, 謝兄便留在這第三層, 我瞧這地方不錯,沒有妖獸也沒有危險,你隻要小心些,等到半年後秘境開啟便能出去了, 青青, 我們走吧。”


    青寒:“……”他不喜歡這個稱唿。


    庚鬿不管他怎麽想, 三言兩語打發了“謝崢”,說著直接轉身,拉了人就要走。


    青寒有些不忍:“公子,他……他這樣,留他一個人在這裏會不會不安全?”


    “不會。”


    “可是……”


    “少年,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裏嗎?”庚鬿苦口婆心道:“我們要去的區域是第九層,那裏可比前麵三層危險多了,他眼睛又看不見,你說他走路都能走進水裏的一個人,跟著我們一起,那才是不安全!”


    他故意將“危險多了”幾個字加重了語氣,睨了一眼“謝崢”,將已經被他說服的青寒推上了飛舟。


    飛舟上,青寒猶不放心,皺著眉道:“他不會再掉到水裏去吧?”


    庚鬿汗:“他是看不見,不是感覺不到,踩到水了他不會退迴去嗎?”


    一個“築基”期的修士會踩進水裏本來就很奇怪了好麽!


    隻有你這樣的傻蛋才會上當!


    他在心裏感慨,卻忘了現在還有一個能聽到他心裏話的便宜係統,在他腦中開口:【這人壓製了修為。】


    “我知道。”


    “知道什麽?”青寒聽他突然冒出幾個字,原本看著湖邊的視線收了迴來。


    庚鬿:“……”


    啞了半天,他迴道:“沒什麽。”


    從飛舟上看下去,那人依舊坐在草地上,平靜的很,仿佛是聽了庚鬿的話,真的打算在這裏一直等到秘境重新開啟,孤零零的,看著有些可憐。


    庚鬿絲毫不可憐他。


    麵容可以改變,聲音可以偽裝,境界卻很難改變。


    青寒看不出來,庚鬿卻看的清楚。


    “謝崢”的修為在青寒之上,在他之下,除了六大宗門的領隊之人,其他小宗門不可能有這樣的實力,這人出現的這樣湊巧,還剛好和青寒撞到了一塊,走到水裏還恰好被青寒撞見。


    這麽多的巧合根本不是巧合。


    他給青寒的那隻儲物戒,本就是解北影給他的,上麵除了他的神識印記,還有解北影的,能這麽快找到青寒還能製造出這麽多巧合,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機會已經給了,他既然要裝,庚鬿也懶得拆穿他,把人帶走,看他還裝到什麽時候!


    庚鬿想著這人一定會悄悄跟上來,所以走的義無反顧,驅動飛舟調頭,還沒離開湖泊,遠遠便聽到有幾聲響動,似乎有什麽東西從湖泊周圍的青鬆林裏跑過來。


    【宿主請注意,兩頭低階妖獸正在靠近。】


    庚鬿:“……”


    心機啊心機!


    他已經能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


    隻見兩頭妖獸從青鬆林裏竄出,直奔謝崢而去,剛剛還站在他身邊的少年忽然瞪大了眼,驚唿一聲“小心”,人已經從飛舟上跳了下去!


    飛舟裏麵的人聽到動靜鑽了出來,看到的卻是一個少年勇鬥妖獸,英雄救盲人的場景,和另一個少年站在飛舟一角,扶額歎息,一臉……生無可戀的場景!


    容嶼站到庚鬿身側,看著湖邊輕鬆解決了妖獸的少年,“他用了蜂靈液。”


    庚鬿道:“你也看到了?”


    “嗯。”


    蜂靈液是一種靈藥,可以讓傷口迅速愈合,但隻能在安全的地方使用,因為蜂靈液的氣味,會引誘妖獸聚集,對人來說是好東西,對妖獸來說也是好東西!


    看著青寒禦劍帶了那人上來,庚鬿恨恨道:“青寒那個傻小子!腦子怎麽不遺傳你呢?”


    容嶼:“……”


    因為他遺傳的時候自己還沒生?


    想了想,容嶼道:“他沒想騙過你。”


    庚鬿:“他也騙不過我呀!”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蠍子的偽裝,現在還有一個係統,雖然除了提供地圖並沒有什麽用!


    係統:【……】


    他好像來的太晚了,他的宿主已經不需要他了!


    係統腹誹的時候,湖邊的兩人已經到了飛舟上,青寒從飛劍上跳下,看著庚鬿道:“公子,我們還是……”


    ……帶上他吧?


    他的未盡之言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


    庚鬿心道:你都將人帶上來了,我還能將他踹下去不成?


    雖然他的確想這麽做!


    可這隻會如了某人的願,讓青寒更加內疚而已。


    於是他擺擺手道:“走吧。”


    飛舟重新發動,青寒鬆了口氣,知道他這是同意了。


    謝崢十分禮貌的微笑:“叨擾了。”


    “……”


    看著青寒扶著“謝崢”進了飛舟內,庚鬿偏過頭很不解的問:“為什麽他這麽自信我一定不會揭穿他?”


    容嶼摟住他道:“他了解你。”


    “了解什麽?了解我喜歡和他對著幹?”


    “你在乎青寒。”


    “……”


    “你攔了他的信。”


    “……”


    他是偷偷帶著青寒出來的,他想瞞著蠍子,所以將青寒送往魔宮的信攔下來了,為的是讓兩個人暫時分開,青寒想讓蠍子安心,他偏不讓他安心,蠍子想讓青寒知道的,他偏不讓他知道,蠍子執意將人推開,也該知道將人推開之後會麵對什麽。


    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擔憂,整日不得見整日惶惶不安,他會不會後悔就這樣把真相揭開?


    隻是計劃沒成功,蠍子還是跟來了!


    他如果要揭穿別人,自己攔信的事也得暴露!


    庚鬿在心裏問係統:“他們兩個最後怎麽樣了?”


    【反目成仇。】


    “……”


    或許還可以加一句相愛相殺?


    “青寒為什麽會走火入魔?”


    【心魔。】


    “心魔是什麽?”


    【原文未曾提及。】


    “……要你何用?”


    係統:【……】


    以女主的視角確實不會給配角這麽多描述,係統表示委屈。


    庚鬿歎了一聲,開口道:“我跟你借一個人。”


    容嶼微訝:“借人?”


    庚鬿一笑,附到他耳邊說了幾句,直接進了飛舟。


    青寒被拖出來的時候,有些忐忑,還有些迷茫。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庚鬿故意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青寒愣了愣,道:“我……”


    “我們現在是在荒澤秘境,不是在魔宮,這秘境裏有幾百個人都是我們的敵人,你現在出手救了他,如果被他知道你的身份,他依舊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青寒垂頭:“我知道。”


    “知道你還救他?”


    “我……我隻是……他看不見,我不能不管……”


    看到眼盲的人他就忍不住想起一直以來朝夕相處的人,對他置身險境,就沒法放著不管。


    庚鬿歎息道:“他不是蠍子。”


    “我知道。”


    “那你還……”庚鬿一怔,故作恍然道:“難道你……你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啊?”青寒猛然一驚:“不是!我沒有……我隻是……”


    “那你以後別再接近他。”


    “……可是……”


    見他猶猶豫豫,庚鬿又道:“你和別人走太近蠍子會吃醋的!”


    他本意是激他,很快他便發現這樣的激將法對青寒來說是行不通的!


    隻見少年糾結的雙瞳驀然一亮,眼含期待道:“他……會嗎?”


    會,那必須得會!


    裏麵的人已經按捺不住在偷聽了!


    庚鬿勾唇一笑:“或許你可以試試。”


    青寒卻搖了搖頭:“不……不用了。”


    “……”


    他多希望這人再堅持一下,他明顯察覺到偷聽的人唿吸滯了一瞬,因為青寒的迴答又恢複了平和。


    這下他是真的有些恨鐵不成鋼了。


    有這樣一個屬下,他何愁頭發不掉光?


    庚鬿直接命令道:“總之正魔不兩立,為了減少風險,你不能再和謝崢接觸!”


    “……是。”


    “也不能同他說話。”


    “是。”


    “也不能多看他。”


    “是。”


    “如果可以,盡量拿屁股對著他!”


    “……”


    忽然察覺自己的話有歧義,庚鬿忙改口道:“說錯,拿後腦勺對著他!”


    青寒:“……是。”


    滿意的點了點頭,待青寒進了飛舟,才轉過身道:“你說我這樣像不像棒打鴛鴦的封建父母?”


    容嶼沒說話,隻是神色怪異的盯著他。


    “怎麽了?”


    飛舟已經遠離了湖泊,庚鬿驅動著往法陣的方向而去,他一時分心,驀然肩頭一緊,腳下一晃,徑直就撲向的身前人的懷裏。


    要不是他手夠穩,估計飛舟都要晃一晃。


    臉頰貼上柔軟的衣料,耳邊傳來沉穩有力的心跳,庚鬿順勢抱住他的腰在他懷裏抬頭:“怎麽了?”


    容嶼低頭與他對視,十分認真道:“我也不喜你與他人親近。”


    “我知道啊!”


    “那你……”


    “所以我才問你借人啊!”庚鬿偏頭靠在他胸前:“蠍子和我們不一樣,他是借了別人的身份來的,對了,你知道赤雲宗嗎?”


    “赤雲宗是焱陽殿門下附屬的一個小宗門。”


    “這就是了,他頂替了別人的身份,為防被發現,他隻能將修為壓製在築基初期,相對的靈識就會減弱,對危險的感知也會差人一籌,他又看不見,總得需要一個人看著。”


    不然青寒肯定不會不管他的。


    蠍子肯定是在意青寒的,不然不會跟來秘境,可他為什麽要偽裝身份?庚鬿想了半天,得出一個他不想以解北影的身份再和青寒太親近的結論!


    他還是想讓青寒知道自己湛王的身份?


    那就更不能讓他倆接觸了!


    若是任其發展,兩人最後反目,為難的不還是他這個中間人麽?


    庚鬿更加堅定了要瞞著青寒的想法。


    顧自沉默了一會兒,頭頂的人也半天沒有迴應,他不由得抬頭:“你怎麽不說話?”


    容嶼沉吟:“……我說的不是他。”


    “……”


    不是蠍子?


    庚鬿微愣,他似乎也沒和誰太親近啊?


    腦中閃過一人,他驀然瞪眼。


    容嶼隻是盯著他,攬在他肩上的手緊了幾分。


    庚鬿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飛舟內的方向:“他……他是你皇叔啊!”


    “……”


    “你連這種飛醋都吃?”


    “……”


    “噗。”


    在他笑出聲的刹那,容嶼一張臉很快染了一層紅暈。


    庚鬿埋頭在他懷裏,忍笑忍的肩頭直顫。


    容嶼:“……”


    “真想讓那些崇拜你的弟子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


    “……”


    看著在自己胸前滾動的腦袋,容嶼有一種抬起他的臉堵得他再也笑不出聲的衝動。


    不等他付諸行動,庚鬿已經抬頭,一張臉因為憋笑紅的有些異常,他快速在四周掃了一眼,飛舟已經遠離湖泊,飛行速度極快,周圍沒有其他人影,飛舟上的礙著容嶼的身份不敢與他們待在一處,都躲進了飛舟內。


    外麵沒有一個人,絕對被人不會發現。


    他墊起腳,飛快地在某人唇上印了一記,“好了,那我以後注意好吧?我困了,你抱我進去吧?”


    他眨了眨酸澀的眼,整個人賴了上去。


    容嶼想他的確是很困了,彎身將人打橫抱起,在他額頭上吻了吻道:“睡吧。”


    庚鬿輕輕閉眼:“嗯。”


    睡的迷迷糊糊間,他嚅喏著唇冒出一句:“我是不是太多管閑事?”


    容嶼抿唇:“你是為了他好。”


    “不是,我是為了我自己……”


    後麵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容嶼又將懷裏的身體緊了緊,才抬步走向飛舟內。


    庚鬿駕馭的飛舟是金丹期能夠使用的最好的飛行法器,速度夠快,也夠寬敞,加上寄雲殿的那名女弟子,飛舟內一共有六個人,坐在同一張桌前。


    飛舟內布置的像一間小房,連軟榻都有。


    天芷宗的弟子起身行禮,見到被他抱在懷裏的人,同時啞了聲,隻躬身拱了拱手,蘇沫兒恢複之後,原想向少年道謝,見此模樣,也隻能歇了心思。


    不知道想了什麽,她落在少年身上的視線,與旁人又多出了幾分不同。


    本以為少年隻是撒嬌,等少宗主將人在軟榻上放好,他們才發現那人竟是真的睡熟了。


    有些奇怪,卻礙於少宗主守在少年身側,他們不敢多看。


    另一邊,天芷宗的一名弟子得了吩咐守在解北影身邊。


    青寒是真的很聽話,就算坐的離解北影不遠,也堅持拿後腦勺對著他。


    兩人的對話防著其他人,卻沒防著當事人。


    解北影聽的清楚,也知道庚鬿是故意針對他,他徑自從儲物法器中取了一套茶具,用靈力溫了水,沏了一壺上好的茶,輕酌慢飲,絲毫不覺失落。


    瞎的久了,心境便也穩了。


    倒是青寒聞著茶香,瞧著這人與他心裏的人一樣的習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庚鬿若是知道,許是在睡夢中也能憤憤的醒過來。


    他終是沒在飛行途中醒過來,飛舟在撞上法陣結界之前便被容嶼停了下來,足有幾丈長的飛舟在法陣外停了足足三個時辰,法陣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各大宗門都有人到來,對飛舟的主人猜測不斷,卻無一人敢上去問。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上不去!


    飛舟認主,對擅自靠近的人會自動阻擋,時間漸逝,他們對飛舟內的人也越發好奇。


    有人壯著膽子在飛舟下喊話,卻一直無人應答。


    飛舟內的人,聽著飛舟外的聲音,已經從麵麵相覷變成了泰然自若。


    誰能想到,飛舟的主人遲遲不應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小徒弟正在熟睡?甚至為了不打擾他,還在軟榻周圍設下了隔音法陣!


    直到夕陽透紅,飛舟內熟睡的人才準時睜眼。


    “咱們到了麽?”


    飛舟內眾人:“……”


    他們很想說已經到了三個時辰了。


    然後被問及的人隻是輕輕“嗯”了一聲,撤了隔音法陣。


    庚鬿坐起身揉了揉眼,剛想將飛舟收起,外麵突然傳來一聲:“敢問飛舟內是哪位前輩?可否現身一見?”


    用靈力傳進來的聲音,讓剛睡醒的人耳膜一震,皺眉道:“誰在外麵?!”


    “……”


    聲音越來越嘈雜,有很多人在外麵!


    庚鬿看了看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已經是去往第四層的法陣外,按理說尋到入口之後,便應該離開第三層,怎麽會有這麽多人聚集在這裏?


    【除了秘境入口傳送的前三層,後麵的幾層要想下去,需要獲得打開法陣結界的鑰匙。】


    “……”


    庚鬿恍然,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才不緊不慢地收了飛舟。


    飛舟外的修士還在議論,長久沒有迴應,有人以為這飛舟是無主之物,已經起了強搶之心,忽然見這飛舟消失,許多人驚了一瞬,才紛紛凝神去看出現在空地上的幾人。


    一共八人,非是同一宗門的人,目光觸及站在最後的人,所有人皆是一愣,那人玉冠束發,背對著夕陽,整個人都染上了一層火紅的光暈,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俊美絕倫,透著不涉俗世的冷峻,這樣一個雅人深致的人,手裏拿著一條紅色的緞帶,正優雅地替身前的少年攏著垂散的烏發。


    “淩……淩淵真人?”


    “少宗主!”


    “師叔祖!”


    不同的驚唿聲響起,所有人又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


    能馭使飛舟這樣的高級法器,除了天芷宗的少宗主也不會有其他人了。


    他們理所應當的以為這飛舟肯定是淩淵真人的!


    庚鬿捂嘴打著哈欠,感受著那人修長的手指在自己的發間移動,乖巧的站著,看著對麵眾人。


    忽然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循著望過去,卻見那人並非盯著自己,而是盯著自己身後的人。


    一人身著藍色薄衫,外罩純白輕紗,梳著簡單的淩雲髻,頭戴發簪,流蘇輕垂,那人紅唇微啟,用她略顯清冷的嗓音道:“原來是容師兄在此,師妹失禮了。”


    庚鬿看著那名女子,眸色微沉。


    寄雲殿殿主門下一代大弟子,裘清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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