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殺陣,雁丹門除嚴知鶴及幾位宗門長老等少數幸存者, 幾乎所有的雁丹門弟子皆被生祭, 九天伏殺陣意在毀滅, 不管是證人,還是留存在宗門裏的證據。


    然而計劃落空, 偌大的宗門隻剩下一片狼藉,有皇族介入,又有鐵證如山, 所有事情都很快水落石出。


    葛風鎮上殺人取魂,製造人傀甚至豢養妖獸,雁丹門所有的罪行被公之於眾,而本該作為盟友的嵐穀門在第一時間撇清關係,言之和雁丹門合作乃宗內長老擅作主張,嵐穀門自始至終毫不知情, 將參與計劃的長老當場斬殺。


    嚴知鶴被擒,被綁在雁丹門弟子練劍的校場。


    容嶼從承芸閣出來, 直接到了校場, 揮退了看守的所有人, 踩在崩塌的地麵上,站在被綁住的人對麵。


    一根幾丈餘高的通天柱,上刻浮雕,最上方一隻展翅欲飛的大雁, 那是雁丹門的標誌, 也是校場上唯一完好的一根圓柱。


    陣破之時, 嚴知鶴受了重傷,又被盛怒的幸存者廢了靈脈,此時被靈鎖捆在通天柱上,低垂著頭,發冠鬆散,狼狽不堪。


    一代宗主,落得如此下場,祖宗創下的宗門,也在他手裏毀於一旦。


    容嶼看著他艱難的抬頭,臉上沒有一絲同情,眼底更是透著幾分陰寒,他從儲物鐲裏取出一物,將被靈力包裹著的光團舉到他眼前。


    嚴知鶴抬眼看了看,突然咧開他帶血的嘴角:“你竟然識得這東西。”


    “……”


    “本座忘了,一百年前,少宗主也……也在考磐山上,怎麽會不識得這個?”


    他說話喘著粗氣,還伴著輕聲咳嗽。


    容嶼道:“此物從何處所得。”


    “我說它從天而降,少宗主可信……嗯……”


    身上的靈鎖突然纏緊,嚴知鶴痛苦的悶哼一聲,繼而再次發笑:“我以它布陣,你以它破陣,能那麽快找到陣眼,不是你的功勞,堂堂天芷宗的少宗主,竟然……與魔界中人為伍,哈哈……咳……咳咳!”


    “……”


    他雙手被縛,不能擦拭,血從他嘴角溢出,滴落在地。


    容嶼始終淡漠,將光團又收迴儲物鐲中。


    嚴知鶴緩過一口氣道:“各大宗門傳信迴宗,想必,某些人也該到了。”


    話剛出口,天邊有靈光劃過,無需禦劍淩空而來,修為不在元嬰之下,甚至在分神之上。


    容嶼眸色驟沉,轉身欲走。


    “少宗主,做選擇,可得好生斟酌。”


    身後是嚴知鶴幸災樂禍的獰笑,看著人急速遠去,情緒激動導致血氣上湧,又噴出一口血,歪頭昏了過去。


    承芸閣內,庚鬿注定與陽光無緣,時過酉時,他才從好眠中睡醒,縷空的窗外,夕陽的餘暉剛好散去,耳邊水聲潺潺,整個房間裏透著一股幽涼。


    “醒了?”


    熟悉的聲音,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庚鬿坐起身歪頭一看,一人笑容滿麵,化作人形出現,他打著哈欠道:“怎麽是你啊?”


    解北影笑彎了眼:“尊上以為是誰?”


    庚鬿一怔。


    他以為是誰?


    最近從睡夢中醒來,見到的都是一個人。


    他不好說自己以為是容嶼,看了看房門外,問:“青寒呢?”


    解北影道:“在前庭。”


    “前庭不都塌了麽?去那裏做什麽?”


    庚鬿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翻身下床,套好了鞋就往外走,解北影笑容微斂,突然道:“外麵啊,來了幾個了不得的人物。”


    “了不得的人物?有多了不得?”


    “除易靈門外,各大宗門皆有嫡係親眷親臨。”


    易靈門,雁丹門,嵐穀門並稱三門,隻有易靈門沒來,那便是一宗一族和其餘兩殿的人都來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庚鬿腳步驀然一頓:“這麽大陣仗?來分贓啊?”


    一個宗門數百上千年的積累,寶貝應該不少。


    “……”


    “來奪寶的。”解北影道:“伏殺陣破之時,有聖物現世,由不得他們不來。”


    “聖物現世?”庚鬿一驚,迴想了一下道:“你說那個陣眼?”


    當時金光刺眼,他也沒看清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後來也就沒看見了。


    解北影點頭:“嚴知鶴一口咬定他用作陣眼的東西,是百年前被震落在宗門內的聖物碎片,當年雁丹門的開山鼻祖在考磐山上重傷,迴宗後發現被震碎的聖物有碎片遺落在宗門,大喜之下想用聖物療傷,隻是虛不受補,受烈火焚身而亡,聖物碎片,就此到了嚴知鶴的手裏。”


    庚鬿皺眉道:“聖物真的存在?”


    “存在哦,隻不過早就四分五裂,不知所蹤了。”


    “……”


    他在葛風鎮上也聽袁歆說起過所謂的聖物,當時隻以為是各大宗門為攻入魔界所尋的借口,可如果陣眼真的是百年前的聖物碎片,在各大宗門之間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可想而知。


    庚鬿沉默了半晌:“那聖物可以助人飛升的傳言,也是真的?”


    解北影挑眉:“誰知道呢?”


    “……”


    雁丹門前庭,幾大宗門齊聚,皇族有當地郡守,天芷宗有容嶼,焱陽殿和寄雲殿並為二殿,分別派了宗主門下的嫡傳弟子,而嵐穀門心虛,隻派了一位在宗門裏不怎麽起眼的長老。


    臨時清出的一片場地,露天的桌椅,幾方矮桌後坐了五個人,隨行而來的其他人都守在了場外,與容嶼相對而坐的是焱陽殿一代大弟子韓釗,其下首是寄雲殿的裘清雪,看起來是一位清冷的女子,眼底卻深藏算計。


    韓釗和容嶼同為一大宗門首徒,地位本應等同,可世人隻知天芷宗少宗主,對他焱陽殿的少主一無所知,對比之下,就難免心生嫉妒,加之好勝心強偏偏修為不及,此時便更有些看不慣了。


    “真人當真沒看見陣眼中的東西飛向了何處?”


    容嶼淡然道:“不曾。”


    韓釗冷哼道:“真人以神通破陣,距離陣眼最近,那金光大盛連山下郡城裏的百姓都瞧得一清二楚,真人說自己沒看見,當我等是傻子不成?”


    “強光刺目,看不清也是常理。”


    裘清雪突然開口。


    韓釗驀然噎住,側頭看了一眼,哼了一聲竟也沒再反駁。


    裘清雪道:“是實物便不可能憑空消失,據我所知,容師兄破陣是有好友相助,既然容師兄沒能看清,不妨請您的好友來問問?”


    “……”


    他們都是奉了師命前來,對“陣眼”勢在必得,就算帶不走,也得確認出現在雁丹門的東西是否是聖物碎片且落在了誰人之手,他們認定了是天芷宗想要私吞,所以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容嶼知道,校場上嚴知鶴所說的抉擇,是讓他在魔界和宗門之間做個選擇。


    雁丹門上空突生異象,與百年前在考磐山上所見之景象極為相似,消息傳迴宗門,百年前僥幸從考磐山上逃迴去的宗門前輩也就坐不住了,聖物重新出世,各大宗門必將爭相搶奪,此時碎片在誰手裏,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是天芷宗,亦或是魔界。


    若將碎片帶迴宗門,日後必將麻煩不斷,若是禍水東引,誣陷讓人誤以為碎片到了魔界手裏,他與魔界中人勢必反目,那兩人能輕易破了九天伏殺陣,在魔界地位必然不低,得罪了魔界,他們更不能安然。


    容嶼單手在茶杯上摩挲,緩緩端起來抿了一口道:“他在休息。”


    “……”


    “……”


    韓釗眯眼道:“不過問他幾句話,妨礙不了什麽。”


    自他們來到雁丹門已經過去一整天,縱使再累也該休息夠了,這人分明是有意搪塞他們!


    裘清雪道:“師兄那位好友,可是受了傷?若是如此,師妹這裏有些靈藥,或許能用的上,說來容師兄救了我寄雲殿幾名弟子,師妹還不曾謝過。”


    她鄭重地站起身,正要作揖行禮,一聲輕響,是茶杯磕在桌上的聲音。


    容嶼同時起身,聲音冷了幾分:“無需用藥,休息便可,幾位若想知道那陣眼是何物,校場之上,自有人告知。”


    “你……”


    韓釗率先起身,滿麵怒色,正要發作,卻被裘清雪攔了下來,衝他輕輕搖了搖頭。


    嵐穀門的長老和代表皇族的郡守自始至終不發一語,看著天芷宗的少宗主信步離去,同時鬆了口氣。


    承芸閣內,先一步跑迴來的青寒早把前庭裏幾個人的對話一字不差地複述給了庚鬿,兩人一蠍坐在涼亭裏,聽著周圍傾瀉的水聲,兩顧無言。


    “校場有幾個人?”


    青寒道:“隻有嚴宗主一人。”


    庚鬿疑道:“其他人呢?”


    “嵐穀門參與布陣的人盡數被殺,雁丹門的幾位長老,關在了雁丹門用來豢養妖獸的鐵牢裏。”


    庚鬿不禁微皺了眉。


    嚴知鶴是單獨被捆在校場,他以聖物碎片為引,想攪一淌渾水,縱然引起了其他宗門的矛盾,他逃不掉,雁丹門也早就不複存在,他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麽?


    難不成心理扭曲,我不好過也不讓別人好過?


    正想著,水榭外忽然有人走近,青寒一驚,撈了蠍子就塞進袖子,直直地站到了一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隻是對上那人似是看透一切的眼神,他就一陣心虛。


    庚鬿倒是坦然,迴頭一笑道:“迴來了?”


    容嶼聞言腳步一頓,輕輕“嗯”了一聲,才繼續往涼亭裏走。


    “我……我出去守著。”青寒見他朝這邊過來,腳下一溜煙兒就出了涼亭。


    庚鬿阻止不及,隻能作罷,抬眼看那人站在涼亭入口的台階下,張了張口,想問問他聖物碎片的事,又不知從何問起,那似乎也不是他該問的事。


    欲言又止時,容嶼率先開口:“為何總是不束發?”


    “啊?”庚鬿一愣:“哦,睡覺方便。”


    他將垂在胸前的幾縷頭發撩到身後,以前在魔宮,隨時隨地都能睡,束了發躺下的時候發冠總是硌到後腦,被硌了幾次他也不束發了,久而久之成了習慣,出門也就用緞帶隨意一綁,他也從來不在意。


    容嶼凝眸看了他一會兒,抬腳踏上台階,“坐好。”


    “做什麽?”


    “……”


    見他從儲物鐲中取出一隻玉冠,庚鬿微抽了嘴角:“這……不好吧?”


    容嶼重複:“坐好。”


    庚鬿:“……”


    為什麽這人會隨時帶著發冠和木梳?什麽癖好!


    人已經走到自己身後,庚鬿訕笑:“那多不好意思。”


    說著人已經轉過身去,規規矩矩的坐好。


    容嶼在他身後抿唇,伸出去的手頓了一會兒才撫上他光滑柔順的發,入手滑膩冰涼,如水在指縫間滑過,扯了他鬆散在發間的緞帶,收進儲物鐲中,才將木梳抵上了他的發頂。


    庚鬿剛醒的那段時間,在魔宮裏也有奴仆束發,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麽別扭,現在隻是身後換了人,他卻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木梳輕柔的在頭皮上滑過,不痛不癢,卻有種異樣的感觸。


    容嶼指尖在他額頭撫過,將額前的發絲捋成一束固定,扣上發冠,又從儲物鐲中取了一支玉簪,插進梳好的發髻,拇指落在玉簪尾端,有金光閃爍不定,他突然開口:“何時離開?”


    庚鬿正在神遊天外,聞言迴神道:“什麽?”


    容嶼沉吟:“雁丹門之事已了,我明日迴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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