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就叫流簷閣, 怎麽樣?”靈衝往後退了兩步,頗為讚賞的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


    大雨剛過,周圍被衝刷的潔淨舒爽。連翹的屋角上掛著一枚小鍾, 搖搖晃晃, 鍾芯的撞石有雨水含蓄滴下,落在濕漉漉的土壤上, 鑿出一個微小的水窪。


    靈衝穿的鞋子沾了不少泥,濕漉漉的裹了一圈, 平日一塵不染的袍角也掛著些許汙漬。可這些都讓他雀躍不已, 大概源自於一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魏衍看著他頭發濕漉漉的樣子, 剛要施個法術讓他整潔些, 就被靈衝阻止了。


    靈衝揉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指著躲在原處陰影中小心觀察的人類, 同魏衍說道:“別嚇壞了我們的鄰居。”他想了想,又有些好奇的問道:“那要是不用法術, 身上的水該怎麽幹?”


    他原本想魏衍一直都在人間,多多少少對人間之事有些了解,可這個問題也真是問錯了人。


    魏衍愣了一下:“用……自然幹?”他雖修出人型多年,但用慣了妖法, 又是條風裏來雨裏去的蒼龍,哪裏知道人類究竟用什麽來弄幹自己。


    靈衝思忖了片刻,試探性的問道:“莫非是自然晾幹?”就像鳧天枝葉上的水, 也沒人管, 晾著晾著自己就幹了。


    魏衍:“大概。”


    靈衝腦海中浮現人類濕漉漉後, 集體站在地上晾幹的場景,不由得感歎道:“人族果然辛苦。”


    說完,他拉著魏衍的手,兩個人站在屋子前麵,深吸了一口濕爽的空氣:“那我們就站在這裏等著自然幹吧。”


    遠處暗中觀察這兩人的人類小聲議論道:“這兩個人剛才冒著雨在搭房子呢。”


    “是啊。你看見他們搭房子的模樣了嗎?沒想到那個個高點的力氣那麽大,一整根木頭,說抗就扛起來了。不過這麽搭起來的房子能住人嗎?”


    “他們兩個手拉手站在那裏做什麽呢?”


    “不知道,也許是他們原來的部族特有的傳統。不是有請宅神入住的傳說嗎?說不定這是一種儀式。”


    “這樣不會生病嗎?也不擦幹?你看看那個矮個子,晚上肯定得燒起來。”


    他們說話聲音雖小,但魏衍耳朵靈通,聽得完全。他沉默的拉著靈衝的手迴了房間,拿出一套準備當屏簾的綢布給靈衝擦起了頭發。


    靈衝被他圍在懷裏,軟軟的,抬頭看他的時候眼神軟軟的,就像一隻被撿迴家了的小狗。


    當時魏衍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也隻是轉瞬即逝,並沒有放在心上。


    流簷閣被靈衝布置的就像一個普通的人間居所,雖然名字聽上去文氣,但其實隻是一間極小的木屋,上麵鋪滿磚石和茅草,在房簷上做了些手腳,讓它有那麽一絲絲的不同尋常。


    房子前後隻有三間,還都是連在一起的。第一間可以接待客人,平時沒人的時候,就把吃飯、寫字等等活動都囊括其中。第二間是書房,裏麵放著各種靈衝從人間搜羅來的東西。第三間是臥室,隻有一張大床鋪,鋪了好幾層軟墊,躺在上麵能陷下去。當然,這些東西都是鳧天不放心,給他們又送下來的。


    房子外麵是一圈籬笆圍起來的地,分為前後兩塊。前麵的光照足,打算用來種菜。後麵的光照差些,養些小動物。


    魏衍從來沒有想過,靈衝竟然真的和他從天上下來了。他是北界執掌仙君,仙界的光芒和象征,竟然就這麽輕易的把工作扔給鳧天,自己溜了下來。還一副要和自己在人間天長地久的架勢。


    “阿衍。”靈衝從外麵跑了進來,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你看,村子裏王大娘給我的!”


    魏衍皺了下眉:“是什麽?”


    “種子啊!粟米和白菜的種子。”靈衝興致勃勃的說道:“還給了我兩個番薯,說種在地裏就能長出好多好多小番薯!我們一起種地吧!門口的地空了那麽久,看著都不舒服。”


    魏衍有些無奈的說:“是王大娘給你的,還是王小娘給你的?”


    靈衝“啊”了一聲:“當然是王大娘!”


    魏衍冷哼一聲。靈衝這人,無論去了哪裏,天上天下,都是最招人的那種。在妖界招妖怪,在仙界招仙人,在人間也要招人類。在這裏住了沒多久,那王家的女兒早就看上了靈衝。


    他正想著,流簷閣外就有人探頭探腦的往裏看。魏衍掃了一眼,正是王家小娘。


    魏衍指了指外麵:“有人找。”自然不會是來找想來冷冰冰的他的。


    靈衝走到外麵,隔著籬笆問道:“怎麽了?”


    王小娘臉紅的像天邊的晚霞,她含混兩聲,頭低的深:“我……我想問問你,你們家……”


    靈衝迴頭看了眼房間裏,緊張起來,立刻迴道:“我家阿衍不外借。”


    王小娘愣了一下:“我沒說要借他……”


    附近都知道這家人裏住了兩個翩翩少年郎,一個美玉一般,待人處事雖稍顯稚嫩,但說話行事都頗得大家喜歡。看他平日穿著也覺得是某家少爺,不知怎的跑到這偏僻地方。所以偶爾說出做出些不合乎常理的事情,大家也都能理解。


    而另一位,看上去冷冰冰的,對著誰都有種提防的感覺。唯有對著那叫靈衝的少年,眼中才柔和下來。這人第一天來的時候就表現出自己力大無窮,本事也很高強。村裏的人覺得這人大概就是少爺的貼身保鏢,陪他出來體驗生活的。


    王小娘支支吾吾的,手裏的帕子都要被絞成幾段了,指尖搓的通紅,少女的羞赧一眼便知。


    可靈衝偏生不知,他總覺得王小娘餘光往屋子裏打量。


    王小娘冤枉,她確實偷瞄了屋子裏好幾眼,但也就是害怕魏衍而已。


    王小娘鼓足了勇氣:“我想問問你們家缺衣服嗎?”


    魏衍懂了。在人間,春節將至,家家戶戶都要備至新衣服。王家小娘大概是看這裏隻有兩個大男人,體貼的想要幫靈衝做新衣裳,自己當然隻是算捎帶的。


    他眉毛一挑,看了看家裏的衣箱,確實沒準備新衣服。


    靈衝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十分真誠的說道:“謝謝,我家不缺衣服。你是缺錢嗎?要做衣服來換錢?”


    聽他這麽說,王小娘的臉更紅了:“不……不是……我……”


    靈衝從袖袋裏掏出一袋貝幣,遞給王小娘:“都是鄰居。今天你娘還給了我種子,這就算是買種子的錢吧。”


    說完,他還非常誠摯的衝王小娘笑笑:“不用放在心上,互相幫助應該的。”


    王小娘:“我……不是,我娘……”


    靈衝表示自己理解:“放心,我不會告訴你娘的。女兒長大了,都開始自己攢嫁妝了。王大娘真是好福氣,有你這麽不讓人操心的女兒。天快黑了,你快些迴去吧。臨到年關了,年獸又要到處跑了。”


    說完,靈衝就轉身進屋了。


    王小娘:“……”


    魏衍:“……”


    靈衝看著魏衍,小聲說道:“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她一定是想讓你去幫忙做什麽事情,眼神一直往屋子裏麵飄呢。雖然說幫助鄰裏是應該的,但是天色晚了,到時候讓人家說你和她的閑話可不好。”


    魏衍:“……”你究竟是怎麽樣的思維模式,你給我講講。


    魏衍看他一臉正經,忍不住笑了出來。


    半夜,鳧天從海流間跑下來,把最近北界的事情謄抄到紙上,給靈衝決斷。


    靈衝看那些書卷的時候,魏衍得空,拉著鳧天問:“還有多餘的布匹嗎?”


    鳧天一愣。


    魏衍:“人間新年快到了,要做新衣服。”


    鳧天點了點頭,手中化出四套新衣遞給魏衍。


    魏衍:“不,要布匹。”他頓了頓,隨便找了個借口:“這村子裏都是一起做春節衣服的,靈衝不想顯得不合群。”


    鳧天瞪著眼睛看魏衍,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靈衝,歪著腦袋。意思很明確——你們兩個誰會做針線活?


    平日裏仙界的衣服根據品階,有專門的仙造坊製作。裏麵都是些仙靈女娥,纖纖素手挽一匹綢緞,織出仙衣。


    如此大費周章又聲勢浩大的製品,自然與人間的東西不同,往普通了擋風擋雨,往大了抗雷避火,自然有不同的功能。


    可靈衝和魏衍溜來人間,哪裏能用這些東西。鳧天借著公務之便,從北界那裏搜羅來些許凡人衣裳給靈衝和魏衍。在這些村民眼中,他們與當地不同的服飾,再次說明了他們原本就不是此處的人。


    魏衍輕咳一聲:“村子裏有會做的女工。”


    鳧天也沒多想,說好明天再帶布來。


    誰知道魏衍得寸進尺,又交代他帶些針線工具,理由自然是都讓別人幹活了,哪裏還好意思用人家的東西。


    第二日鳧天再來的時候,正看見魏衍化迴龍身,周身下了隱身的結界,爪子上來迴綁了幾根粗線,連著地上的犁,慢悠悠的飛來飛去,來頗有規格。


    鳧天第一次見到蒼龍如此奇特的用法,覺得頭疼。


    他跟了靈衝這麽久,自己主子什麽秉性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和魏衍在一起,自己還挺開心的,蒼君雖然脾氣衝,但為人還算沉穩,沒有自己主子那麽跳脫。尤其是在耍賴皮方麵,也許能幫忙根治一番。


    可誰知道,這兩人在一起了,主子非但沒沉穩,反而越加得寸進尺。究其根本,就是被蒼君寵的。


    你看看,這結界不知道是不讓人類看見,還是不讓妖怪看見。妖怪們要是看見自己的妖主在這裏被當成了一頭牛,辛勤犁地,估計血頭要吐出來。明天流簷閣門口就要多一群來挑戰妖主之位的妖怪,這個村子也要跟著遭秧。


    再看看一旁站在門口,警覺地看著外麵有沒有人路過的靈衝,鳧天覺得這個世界崩壞了。


    他迴去平複了一下心情,想等蒼君幹完活再來。可誰知道他再來的時候,看見靈衝已經在一旁的木頭躺椅上睡著了。蒼君正從地裏撿種子,看到鳧天來了,說道:“靈衝剛才隨手撒的種子,我幫他整理整理。”


    鳧天:好的,整理整理就是把種子都撿起來,再重新撒一遍。想想都知道自己主子剛才是怎麽撒種子的,估計隻有宴席上撒花的天女能和他有一搏之力。


    鳧天打著手勢,把準備好的布匹針線放在桌上。轉頭一看,蒼君已經把種子都收拾好了。


    鳧天看著自己睡得正香的主子,不得不從心裏感歎一句:懶人有懶福。


    靈衝不知道做了什麽夢,眉頭漸漸緊鎖,他迷迷糊糊的喊了兩聲魏衍的名字。魏衍急匆匆的跑過去,見他雙拳攥的緊緊,嘴唇都要咬出血的模樣,連忙把他叫醒了。


    靈衝醒來,先看見魏衍在自己麵前,猛地撲了上去,把頭埋在他的懷裏。過了好一陣子,他緩緩抬頭,魏衍見他臉色還是發白,不知道他做了個什麽樣的夢。


    他胸口的衣服被靈衝緊緊的往下抓著,那感覺,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靈衝低聲說道:“阿衍,我夢見我們分開了。沒有辦法,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都消失掉。我、你,還有很多很多,他們都消失了。”


    魏衍把下巴放在他的頭上,柔聲安慰道:“沒事了,隻是個夢而已。”


    靈衝點了點頭。他這才看見鳧天站在一旁,指著籬笆外麵目瞪口呆的王小娘。


    春節的時候靈衝格外惆悵,魏衍給了他一身青色的衣袍當做新衣。鳧天特地從天上下來,看到那身衣服之後有些不解。這村子裏的女工也太差了吧,針腳都鋪不平?


    靈衝略帶擔憂的和鳧天說:“北界的人過得不好嗎?”


    鳧天搖了搖頭。


    靈衝指著自己的衣服:“那這針腳也有點太差強人意了,下次不要去這裏定衣服了。”


    鳧天驚訝的指著他,吱呀哇啦的叫了好幾聲。


    靈衝皺著眉頭:“你說什麽?這是我們村子裏的女工做的?”


    鳧天點頭。


    靈衝:“沒有啊,阿衍給我的這件衣服,說是你給我的過年衣裳。顏色確實是我最喜歡的蒼青色,可惜了這布料。”


    鳧天瞬間領悟到了什麽,他扭頭去看一旁的魏衍,魏衍身上穿的就是正常的北界人類做的衣裳,針腳平整。


    魏衍感覺到鳧天探究的眼神,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又給靈衝抖了抖有些發皺的袍角。


    鳧天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如果自己沒猜錯,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他隻能說,蒼君身為妖主,能做出這樣的衣服,已經實屬不易了。


    他又看了看地裏長的茁壯的作物,感歎著:蒼君,真乃居家旅行之必備。


    今年王家村年過得很平靜,往年到處鬧騰的年獸竟然沒有出現,讓他們都鬆了一口氣。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年獸此刻正被靈衝拎在手裏,往他的臉上畫畫。


    靈衝沾了一些墨,思忖片刻:“還是加兩道眉毛吧,我覺得這樣好看點。”


    年獸小小一隻,本想化迴原形嚇唬靈衝,卻被一旁魏衍的眼神嚇得動也不敢動。他心裏難受,往年都不是這樣的!自己就春節這一天的愉快日子,怎麽就撞到這兩個人手裏了?!


    流簷閣的春節,院子裏開了一樹紅花,喜氣洋洋。樹下拴著一隻小小年獸,蹲在地上,委屈的聽著遠處的鞭炮聲。他還不能靠近這樹紅花,但凡想蹭兩下,就被紅花的枝葉抽的屁股生疼。


    屋裏,靈衝喝了許多酒,被魏衍抱迴床上。他攬著魏衍的脖子說道:“阿衍,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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